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李元洛洛夫洛夫的女频言情小说《诗歌里的长沙李元洛洛夫洛夫全文》,由网络作家“刘羊、风别云”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草树马王堆①的重构1这不是清晨的敲门声,也不是刚刚开始的埋葬:土粒和沙石不断从上面落下,仿佛在棺材上发出砰砰的响声——不是,这或许是你两千一百年前就预期的一个时刻:你将在有一天,以你身体的完整告知人类:你超越了时间和虚无。这一头古老的猛兽,每天都在吞食周围的青草和生物,我们懵然不知。而你在最后时刻来临之前早早开始了筹备,像准备一场婚礼。一切都在悄悄进行:木头,从遥远的群山深处运来,存放在附近;漆器又在成都定制了一批②,一样的烤漆图案,花纹,保持着典雅的风格和深沉的质地;帛画:花鸟虫鱼之间有猛兽悠远的吼声,通往地狱和天堂的旗幡③,血色分明。四季的衣裳,尤其那必令后世惊艳的蝉衣④早早压在了箱底。2当一个人深夜不眠,凝视那无声的黑暗:死亡...
《诗歌里的长沙李元洛洛夫洛夫全文》精彩片段
草树
马王堆 ① 的重构
1
这不是清晨的敲门声,也不是
刚刚开始的埋葬:土粒和沙石不断
从上面落下,仿佛在棺材上发出
砰砰的响声——不是,这或许是你
两千一百年前就预期的一个时刻:
你将在有一天,以你身体的完整
告知人类:你超越了时间和虚无。
这一头古老的猛兽,每天
都在吞食周围的青草和生物,我们
懵然不知。而你在最后时刻来临之前
早早开始了筹备,像准备一场婚礼。
一切都在悄悄进行:木头,从遥远的
群山深处运来,存放在附近;漆器
又在成都定制了一批 ②,一样的烤漆
图案,花纹,保持着典雅的风格
和深沉的质地;帛画:花鸟虫鱼之间
有猛兽悠远的吼声,通往地狱和天堂的
旗幡 ③,血色分明。四季的衣裳,
尤其那必令后世惊艳的蝉衣 ④
早早压在了箱底。
2
当一个人深夜不眠,凝视那
无声的黑暗:死亡。它,“无形,无声,
无味,无嗅,无法触及,无法去爱和关涉”⑤,
它给予他熊熊燃烧的恐惧。老子说
“出生入死”,又说那“善摄生者”
“其无死地”⑥。而你也
提前绕到了身后,看穿了死亡的
把戏——那不过是时间的另一种形式,没有
季节变换,花叶更替,藕片在汤水里
保持了永远的洁白 ⑦。四周的液体始终
透明——除非粗暴的光线打破
信念的平衡:但你也仿佛
早听见了一片惊讶声。
早晨对镜梳妆,你有些许忧伤:不是害怕
死之将临,而是念叨美之毁损:那仿佛是代价
丑的一面终将呈现:眼窝深陷
牙齿突出,皮肤虽有弹性但终是
失去了根须的枯枝。
3
你不会想到,一个刑侦人员 ⑧ 以石蜡
复活了你全部的美:云髻轻挽,
藕臂微露,一双明亮的眼睛如水潭
汪汪,袅娜之姿丝毫不让
大街上的女人——只不过她们
吊带,扭臀,更擅长卖弄风情:一些
轻飘飘的雾纱,在时间的池水上
编织,梭子轰隆作响而又杳然无声,
像轮子滚过无人的黑夜。
或许那只是对你的留白的一种
愚蠢践踏,一些轻率的想象
填塞了美的空间:一朵枯萎的花
更令人感念它前世的茂盛
和此刻的凋零。一件精致的蝉衣足以
勾勒无数的画面,比如一个早晨
你站在门口。庭院的树荫下已经围满
锦衣的少女,她们纤纤的手指一齐停住,
眼睛抬起,转向你。第一缕阳光
照亮了你浅笑的明眸。
4
一个神秘的黑夜在那里浓缩了时间。
广大的国土。一根钢钎偶然的抵达
经过了无数朝代。是的,你其实一直
虚掩着门。那深处的走廊依然有人
提着灯,低低地行走。侍女们的笑声
渐渐偃息:谁都不知道,也不关心
自身的命运:一个意念早已确定
她们的结局:陪葬,那将是一个令人
日夜不能成眠的词。那一刻它还潜藏在
意志的暗箱里。而翘檐上空一轮孤月
映照着花格精致的窗户。更声传来,
洁白的窗纸轻轻颤动。
木佣 ⑨ 环立着。蛾眉轻皱,姿态谦恭,
仿佛时刻在等待你随时醒来的一声轻唤。
但她们一直站在户檐下,不动,再没有
走动。直到这一天,一些人无比惊叹地
搬动她们的身子。娇弱的身子,每一个
都发出了不同的悲声,以一种相同的
恐惧和情感,眼望着上空的土粒和沙石
一铲一铲泼下来,呼吸越来越沉重,直至
最后一缕光线熄灭。
5
你仰卧着,仪态安详,不再传唤
侍女们,也不必早晨起来
向利侯请安。漆盘空着,露出光泽,
帛书上的《老子》,卷进卷轴,
却向想象和语言敞开无限的空间。
藤制的梳妆盒妆红暗淡,香气隐约,
时间的光泽在最新的光线下闪烁。
七弦琴 ⑩ 弦已松动,或是自然呈现生命的
另一种形态:若调弦,弹拨,水袖轻拂
两千年的鸟雀一齐啼鸣,
历史的钟声悠悠响起。
你已经回到了自身,回到一个
纯粹的意志:无论让考古学家们扶眼睛
拍大腿,还是令孩子躲闪,藏在父母腋下
怯怯地露出眼睛,你都不会改变。
一如每天早晨,锅子如期在厨房
发出声响。嘀铃铃。秘书在办公室
接到了世界打来的第一个电话。
邮递员在窗下发动摩托车。第一缕阳光
照亮了建筑的胚胎上,闪亮的铜。
副市长提早两分钟走向会议室,以廉洁的
言辞,厉声斥责它包裹的贿赂。妓女
拉上窗帘,开始了一天的睡眠。产房传来
婴儿的啼哭。火葬场沉寂一夜的烟囱
又冒出袅袅青烟:
那有形进入无形,透明的、蔚蓝的
乌有之乡,被你塑形,被你解构,
以一种单纯而又真实的形式。
6
蓝色的火焰 燃起,这一天
你震惊了世界:电话在传递,印刷机哗哗地
加印报纸,无数的走廊响起密集的
脚步。仿佛报丧的人布满了世界各地,
而你已经沉睡千年。
这蓝色的火焰,细微的嗞嗞声
像雷声,唤醒了万物神秘的眼睛。
像词语,撬动着你的舌头。沉默的言辞
敞开着无限的空间,又被牙齿加固。
一个朝代的檐角渐渐露出。
三枚大印 拒斥着谎言。那后代的盗墓人
也暴露了他们的铁铲。一个封闭的空间
犹如监狱:囚犯在墙脚哭泣或日夜琢磨越狱:
他们不知道那墙上永在的窟窿,出去
或将进入你的时间,或许会
沉入更深的黑暗。
所有的事物皆有漏洞,唯死亡
不会。你以毫不含糊的客观性划定了界限。
万马奔腾,刀枪鸣响,为一块虚无的国土。
彻夜拨动着算盘,妒忌邻家的果园。
或让语言布满蒺藜,等候一匹马
奔腾而来。奔腾而来,那马,突然停住,
昂首发出啾啾的嘶鸣:它是看见了你
张开着巨大的洞穴?
7
当一个年轻的母亲突然死去,尸体
正在炎热的夏日浮肿,发黑,渐渐
腐烂,族人在门外和人反复协商
抬棺的价格,我愿意再一次加入你
庞大的送葬行列,以一种人的基本使命
像抬起亲戚们的棺材。
我不再责备你葬仪的奢华:二十米高
里外四层的巨大棺椁 ,它标注着一个人
尊严的重量。二十层的裹尸布和帛画
显示着爱的厚度,悲伤的浓度。它缓缓
移动,像一个国家在缓缓前进。
像文明在艰难进步。那下面密集的
脚,搓动着大地,发出庄严的声响。
在雾中,送葬行列的尾巴绵延到
湘江河畔,岳麓山脚,而它的头
进入了汉朝寂静的森林。
古老的猛兽,每天都在吞食
周围的青草和生物。他们懵然不知。
他们步履匆匆。当他们看见这旷古的
葬仪,必停步,必张望,或者加入
这行列,在最终放下重负的时刻会听见
泥石沙沙的声音,犹如清晨的敲门声:
无论生与死,实有或虚无。
2011年9月21日凌晨至午后
注:
① 马王堆,位于长沙市东郊浏阳河西岸、长浏公路北侧,1是西汉初期长沙国丞相、轪侯利苍的家族墓地。
② 漆器,一号墓出土了大量陪葬用漆器,如杯、盘、化妆盒等,杯盘内底上写有“君幸食”、“君幸酒”字样,外表光亮如新,足见汉初漆器制造工业之精。有的学者认为,这些漆器应该是当时由四川生产的。
③ 旗幡,为葬仪中必备的旌幡,出现在帛画中。
④ 蝉衣为利苍夫人的衣着,金黄色,丝质,薄如蝉翼,只有几克重。
⑤ 引自菲利普·拉金《晨歌》。
⑥ 关于藕片,博物馆有这样的记载:就在考古队员小心翼翼提取文物的时候,在东面的边箱里发现了一个漂亮的漆器,打开盖子,发现下边是水,漂了一层藕片,但一端一放之间,就变成一锅汤了!
⑦ 女尸出土时,浸泡在约80公升的无色透明棺液之中(出土不久变成棕黄色)。这些液体的真实来源,至今是未解之谜。
⑧ 在湖南省博物馆,有一尊女尸辛追的蜡像,为一刑侦专家利用刑侦技术复制。
⑨ 木佣随墓出土,有一百多件。
⑩ 马王堆3号墓除出土瑟、竽外,还有七弦琴和六孔箫。这些都是首次发现的西汉实物。12支一套的竽律管,分别标明汉初的律名,为探讨中国早期律制增添了物证。
关于蓝色火焰有如下记载:1971年底,当地驻军在马王堆的两个小山坡建造地下医院,施工中经常遇到塌方,用钢钎进行钻探时从钻孔里冒出了呛人的气体,有人用火点燃了一道神秘的蓝色火焰……
2号墓发现“长沙丞相”、“轪侯之印”和“利苍”3颗印章,这些印章使过去对于马王堆年代的猜测或武断,不攻自破。
关于棺椁结构有如下记载:
4号墓和3号墓的棺椁都保存相当完整。1号墓的庞大椁室和4层套棺,采取扣接、套榫和栓钉接合等方法制作而成,约用木材52立方米。4层套棺用梓属木材制作,内壁均为朱漆,外表则各不相同。外层的黑漆素棺体积最大,长2.95米,宽1.5米,高1.44米,未加其他装饰。第2层为黑地彩绘棺,饰复杂多变的云气纹及形态各异的神怪和禽兽。第3层为朱地彩绘棺,饰龙、虎、朱雀和仙人等祥瑞图案。第4层为直接殓尸的锦饰内棺,盖棺后先横加两道帛束,再满贴以铺绒绣锦为边饰的羽毛贴花锦。
彩绘帛画有如下记载:
1号墓和3号墓内棺上的彩绘帛画,保存完整,色彩鲜艳,是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两幅帛画的构图基本一致,全长2米许,均作“T”字形,下垂的四角有穗,顶端系带以供张举,应是当时葬仪中必备的旌幡。画面上段绘日、月、升龙和蛇身神人等图形,象征着天上境界;下段绘蛟龙穿璧图案,以及墓主出行、宴飨等场面。整个主题思想是“引魂升天”。
草树
本名唐举梁,湖南邵东人,毕业于湘潭大学。2012年获第20届柔刚诗歌奖提名奖,2013年首届国际华文诗歌奖、当代新现实主义诗歌奖。著有诗集《马王堆的重构》等。
长春巷纪事
1
像一条暴雨前,拱出地面的蚯蚓
它永远在地面蠕动
仿佛,永远有暴雨
即将来临
2
我不该说“永远”这个词
就像,我不该说“暴雨”这个词
那“即将”呢
它表示一种克制,还是预见?
当然,我觉得最不准确的
是第一个词,我为什么要说“像”
长春巷压根儿就是一条蚯蚓
从历史的泥土里钻出来
腹内全是土状黏液和腐败的菜叶
3
一条长得像长春巷的蚯蚓
隐藏在城市腹部
它爬啊,爬啊,想爬出来
却被蔡锷路和湘春路
联手挡住了去路
4
周围有五家医院:
湘雅一医院
湖南中医附二医院
长沙市立第一医院
省妇幼保健院
长沙市中心医院分院
来自四面八方的患者,携带各种疾病
就像
参加一场盛大晚宴准备的礼物
它们争奇斗艳——
癌症、艾滋、脑萎缩、帕金森、禽流感……
这些扭腰翘臀的名模
将医生的病历本变成竞技的T形舞台
衣着裸露,媚眼四射
引得体温计、血压计、血管支架、理疗机、化疗机、超声波、心电图、化验仪、痒气瓶、电动按摩椅、人工关节、高频电刀、白衣天使、偷窥者……
阵阵尖叫
当我埋头修改一篇稿子的时候
有时从字里行间
突然传来凄惨的恸哭,弄得我
于心不忍。推开键盘
良久才发觉,那不是稿子被肢解
发出的声音,而是对面医院的
停尸房里,又多了一具遗体
他们的亲人大放悲声
“我们已经尽力了。”医生在一旁
搓着手。他剃着小平头
刚嚼过槟榔的牙齿有如黑客
早晨跟老婆吵过架,情绪未平
把垂危的生命放在这种人手上
正是通往临终的捷径
停尸房距离我办公室的直线距离
不到两百米,我得以时常
提醒自己:
我是距离死亡最近的人之一
5
附近有七家“温州按摩室”
温州当然属于中国,可这个词
并不代表什么,不能代表温州
更不能代表中国,它只是
这一类按摩室的名称——同样的门面
同样的灯光,同样的装饰
门口坐着同样的女人——透过玻璃
好像规矩工整、被人脱掉衣服的
塑料模特
她们的工作非常辛苦
每人背着两个充盈的白色袋子
和其他按摩设备,负责:
建筑工地的进度
脆弱婚姻的完整
童男子的青春期开发
纵欲者的能量释放,以及
各类玩家的技巧与心理好奇……
祖国啊,这依然是你的一片好山水
6
这里有两座教堂:
一座是建于1901年的天主堂
一座是比它小一岁的基督堂
它们既是兄弟,还是父子
在一大群破败建筑中
长着一副洋人样子,也因此
逃离“拆”的厄运
它们一个毗邻蔬菜市场
一个挽着温州按摩室的手
用蹩脚的汉语,一齐朗诵
孔子的名言:“食色,性也。”
上帝似乎后悔了对伊甸园
的整顿,不仅故意
把苹果扔到牛顿头上
还专门收集烂菜叶和被人啃过的肋骨
7
长春巷是一条外形简单、构造复杂的蚯蚓
居住在这里的人——
有丈夫有老婆有孩子
有走门串户的街坊
有老板有员工有下岗工人
有小摊贩有乞丐
有情人有二奶有小蜜有美女
有不明身份者
老板对老婆说:吃饭!睡觉!
对情人说:吃个饭,睡个觉。
对二奶说:吃饭吧,睡觉吧。
对美女说:吃吃饭,睡睡觉。
对小蜜说:吃饭饭,睡觉觉。
对孩子说:快吃饭!快睡觉!
对员工说:吃什么饭!睡什么觉!
8
文明单位矗立在历史的入口
它怀着对孩子的深情
对老人的敬意,对教育的热爱
对实业的诚挚,对利润的痴迷
对级别的尊重,对创新的渴盼
占地六亩的财富大亨
低调地倾听着街谈巷议
忍受汽车尾气的抚摸
与纸屑、浓痰、狗粪、潴水的亲昵
它自成格局,与世无争
享受先天的荣光和既定的秩序
这是一副早已摆好的棋盘
胜负已定,却永远下不完
你走其中任何一颗子
都不影响大局。有时
一对过路的老人,坐在棋盘两边
互不卖账想分个输赢
他们发现每一步都无效
挪动的棋子会走回来
就像推到山顶的石头
又滚回山脚,或者因用力过猛
打开的一扇门,又重新关上
并发出“砰”的一声
9
电动门像恐龙的嘴,不断开合
吞吐着零星的食物
它不愁吃不饱,车队、人流和物流
是家常便饭。暴饮暴食
使它除了这张嘴
整个身躯就是一只强大的胃
10
灵魂在幽暗中变色,仿佛
溜出墙角的苔藓。晾晒衣服的阳台
遮掩着晃动的眼影与窃笑
电话铃播下隐秘的种子,哈哈
今天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五分钟前匆匆外出的高跟鞋后面
跟着一枚便便大腹
昨天隔了七分钟
前天是十分钟……时光书
以诡异笔调,写下暧昧的一节
我们时而在汉字密集地带失踪
时而浮出水面,在舌头与嘴唇的区域
像细菌般被广为传播
有人红着脸半夜回来
有人黑着脸清晨出去
有女人逐个房屋寻找男人
有男人逐个角落躲避女人
有匿名信回来,不小心
碰上自己的名字
有邀请函出去,却碰不着
自己想找的人
11
你曾纵身跳进口水的深渊
搜索我的踪迹
人不见了,只留下一张笑容
挂在虚空
你拿回来,洗干净
却到处找不到那张适合的脸
12
我曾被众人的目光死死压住
就像五行山下的孙悟空
嘲讽是金
同情是木
捉弄是水
处罚是火
沉默是土
我无比珍视那沉默之土
给我以喘息之机
我从此出发,游走于不言的天地
在洞庭找到眉额
在黄山找到鼻梁
在太鲁阁找到下颌
在纳木错找到双眸
在蓬莱找到耳廓
在玉珠峰找到面颊……
我终于看到自己完整的脸——
被你捧在掌心
你存储于掌纹的那张笑容
冉冉升起。啊,我的日出
长春巷不落的太阳!
13
我常想,太阳是不是暴雨的镜像
它们其实是同一种天气
就像阴晴和圆缺
是同一种时间。爱情总得翻越
分离的山岭,总得渡过
误会与误差的河流,总得
跋涉无边无际的原野——
一棵挺拔的树
一根刚发芽的草
一条分岔的枝桠
一只孤单飞行的鸟
一群奔波迁徙的蚂蚁
它们是原野的一部分,也是整个原野
14
像一条暴雨前,拱出地面的蚯蚓
它永远在地面蠕动
仿佛,永远有暴雨
即将来临……
注:
《长春巷纪事》是长诗《原野》第十章,亦能独立成篇。
本名吴新宇,1967年生于长沙,1985年开始创作,1989年毕业于湖南师大政治系,出版长诗《原野》、诗集《穿着雨衣的拐角》,小说集《天堂的纳税人》、长篇小说《千年之痒》,长篇非虚构作品《他在改变教育》、《文坛边上》等十余部,作品入选多种选本。现为湖南教育报刊集团编审、湖南省诗歌学会副会长。
谭仲池
致岳麓山
很久以前,我在登临岳麓山时,就想为她写一首诗。可一直没有动笔。直到今天,我心中的缪斯在呼唤我。于是在初秋的晚风吹拂下,我铺开了稿纸。
1
是从湘江里站起来的
肩扛一片蓝湛湛的天
双臂挽起奔腾 连绵的涌浪
山边红楼飘出的读书声 也浸染着
山的凝重 江的浩荡
我爱你 古老江城托起的
巨大的绿色屏嶂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满怀深情
给百万市民送去清新的呼吸
并以巍峨的雄姿 追赶腾飞的世纪
沿着弯曲的山路 盘旋的足迹
把欢乐 歌声 谈笑 向往 期待
全撒进花枝草丛里 让生活的微笑
岁月的喜悦 也带一些沉重和叹息
去湿润不褪色的春天
鸟儿在天空鸣叫飞翔 总是象云霞一样斑斓
是在欣赏山水州城的独特景色
还是在评说历史更加壮美而凝重的走向
抑或也在陶醉 人与自然 共同和谐
创造美丽家园的梦想
无法计算的长生苍苔 无以估量的人间想象
长眠于山峦深土的将军 壮士 仁人
还有在暮鼓晨钟里祈祷的法师 僧人
悠闲地在崎岖石径上蹦跳的山猫 野兔
可也在感慨沧海桑田的壮烈 奔放
那曾是赴汤蹈火 高举火炬的勇士呵
那曾是拯救民族于水火 用生命呐喊的灵魂
早已化成太阳辉煌里的万缕金光
早已化成大海奔腾里的闪耀浪花
也早已燃烧成爱晚亭枫林凝固的殷红
我不止一次地 和妻儿朋友
投入你的怀抱 投入你的血性时空
投入你神圣的气息 投入你宏阔的思维
去领略你自然的博大 生命的壮美
人生的意义和淡泊的情怀
朝晨 看太阳的光辉是怎样装点山川田园
夕照里 看晚霞是怎样梳妆江城的澄澈和宁静
午间 看江涛是怎样托着舟辑飞越
入夜 看月亮是怎样多情地在楼阁树梢微笑
还要听山风和江水是怎样诉说岁月苍桑的雄美
2
此刻 正是秋风送爽走向收获的季节
满坡枫树紧相依 又在孕育丰收的故事
纵然饮霜沐寒 也一定
要将江山红透 送祖国
一幅浓重的秋之画卷
天空好蓝有如江水碧透
山高云淡能极目千里
远古之幽 岁月之忆
全在秋色里和着脚下湘江的波浪
纵情奔流成永恒的诗意
毛泽东执卷 岳麓书院灯下夜读
枕浪凝月 虫声低迥
国难民忧就似夜雨人心头
携友踏浪湘江 挥动巨臂
向天放歌 惊涛拍打桔子洲
问苍茫大地 自是顶天立地主沉浮
千般曲折 看残阳如血
万般壮烈 挽苍山如海
终于迎来春色满神州
瑰丽诗章 光耀千秋
岁月流逝 满山花开雾中鲜
云横琼楼 雁越群峰
太阳凌霄 风自清润
翠滴歌稠阳光满路 彩色的梦
和着车流滑过盛开鲜花的滨江大道
清泉从岩石上飘下
捎走了零落枯叶的影子
岁月变得格外蓬勃
浪花在朗读山亭的神奇传说
风里摇曳的松竹呼唤着漫山锦绣
3
一座山 是城市不灭的长青灯
无限绿之光 无限风之情
奔涌的花之梦 飞翔的石之灵
沉淀的泉之秀 孕育的春之根
你真真切切的是长沙永远鲜活的青春
一座山 是城市不沉的航船
永远载着希望 永远载着坚轫
载着心之光 载着智之帆
载着文之魂 载着力之涌
你巍巍峨峨的是长沙永远高扬的旗旌
于是 我在想 倘若没有岳麓山
倘若没有湖湘魂 没有湘江浪
是否也会有横刀向天 独立昆仑
激扬文字 指点江山 风暴雷霆
在古老的神州激荡汹涌 迥鸣
是否也会红霞万里 霜叶如花
是否也会装点关山 灿烂如锦
也会秋风今又换人间 万紫千红总是春
我问岳麓山 我问湘江水
我问通天大道 我问日月星辰
2004.8.12初稿
2004.9.11二稿
于湘江之滨淡泊书斋
岳麓山的树(十首)
岳麓山的树
埋着那么多著名的人,树的风格
也像老年大学的书法学员
来了精神。黄兴墓地的松柏
和蔡锷墓庐前的香樟
每一棵都挺拨着民国的腰杆
它们应当是最年轻的一代
草草几笔也见功力
更老点的有爱晚亭旁的古槐
不慌不忙地倒映在深潭里
一池如砚,引得鲤鱼来回游弋
也让岳麓书院那几棵空心的桧树
探出墙来,示意上山的人肃静
它们听过朱熹讲经,敲一敲,回声沉闷
过麓山书院而不入
有朋自远方来,风尘仆仆地
但高过门槛的票价
把我们挡在门外,不亦乐乎?
不!亦乐乎
贵州诗人陈润生
在“惟楚有才”的楹联下
谦逊得像长歪了的黄果树
昂起粗壮如牛的脖子
合过影后,用省下的钱买盒臭豆腐
在去往爱晚亭的小路上边走边吃
黄昏的岳麓山流光溢彩
闻着的人说很臭,吃着的人说很香
蔡锷墓庐
树木太多了,把一座墓庐
拥护得壁垒森严
门前的松树和红枫
因为神经绷紧而外皮开裂
多少年过去,它们尚未放松警戒
我选择在正午时分
瞻仰完这一二三四五间
青砖碧瓦的屋宇。此时阳气最盛
此时的岳麓山阳光普照
十万棵大树正在午睡。我放慢脚步
唯恐惊动一声蝉鸣
忽然据高位,忽然称皇帝
我惧怕,十万棵大树化身阴兵,随墓主下山讨伐
浏阳的唐朝
浏阳的青枫浦,被《春江花月夜》
唱成美丽、哀婉的地方
杜甫寻访到这里,叹了一晚上
第二年客死在邻近的平江
浏阳的猿啼山,有一处相台春色
北方人裴休,晚年宁肯不做他的宰相
也要来山上盖房子,读书,种菜
浏阳的洗药桥,是孙思邈所修
他白天洗药,常在河边给人看病
晚上去附近的孙隐山炼丹
道观冷清,收的本地徒弟李畋
鼓捣出烟花鞭炮,没人时朝山下扔出几个
把唐朝的夜晚炸得很响,把夜晚的天空燃得很璀璨
浏阳河上的蛙鸣
一浪高过一浪,在我听来
可以催眠。错落有致,在我听来
如醒后惊起般沮丧
因这夜空下的发声太过坦荡
我们在黑暗中谋生已久
从来就小心翼翼,忽略了相互的存在:
王一柱在图书馆勤勤恳恳
陈坚的公司起起落落
多少年来王嘉在铁路上打拼
曾平穷过,杨志成富过,曾湘军还在教授摄影课
应该原谅,我没有自带扩音器
而多年失散;应该欣慰
河上流星,让我们认清鬼魅,哪些是丛柳,哪些是父兄
河流的走向
若是早晨,逆浏阳河而上
往东走
一河的朝霞绚烂。朝太阳升起的方向
若遇见那些送蔬菜进城
而半途耽搁的,打一个招呼吧
他们开着拖拉机,腾不出手,只会报以突突的问候
若是黄昏,顺着浏阳河而下
往西走
芦苇高过了人头。朝太阳落下的方向
每个人都会走到
尽头的柳树下。如果绷紧全身
看落日撒网、收网,是多么艰难,这渔夫,这老头
开福寺
佛的门前站久了,那对石狮子
渐渐修成了夫妻相
左边的母亲,
无视熙熙攘攘的市井
和鱼贯进出的游人
自顾自地逗弄着脚下的孩子
右边的雄狮侧对着它们,好像
一俟香客们散尽,就会踱过去阖家团聚
常常有好看的尼姑从那里闪出
低眉顺眼,沿着墙根疾走,像一溜青烟
长沙的老朋友
他们在回忆,童年的中山路、桐荫里
新华楼的削面
和蝴蝶大厦的地下舞厅。喝完三杯
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都是历尽风霜的男人了
再说下去,雨会落下来,街旁的路灯更显得暗淡
那时我在乡下,对偌大的长沙
只知道红色剧院
和工人文化宫
湖南日报的中缝,每天都预告上映的电影
洪湖赤卫队、红色娘子军
和少有的外国影片:南斯拉夫的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
谭家坡遗址
谭家坡遗址上,青山挺立
用来烧窑的松树
还在不离不弃地生长
最后一炉窑火已熄灭多年
用它们烧制的坛坛罐罐
也已碎成了一个又一个朝代
天生我材终有无用的时候
但它们始终苍翠着,在深秋
倔强得像离退休老干部
不服气的几棵,将几枚松果
像微型手雷,冷不防砸到我们头上
靖港遇雨
云从江上涌来,当年操练处
孤零零的楼船和旗鼓
激动如一整支湘军水师
柳树也摇摆着,仿佛要涉水而去
若叫金记铁铺的师傅
打一副盔甲
它们也能披挂上阵,抵挡秋风
若叫宏泰坊的姑娘们
低一下眉眼,它们也会儿女情长
在靖港的水边住久了
一些大树也养成了湖南人的血性
他们,救了危亡的大清帝国
也是他们,最终凿沉了这艘老朽的大船
张枣
麓山的回忆(四首)
红叶
赶路的风
就要经过那片树林
就要点燃
一簇簇
壮怀激烈的火
看吧
冬天逼来的路上
大火是怎样地燃烧着
麓山的回忆
你在山的下面起舞
不再跟其他的手臂牵连
天欲落叶,树欲啼鸟
阳光普照你的胸前
空气新鲜,你不怕
你的另一半会交付谁
谁是黑暗,水果的里面
谁是灯,开启之前
谁去山顶的上面
书未读完,自己入眠?
父亲
1962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还年轻,很理想,也蛮左的,却戴着
右派的帽子。他在新疆饿得虚胖,
逃回到长沙老家。他祖母给他炖了一锅
猪肚萝卜汤,里边还漂着几粒红枣儿。
室内烧了香,香里有个向上的迷惘。
这一天,他真的是一筹莫展。
他想出门遛个弯儿,又不大想。
他盯着看不见的东西,哈哈大笑起来。
他祖母递给他一支烟,他抽了,第一次。
他说,烟圈弥散着“咄咄怪事”这几个字。
中午,他想去湘江边的橘子洲头坐一坐,
去练练笛子。
他走着走着又不想去了,
他沿着来路往回走,他突然觉得
总有两个自己,
一个顺着走,
一个反着走,
一个坐到一匹锦绣上吹歌,
而这一个,走在五一路,走在不可泯灭的
真实里。
他想,现在好了,怎么都行啊。
他停下。他转身。他又朝橘子洲头的方向走去。
他这一转身,惊动了天边的一只闹钟。
他这一转身,搞乱了人间所有的节奏。
他这一转身,一路奇妙,也
变成了我的父亲。
湘君
纽约的脆的薄荷味儿:我突然
想起长沙的一条飘飘的红领巾。
但你说记不太清了。
我说,怎么,你真忘了,八〇年你
你还替我改成了一条游泳裤呢。
你想了想,摇摇头,说,真忘了。
然后你深深地向咖啡杯底张望。
不过,你脸色一亮,说,我还记得去游泳,
那时湘江的水真是清得钻心。
“鱼翔浅底”,我说。
“嗯”,你说。
那时你有志气,你又说,所以你帅,
所以你爱大吼出“临风骋望”的模样。
现在可真胖了,胖得……怎么说呢,
胖得有点见死不救了。
我们隔着桌子,忍着遥远。
哎,你说,你还记得
我们班的那个胖姐吗?她死了,好像是
骨癌。谁?我问。你说,就是那个黑里透红的,
叫沈仪的?
你摇摇我的手臂,好像我是死者。
你着急地说,哎,你怎么会想不起她呢?
她还教会你游蝶泳呢,你忘不了,她还三番五次
买“九嶷”牌香烟给你抽。
哪个胖姐?哪个?我在你脸上搜找着。
我印象里怎么完全没有这个人呢?
我着急地问,我着急地望着
咖啡杯底那些迭起如歌的漩涡,
那些浩大烟波里从善如流的死者。
2004
张枣
张枣(1962—2010),湖南长沙人,先后就读于湖南师范大学、四川外语学院。1985年赴德留学,后长期寓居西方,获德国特里尔大学文哲博士,曾任教于德国图宾根大学,为欧盟文学艺术基金会评委和“当代中国学”通讯教授。21世纪初回国,曾在河南大学任教,后任中央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2010年因肺癌去世。出版有诗集《春秋来信》、《张枣的诗》,《中国文化现代性研究》(德文),主编有《德汉双语词典》《黄珂》等书。另有英语、德语诗歌和童话译作若干。出版译作有《史蒂文斯诗文集》(与陈东飚合译)、《月之花》、《暗夜》。张枣是公认的20世纪最杰出的汉语诗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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