沈昭禾同裴桓约的是酉时末在常乐坊赏灯。
深信男人不会失约。
让车夫驱车。
马车停靠在自家营业的一品香酒楼处，少女弯腰钻出车厢。
踩在矮凳上时，瞧见熟悉的两道身影。
沈川在酒楼外驻足，等了沈昭禾很久。
他早就听府中下人说，亲妹妹会在一品鲜吃宵夜赏灯。
特地在皇子府待了一天，就等着公主府邀约。
可偏偏三皇子府连个公主府婢女的托词都没等到。
气得不得了，直接带姜柠夏在常乐坊来来回回狠狠淘宝贝。
姜府和三皇子府的婢女侍从，走路摇摇晃晃遮挡住视线。
他们怀里的锦盒堆积如山。
沈川财大气粗从荷囊里拿银钱。
付完钱，中气十足故意显摆，“柠夏妹妹。”
“这个玉环一看就是几百年前的宝贝，它外沿薄，近孔处较厚。素面无纹，摸起来极为光润。绝对是被土夫子先盗出，再辗转传世的东西。”
“我初步预估，它价值三百两！”
“到时候你将它卖了，随便去买几件衣裳穿穿。”
沈昭禾懒得理纨绔在她面前流露兄妹情深。
土夫子，不就是盗墓贼吗？
淘人家墓穴里的东西，也不瘆得慌。
瞥了眼两人，迈步往一品香门口而去。
还没进门。
昭禾的胳膊肘就被一道狠重的力掐得青紫。
沈川将玉环塞到姜柠夏手里，猛拽住昭禾，爆发了：
“沈昭禾？你到底想闹到什么时候？”
积压一日的情绪决堤：
“灯会这种重要的日子，你不去找大哥，也不负荆请罪到二哥的府邸，更不邀约我陪你一道赏灯，这些都算了。”
“但你怎么连父皇的寝宫也不去了？你还有没有半点当女儿的样子？”
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你知不知道，你任意妄为让我们一家很寒心。”
沈昭禾蹙了蹙眉，练箭酸胀的胳膊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晦气甩开沈川的手。
嫌恶拿帕子擦了擦衣袖，又捏着锦帕一角将它扔在地上。
任风将它当个垃圾一样被吹走。
沈川后背冷汗恰如骤雨，焦灼地疯狂渗出。
男人不怕沈昭禾负气同他争吵，就怕她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他越想越不安，来自前些日子在御佛寺被支配的抛弃感，压得他难以喘息。
总觉得昭禾离他们所有人都越来越远。
他好像没有亲妹妹了。
沈川后背衣裳全湿透，“沈昭禾？你哑巴了？说话啊！”
少女不想和沈川多争执。
解释她为何不去找沈珩？
那个男人，配吗？一个鸠占鹊巢的狸猫而已。
昭禾真期待未来的某一日，她的渣爹和渣兄们知道沈珩并非皇室血脉，脸上会有怎样奇妙的神情。
至于不去找沈战旭和沈川，原因也一样。
他们不配。
正当昭禾不屑交谈之时，一道轻讽的声音幽幽从人群中传来。
“三殿下这话真有意思。”
男人一身玄色穿过汹涌人群，“长公主若没有半点做女儿的样子，那你岂不是也没半点做儿子的样子？”
“呵，若敬孝道也要分男女……梁国那真是一团邪气，人心不古。”
裴桓玉冠束发，手里拎着一把美轮美奂可爱的兔子灯。
灯火照耀得俊俏邪魅的脸庞愈加具有诱惑力。
他黑漆漆的眸子尽是嘲弄，“对了，夏日灯节，三殿下应该一如既往守在柠夏郡主身旁才是。”
“怎么冷落了柠夏郡主，反倒纠缠在平日最嫌恶的亲妹妹身边？”
沈川厌烦情绪升腾。
怎么有昭禾的地方，哪哪都有裴桓？
反应过来。
双眼诧异瞪大，“沈昭禾？你今晚是约了裴桓赏灯？”
沈川不停摇晃昭禾的肩膀，想顺带将少女脑子里的水晃出来。
以前只知道对家里人好的沈昭禾。
现在怎么亲疏不分啊？
愤怒，“在这种阖家欢乐的日子，裴桓是你什么人啊，你就单独约他赏灯？”
“沈川，放手。”
沈昭禾星眸带有狠戾，冰冷出声。
沈川神色转好：
他的昭禾妹妹，终于理他了。
然而下一秒，沈昭禾抬首瞪他，“三殿下，你真的……贱不贱啊。”
“从前我跟在你屁股后面寒虚问暖，你嫌我烦闷。”
“如今我幡然醒悟，不围着你们所有人转了，是又嫌无趣，开始责怪我不理人了？”
沈川眼神闪躲，心虚，“我以前没有嫌你烦。”
沈昭禾目光落向不远处姜柠夏手中的玉环。
女子洋洋得意摇晃着玉环，看似向昭禾打招呼，实则全是挑衅。
在沈川看不到的地方，细眉微抬，精致的脸蛋充斥轻蔑。
沈昭禾心情平静，比前世理智。
没被激怒，再是不分时间地点场合的大闹。
指了指玉环，冷淡道，“三殿下，那个玉环，不值三百两。”
“撑死了，值五十两。”
沈川喜悦之情凝结，“你说什么？”
男人浑身僵硬，引以为傲的专业领域竟然被挑战了？
“玉环因沁蚀成牙色，的确是几百年前的产物。”
“可惜，你买的剖面极为寻常，并不珍奇罕见。如果剖面是近于三角形的，那或许它真值三百两。”
沈川脸色铁青。
他在古玩摊上买这个玉环，花了五十五两！
怪不得摊主乐呵呵就将宝贝卖给他了。
合着买的不是底价？！
沈川回身用眼神刀摊主，吓得摊主立即收拾东西提前收摊。
他拧着眉头，“不对，你什么时候会鉴宝了？”
沈川再次恢复镇定。
他在都城鉴宝号称第一。
绝不可能失手买到亏本的物件！
笃定道，“你肯定估价错了，你一个女子，不懂鉴赏很正常。”
姜柠夏点头附和，“是啊长公主，我们女孩子家哪懂淘宝鉴物？”
“你身为三哥哥的亲妹妹，应当比起我，还要相信三哥哥的眼光才是。”
少女丝毫不怀疑沈川鉴宝的能力。
每回她跟着男人逛古玩摊，都能在系统商城兑换几千财富值。
虽然这次买的东西，系统因为升级还没来得及转化。
不过她相信这回也不例外。
财富值定然丰厚！
沈昭禾想起沈川每月会定时定量低价收古玩，再高价卖到当铺。
估算日子，再次卖古玩也就这两日的时间。
杏眼温度愈加冷却。
望向裴桓，“裴小侯爷，三殿下最近收的古玩，你们当铺评估的价值是多少？”
裴桓慢条斯理将兔子灯塞到昭禾手里。
耐心阐述，“三殿下开价三千两，但当铺不做亏本的买卖。一百零三家铺面皆只评估出两千五百两。”
沈昭禾幸灾乐祸。
脱离琥珀玉佩的加持，沈川的鉴宝能力不过如此。
他所买的那些宝贝，除非经过人为炒作，或者年岁洗礼。
譬如再过个百八十年，否则绝无回本可能。
垂眸凝视眼睛红彤彤可爱的兔子灯，夸赞道，“你这灯挺好看，哪儿买的？”
裴桓剑眉微挑，“旁边坊间买的。”
沈川破防，情绪激动，将出物艰难的锅全推到裴桓身上：
“当铺易主，评估能力肯定受影响！”
“我买的宝贝绝对亏损不了！”
“是裴桓！是他勒令掌柜为难我，给我出低价！”
不到黄河心不死，“总之，本殿下出物易如反掌。就算都城当铺不收，我也已经让侍从将淘来的宝贝全送到了底下州县。”
“等他们回来，我绝对至少能收到三千两！”
沈川被昭禾质疑专业能力，跳脚挽尊，眼神极为屈辱。
恰巧，府中的侍卫风尘仆仆从人群中穿梭过来。
侍卫抱拳打颤不敢说话，“殿下……”
“你！”沈川一把攥过跪下行礼的侍卫，“你亲口告诉长公主，底下当铺到底给我开了多少两银子？”
侍卫吞吞吐吐，后者一脚踹上对方胸口。
将人踹得滚下一品香台阶。
痛得打滚。
“废物，说啊！”
侍卫跪下不敢抬头，“底下当铺黑心，他们……开、开价两千两。”
沈川瞳孔紧缩，怎么会？
居然被裴桓家的当铺，估价还要低五百两？
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