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全文鸣凤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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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全文鸣凤觉慧》精彩片段

”二字的入口。

她的心理咨询师姓孟，她总记不住他的全名。

起初她很抗拒男咨询师，如果不是杨延极力推荐，她想她不可能推开他咨询室的门。

几次咨询体验都谈不上愉快——剖开心腹，去回答一些开放性或封闭式的提问，还要巧妙地规避一些自己也不敢触及的精神问题和情绪内核……本质上，这就是一次又一次地以自己的身心为战场，去引爆核裂变。

但至少她坚持下来了。

最后一次与孟医生交谈时，他郑重地对她说，“你似乎觉得自己的意义体系不被他人接纳，甚至几度陷入我们所称的‘解离状态’。全世界60亿人口，却只有一个你。每当此时，不如再问问自己，你真的需要在意余下那么多人的眼光吗？”

她被这份郑重短暂地触动，表情微变。

孟医生看着她，默了片刻，又道，“还有你口中的，杨延。如你所说，他是一位理想爱人，正义、富含同理心，外貌、家世、个人才华都超群。我们在爱一个人的过程中，也会促进个体的臻善和成长。有他相伴，你就能幸福下去，这也未尝不可。”

孟医生的话，也许很对。但最后一句她并不认同，幸福不可能是依仗别人。而且，心理咨询师忌讳为患者提供事关重大个人选择的建议，她不懂为什么孟医生突然这么不专业，竟然暗示她接受杨延的求婚。

骆醒点头道别后，便快步离开。

和杨延分开后，她饱受失眠的痛苦。

她到精神医学科，找医生给她调整了坦度螺酮枸橼酸的剂量，又增加了一种安眠的药物。

每天清晨她浑浑噩噩地被闹钟惊醒，起床时身体极度疲惫，巨大的工作压力也在吞噬着她——同一时间段，她是3个重点项目的负责人。

职场晋升的关键时期，她怎么可能丢盔弃甲，放弃战斗主动权？

没有人会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变故很快来临。

杨延的飞机失事时，她正在开会。

会后正值饭点，她坐在餐位上，一边吃饭一边刷微博。

“C航CU0078航班”的词条后跟了个刺眼的“爆”字。

耳边是关于航班失事的讨论——

“坠海了吧？”

“会不会是恐怖分子劫机？”

“机组人员里有反社会人格的人吧？”

屏幕里充斥着各地的报道，失事国的，航班过境国的，港台的……

她记得杨延的朋友圈，一天三次，仅她可见的早安、午安、晚安，以及她不在身边的近况汇报。

他昨天PO了去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机票，好像是因公出差。

她立即调出与他的聊天界面，放大图片确认了他的航班号。

她第一次体会到何谓“天旋地转”。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不惜以命换命。

她软软地歪倒在廊道里，宛如风吹落叶。

“人世间的事情，很难有圆满的结果。”

这是金阳的旁白。

骆醒浑身一震，她从食堂回到了剧场，像一只翅膀挫伤的小鸟，在惊惧惶恐中艰难回神。

鸣凤来到觉慧的窗前，在他的影子前俯下了身。

鸣凤眼里噙满了泪，生死诀别之际，她在想什么呢？

恨这吃人的等级制度，恨她任人宰割的一生，恨冯老太爷，恨与情人太过浅淡的缘分，恨这催人去死的更漏，恨天下女人难逃地被牺牲、被物化、被随便配与牛马的不幸命运？

那么你呢，杨延？你会想什么呢——

重逢后，几乎每一天他们都会见面。

杨延从她书架上抽出巴金的《春》和曹禺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剧本《春》，与她聊起过几个主要的女性角色，并点了川端康成《东京人》、谷崎润一郎《细雪》作女性角
的适应能力很强，不敢多吃，不敢要钱，不能考差，不要讨嫌。衣服鞋子补补都能穿，下雨没人接就等雨停，春游大人没给她准备外出餐盒，就自己藏到一边去。

在第一次读到《雾都孤儿》时，骆醒对自己说，也许她还是比奥利弗幸运一些。至少居所稳定，有书念，还有……

幸运的拐点就是杨延。

杨延是男版的南茜。他是她初中同学，虽在一个班，但关系并不很好。后来骆醒为一位总被孤立的、有些胖胖、不那么好看的女生出头，杨延才注意到她。

是他发现她内心深处并不瑟缩，维护同学的时候讲话极其具有“煽动性”，两三下就把欺负人的那方按在地上摩擦，因此他悄悄向老师推荐她进入校辩论队——也是从进入校辩论队起，她的青春开始闪闪发光。

分手的原因既简单也复杂，性格不合。

骆醒一心远离重男轻女的原生家庭，想跑得越远越好，并对婚姻和家庭生活极度不安。杨延担心异国恋让感情更加脆弱，便放弃了出国，和骆醒一起读研。毕竟，因为中考前杨家的移民计划，杨延已经放弃过一次骆醒。

读研期间，两人开始同居。

意料之中的，一开始都是蜜里调油。两人正式踏上社会后，矛盾井喷。他们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人，所谓人的多面性、劣根性，社会的捧高踩低与一些“常见”的处世手段，都让他们大开眼界。

大开眼界后，他们没有选择相互取暖。

骆醒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为对方牺牲了更多。

杨延在红圈律所工作，摸爬滚打了三年，成长很快，又因家里的照拂，不多时就成为独当一面的证券律师。他加班实在太多，两人便把房子租在了律所附近，从此，骆醒的单边通勤时长便足有一个半小时。

她以为只是感情倦怠期到了，才让她厌倦了下班到家后冷清的房间，厌倦应酬后杨延身上的烟酒味。然而看着手机里杨延发
不可控。

她包里一直装着几张来自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明信片。

明信片上的景致，分别是拉普拉塔河，二月三日公园和玫瑰宫，都是杨延从异国他乡陆续寄出的。

“骆醒，这些天我总是感到孤独。当人类谈论爱情时是在谈论什么呢？大家既想获得能对自己感同身受的伴侣，又想永远保有某种秘而不宣的距离。我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很想你。希望你相信我，我是除你自己以外，最爱你的人。或许，我比你更爱你。”

“骆醒……我潦草而漫长的人生里，唯一的期待，也许是你。之所以说‘也许’，是怕你觉得我的形容过分了。也许我的行动并没有让你感受到我的真实情谊。男女平权是需要你我终身实践的课题……我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很想你，希望你能通过皱了的湖面，看到拉普拉塔河的河风。”

“骆醒，见字如面。我拿起电话，又放下。你知道我来这里了对吗？玫瑰宫的名字很美妙，但我并不喜欢官邸。玫瑰，上一次送你玫瑰还是在你生日时，我看到你把她们丢进垃圾桶了。我是否该和你说再见呢？我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很想你。”

杨延到死，应该都在想她。

观众有序离场，骆醒胡乱擦干眼泪，在清场时才终于能够站起来。

剧场外下起了雨夹雪。

不少行人都打起了伞，目的明确地向前走去。

她仍是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狠命掐着包，黑色大衣很快被雨雪洇湿，但她丝毫未觉。

一种热切在她心中冲撞，是鸣凤与觉慧对视的眼，是她与杨延对视的眼。

是第一次时，两人久久相拥，月色正好，晚风掀起纱帘，她看着她的皎洁，他们彼此守护。

也许不止这些。

与热切同在的是一种接近平静无波的绝望。

去年夏天去集团总部开会，骆醒代替因公出国的
情蜜意给包裹成最香甜绵软的糖果。

都说榫卯结构牢固耐用，天生一对，她觉得自己算是体味到真正的爱情了。

鸣凤赴死时，骆醒早已泪流满面。

鸣凤的死是必然。没有什么比美好的人事物会迈向必然的悲剧，更让人悲痛。

她早就懊恼于对杨延的误解，只是那时总以为再冷静一点，冬去春来，总会和好。

不过1个多月的时间，一趟布宜诺斯艾利斯飞C城的航班失事，他们就天人永隔。

杨延曾通过微信给她发过一篇道歉长文，她一直收藏着，作为凌迟自己的工具。

“我从来把你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如果你没有感受到，那么，这是我的问题。我从未想过用婚姻、用孩子、用家庭把你陷入逼仄的境地。任何人的人生都比自己想象得更加辽阔，如果真有一天，需要某个人为着所谓的平衡作出一些让步，那会是我。我们的野心都不止于此，但我的野心，不在A公司，而在于你与我在一起时，是否自由、幸福。”

她从父亲、姑父等等男性长辈上习得的经验，没有不想高女人一等的男人。家庭地位、职场晋升、天赋、技能，甚至智商、情商，大多数男人总想站在高处，俯瞰妻女。

骆醒测得怀孕的假阳性时，全身发抖接近一分钟，她握不稳手机，便让siri拨通了他的电话。

杨延刚刚结束了一起民事案件的辩护，胜券在握，心情大好。他在步行前往停车场的路上，耳畔回响着骆醒刚刚说的每一个字——“我可能怀孕了。”

也许在经济条件尚可、感情稳定、事业稳定的前提下，没有不想做父亲的男士，杨延在电话那头惊喜不已。但他很快察觉了她的异样，试探性地问道，“你准备好了吗，如果没有准备好，我们——”

“我不会要。”

她冷冷地挂断电话。

杨延几乎是冲回家，带上骆醒就去了妇幼保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