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粥的味道,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却还记得,当他把空碗捧给二皇姐看的时候,她笑得狰狞扭曲,仍旧下令把那个太监给打死了。
肩膀被人戳了戳,裴训之回过神,就看到喝完汤的燕停来到他的身侧,兴致勃勃地指向屋里一处:“夫君,你看。”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土墙上挂着一把弓,做工简陋,弓身沟壑纵横,弓弦更是毛糙,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燕停还记得上回裴训之说过要教他射箭的事情,于是想和老婆婆套套近乎:“婆婆,这把弓是谁的呀?”
老婆婆花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抬头望向墙上的弓,像是在回忆,又飞快地低下头:“是我儿子的。”
儿子?
燕停看向小院。
院外杂草丛生,篱笆栅栏年久失修,看起来破破烂烂的。
“您儿子很久没有回来过了吗?”燕停更好奇了,倘若这家里有男丁,怎么可能落魄成这副样子。
“我儿子死了,”老婆婆摇摇头:“前些年犯了事,被暴君杀啦。”
“……”
燕停猝不及防咳嗽几声,裴训之也愣了愣,神色不明地看向老婆婆。
“我千辛万苦独自拉扯大的儿子,因为家里穷迟迟娶不上媳妇,就来责怪我这个老太婆,对我拳打脚踢,还从街上绑了个姑娘回来,想要生米煮成熟饭。”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无奈道。
“原本吧,他还没来及伤害那姑娘,这件事最多判他个三年半载就放出来了。偏偏那姑娘胆大包天拦了天子车驾,这事闹到暴君的面前,暴君直接下令把我儿子砍了。”
燕停咳得更厉害了。
裴训之放下姜汤碗,一边帮他拍背顺气,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此说来,那暴君也太不是人了。”
岂料老婆婆语出惊人:“呸呸呸,谁说那暴君坏的?那暴君可太好了。”
她说着,撩起衣袖,给他们俩看自己手臂上那道如蛇虫般蜿蜒的伤疤:“当时我阻止儿子伤害那姑娘,他火气一上来,连亲娘都不认,硬是拿刀把我砍成了这样。他要是不死,我迟早被他弄死。”
雨好像小了。
她望向院中,地上的青苔被雨水浇灌得青绿一片,焕发出勃勃生机。
“我现在这样挺好的,孑然一身,自食其力,虽然没见得过的有多好,但至少吃得饱,睡得好。”
燕停不再咳嗽了,直直地看向她:“那婆婆,您觉得陛下是个怎样的人呢?”
不知道暴君就在眼前,老婆婆真情实意地评价:“他嘛,做事是残暴了些,但比他老爹强太多了。先帝当政时,我在地里忙忙碌碌一整年也经常饿肚子。他登基以后,赋税轻了许多,日子慢慢好起来,逢年过节还能弄点儿肉来吃。”
说到这里,她笑起来,郑重其事道:“他是个好皇帝。”
短短六个字,却胜过千言万语。
“婆婆,我们俩借这把弓用一用。”燕停简直比自己被夸了还开心,踮着脚取下弓,另一只手牵着裴训之就往外跑。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跑到她看不见的地方,燕停停下来,眼眸亮晶晶地看着裴训之:“陛下听见了没有,她夸你是好皇帝。”
裴训之挑挑眉:“朕做事全凭自己心意,从来不在乎他人的看法。”
“真的吗?”燕停踩在旁边的石头上,勉强与他齐平,“可是我觉得,陛下明明就比方才高兴了些。”
没道理。
当惯了帝王,他习惯喜怒不形于色,很少有事情能够惊起他的情绪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