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孟婆李莎的女频言情小说《孟婆传奇(套装全5册)孟婆李莎小说》,由网络作家“李莎”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虽然大家各怀心思,但是该解决的问题还是要解决。“若敌军此时来犯,确实最可能从右侧强攻,若再等几日,他们便可能是绕了远路,走左侧,那时敌军形成左右两侧围剿之势,我军才真的难以防守。”萧岩指着地图上军营左右的线路,语气变得沉重,字字珠玑。“主帅,我愿带兵去左侧阻击,势要他们不得靠近半步。”杨宗明往前迈了一步,主动请缨道。萧岩不语,挥手示意杨宗明退下,然后环顾四周,恰好与张赣的视线相碰。张赣张将军则是走上前一步,似是逼问般地直言不讳道:“既然猜到敌军有此打算,既然有人主动请缨,为何不早做部署?”萧岩当仁不让地昂起下颚,冷声道:“我只是猜测罢了,事实究竟是什么也只有敌军自己清楚,我又如何能得知呢?”萧岩自是想说,若猜错了,去左侧阻击,而敌军...
《孟婆传奇(套装全5册)孟婆李莎小说》精彩片段
虽然大家各怀心思,但是该解决的问题还是要解决。
“若敌军此时来犯,确实最可能从右侧强攻,若再等几日,他们便可能是绕了远路,走左侧,那时敌军形成左右两侧围剿之势,我军才真的难以防守。”萧岩指着地图上军营左右的线路,语气变得沉重,字字珠玑。
“主帅,我愿带兵去左侧阻击,势要他们不得靠近半步。”杨宗明往前迈了一步,主动请缨道。
萧岩不语,挥手示意杨宗明退下,然后环顾四周,恰好与张赣的视线相碰。
张赣张将军则是走上前一步,似是逼问般地直言不讳道:“既然猜到敌军有此打算,既然有人主动请缨,为何不早做部署?”
萧岩当仁不让地昂起下颚,冷声道:“我只是猜测罢了,事实究竟是什么也只有敌军自己清楚,我又如何能得知呢?”萧岩自是想说,若猜错了,去左侧阻击,而敌军从右侧进攻,这时候的责任,难道要由你张赣担负吗?
气氛似乎演变得一触即发,陈梁不想各位伤了和气,便立即打起圆场来:“原来已经到了晌午时候了,各位推演战争都辛苦一上午了,想必都饿了吧?依我所看,是该去吃饭了,不管怎样都不能饿着肚子,先吃完饭再商议也是不迟。”
萧岩便淡淡一笑,点头道:“诸位,先行用餐吧。”
“多谢主帅体恤。”张赣当即转身掀开帐帘,很快就不见了身影。其他人也大抵如此,整个上午都在此争论不休,实在是耗费了许多精力,必要饱餐一顿补充回来才是。
“这张赣是个什么人?怎么胆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与你针锋相对?言辞之中处处都在咄咄逼人,好生不留情面!”待到众人都离开之后,孟婆这才出现在萧岩身边询问。
“你还是多吃点吧,我的一并给你。”萧岩把一碟青菜、一碟豆腐推到孟婆面前,才继续回答说,“这位张将军算是我的老相识,在京城的时候,我与他曾因为柳嫣而结过梁子。此人有勇无谋,做事情只凭借一股鲁莽劲,不成气,我刚才是有意激将他,便是想看看他有什么底气同我较量。”
“真看不出来,你竟是这般老谋深算。说说吧,你又有什么阴谋了?”孟婆放下夹菜的筷子,抬头眼巴巴地看着萧岩。
“‘阴谋’二字实属难听,你该称这是兵不厌诈。”萧岩这个已死之人倒是没有半点羞愧。
“好,就按你说的,兵不厌诈。”孟婆忍不住笑起来,心里却想到这明明就是“鬼主意”,一个鬼想出来的主意那不是标准的鬼主意嘛,有趣。
“想知道?”萧岩挑眉,卖起了关子,“那你先帮个忙,不然,休想知道。”
“你也太小气了吧?这点小事都要帮忙才肯告诉我。”孟婆不满意地扁了扁嘴巴,随后又耐不住地同他道,“好吧好吧,你这人总是喜欢吊我胃口。只要不违背天地法则,不扰乱人间秩序,都包在我身上。”
“你想去火头营帮忙,还是去帮老军医整理药材呀?”萧岩眼中闪着光道。
“果然,我就知道没啥好事。”孟婆翻了翻白眼,很快就做出决定,“我去火头营。哼,是不是最近两天又出什么事了?”
“昨夜老军医抓住了一个间谍,可是他当场咬舌自尽,这必是不正常。我们的战士大都是各地征来的兵,其中不乏流民。征战需储备大量资金,因此从新帝登基开始,就颁布了比过去严苛的新税法,致使遭遇水灾旱灾的地区,出现了很多年纪不过十五二十的人,就成了脱田逃籍者。这些人没了田地、养不活自己,就只能去帮别人做事情谋生。这些事情里面最恐怖的就是当死佣。”萧岩的语气十分凝重。
“死佣?”孟婆拧起了纤细的眉,眼中困惑不已。
“一些人逃亡是一家子逃亡,他们家中妻儿老小众多,薄田的那点收成加上赋税早已压垮他们。若是不逃走,全家便会被押解到边塞无人之地垦荒,路远而且难走,又没有吃的穿的,很多人在半路就死了。索性躲起来,脱田逃籍之后不再进入官府的名册中,所以他们就需要去弄钱来,活下去。”
“这死佣就是已经做好必死准备的人,一般是年轻力壮、意志坚定的年轻人。他们经过严苛的训练以后,只要完成某些地下组织的两三个任务,得到的酬金往往够他家几口人好几年的食粮,但是若是失败,丝毫不能透露组织半分信息,否则自己的家人就要遭受灭家的报复。所以,他们任务一旦失败,基本就是自裁了,不肯留一点线索。而且自裁以后,其家人可以得到比任务完成多几倍的抚恤金,死他一个,全家人都可以填饱肚子过上几年,岂不是件极为划算的事吗?”
孟婆听完,心里一阵发凉。人世悲惨,竟还有这种人。
“一般混进来几个收钱换情报的是不会自杀的,但是像老军医抓住的这种到关键时刻能咬舌自尽的,绝对不是一般的奸细。我估计,他在军中至少已经潜伏了三四年。过去不急于行动,直到近期要决战了,他才活跃起来。怕不止那几个暗地做手脚的,或许还有更深的暗桩,而且这批人也一定有个军职不低的领头人,才能自由地送出核心情报。只是他藏得太深,我虽有一直守他,却无证据,若继续下去,定成祸患。”萧岩慢慢分析道。
“此人确实是个大麻烦。不过既然说给我听,你不应该有几个怀疑的对象吗?”
萧岩垂下了眼,慢慢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但我还不能打草惊蛇,那样太冒险了。”
第二日。
“若敌军从左侧发起进攻,你负责阻拦。”萧岩指着地图上的路线道。
“主帅,末将请命随从与陈将军一同前去。”哨兵营将军李三思接着说,“我哨兵营侦查意识极强。若敌军来犯,可以让陈将军做好准备,提前防御。”
“你所言极是,不过哨兵营……”萧岩顿了顿,“我另有安排。”
“主帅!我……”
萧岩一摆手,打断他的话,且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安排,继续说道:“我与陈将军同去,林守之将军随从。”
一听这话,原本想要道出自己心中所想的李将军和林将军都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李将军莫急。右侧就交给你、张将军和杨将军了。剩下的右侧由张将军负责防守。”
一旁把手抱在胸前的张赣听到这个安排,心里觉得甚为满意。
“诸位将军请回,明日五更天出发。”萧岩令下,众人便各自散开了。
当晚,萧岩来到了陈梁的营帐。
“主帅请坐。”陈梁说着,将刚倒的热茶推到萧岩面前,“茶温刚好,请。”
茶萦绕着清香和温热,两人看着那杯茶,各有心思。
可惜,萧岩早已是不需要饮茶喝水的存在了。递者有意,品者无欲。
萧岩为此而落寞一笑,他到底还是端起茶,一饮而尽,心中想着,真是浪费了这好茶,他根本连滋味都品尝不出了。
“好茶,茶都算准了时间倒好,陈将军料事如神呀,萧某实在佩服。此次前来,确有要事劳烦陈将军。”萧岩开门见山,“最好今日便解决。”
陈梁凝望着萧岩,点头道:“好。”
杯中茶尽,茶杯再次被重新倒满,萧岩再次开口:“陈将军可要准备什么物件,是否需要萧某帮忙?”
“无须劳烦将军,陈某一人足矣。”
“辛苦陈将军了。”
“哪里哪里,这是陈某分内之事。此战,胜利便可以活下去;失败,一起共赴黄泉,将军不必道谢。”陈梁微微摇头,摆摆手。
杯中茶又被人添上,萧岩这才发觉已经喝了三杯。
“此茶甚好,多谢陈将军了。”萧岩含笑道。
“五六年的相处,早已是亲如同胞兄弟,哪里需要言谢呢?”
“既然如此,我也不再见外。明日出发后,萧某想请陈将军做一件事。”萧岩挺直了胸膛,语气格外诚恳。
即便尚未知晓是何等要求,陈梁便立刻答复道:“好。”
这令萧岩有些错愕,却也倍感欣慰道:“多谢陈将军信任,事情是这样的……”
第二日,萧岩与陈梁、林守之领军向着左侧进发。
此时,孟婆正站在火头营的营帐里,她对着一旁的小兵伸出手指,轻轻一勾,小兵会意地走了过来。这种情况让孟婆不由得感叹着:有人端茶倒水,这火头营可真是个好地方。
“姑娘有何吩咐?”小兵弯下腰,左手放在腹部,鞠了个躬。
“去给本姑娘拿些烤红薯来。”孟婆眉头上挑,一手指着营房,一手搭在小兵的肩膀上。
“遵、遵命……可孟姑娘……”看着孟婆落在自己肩上的手,小兵双颊绯红结结巴巴起来。
孟婆见状,嬉笑着收回了自己的手,心想着这些小孩子们真爱脸红,大抵还是太过稚嫩,内心定是秉持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准则,倒也是纯善至极。小兵一溜烟地就去拿了红薯,孟婆拿到红薯以后一边吃着,一边往老军医的营帐走去。
军营里,老军医正在查看、记录药材的生长情况,记下一个个数据。
孟婆便端着一盘子烤红薯对老军医请示道:“老爷子,吃烤红薯吗?”
老军医回头看了一眼孟婆,继续整理药材道:“闺女真是有心人,你且在此稍等片刻,老夫马上就弄完了。”
孟婆闻言,默默跟在老爷子身边,观察他是如何记录的。
半炷香过后,老军医走到了药材的最后一列,总算是忙完了。他直起身来,伸了伸腰,拿起一个红薯。打开以后,一股热气往上冒,不由喜悦道:“真香呀,多谢姑娘,这是我老头子最喜欢的烤红薯,一定是萧岩那小子告诉你的吧?”
孟婆辩解道:“哪里的话,几千人的一个营,就靠你的营帐近些,我想着您老人家时常给人查看伤口,回来还要检查药材,确实辛苦。于是我就想给您做点什么事情,这不,我就把我最喜欢吃的红薯拿来孝敬您了,所以怎会是萧岩告诉我的呢?”
孟婆心里嘀咕这边塞军营的烤红薯都成了美味佳肴,哪里比得上牛头马面从富饶的江南地区带回来的精致点心。但转念一想,在这不知道下顿饭有没有命吃的边关,有口红薯解解馋就知足了。
“呦,原来咱爷孙俩都喜欢烤红薯呀,这算是臭味相投吧。”老军医乐呵呵道。
孟婆不满他这话中的形容,当即否决道:“我才不臭呢,再说了,谁和你是爷孙俩。”
“我老头子都六十了,你也不过十八,爷孙俩怎么了?”
“您还是快些趁热吃吧。”孟婆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想她都当了孟婆几百年,无论是按年纪还是按辈分,他都该喊她一句老祖宗才对。
“小孟呀,你祖籍是清河的吗?”老军医边吃边问。
“您这还真想认我当孙女?”孟婆盯着老军医好长时间才回道。
“你这小姑娘嘴皮子功夫倒是厉害得很。”老军医笑着说道,“来找我老头子有何要事,你且说吧。”
“军医老先生真是料事如神,当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您。”孟婆十分佩服。
老军医解释道:“不是我厉害。人老精、鬼老灵。世人追寻太多,过分在乎自己,忘记了外界的一切,但我的心空明无物,不求于内,所以能多分出些心来观察外物,做到有所了解。”
“您的心里不都是这些药材吗?”孟婆嬉戏道。
“你倒是个小机灵鬼。要说你模样生得俊俏,倒是很像萧岩那个未婚妻。可她性情温良,不是你这样骄蛮的,人家温柔贤惠。”老军医捋了捋胡子道。
“此话说得好似你早已见过人家的未婚妻,如若没见过的话,那温柔贤惠岂不是你们自己想象出来的吗?更何况我为何要和她做比较呢?又不是我要嫁人。”孟婆并不气恼,语气也是轻柔温和的,可每个字眼在人听来都格外有力。
老军医听进耳里,倒也赞许地微微点头:“老夫并非是将你们二人做比较,你是你,她是她,各有千秋。好了,你且说说你此次造访所谓何事吧。这烤红薯就剩一块了,吃完了老朽可就不听了。”
孟婆赶忙道:“老爷子,前几天你这里逮着一个奸细的事情,萧岩跟我说了,我觉得咱们得想个办法抓住他。”
“哦?”老军医故作惊奇的模样,“看来,小孟姑娘有办法了?”
“是有办法,不过需要老爷子帮忙。”孟婆笑着说。
“还真有?那好。”老军医吃完了最后一口烤红薯。
药材大帐里,老军医面前是一众学徒。
“接下来几天可能会有战事,我需要随军外出,明天我检验一下,看看谁能照顾查看药材。今日大家准备一下,明日我们开始测试。”老军医说完便离开了,十几个学徒站在原地,还没回过神来。
营帐的漆黑之地,一个年老的身影同一抹纤细的身影耳语道:“一切准备就绪,就等鱼儿上钩了。”
此话说完,二人身影便逐渐消失在风雪中。
“报告张将军,敌军确认是从右侧大举进攻,人数是我军的一半。目前已到了六里开外。”一个探子落下了脸,单膝下跪禀告。
“好,列兵!这次我们可以围击他们了。马上通知各位副将,并派人去通知其他几位将军。”张赣大喜。
“将军,不是我们……我们人数的一半,是……是我们总军的一半。”士兵哭丧着脸纠正道。
“什么?总数的一半?你说清楚!”杨宗明不敢置信地跑上前抓住士兵的衣领,瞪圆了眼睛大叫。
“这怎么回事?”站在杨宗明身侧的李三思手发冷,有些慌乱道。
“还看不出来吗?萧岩他猜错了!敌军根本没从左侧进攻。萧岩带走了一半的军队,此时我军人数与敌军持平,即便敌军比我军适应此地战场,但我军以逸待劳多日,粮草资源暂且充足,军心稳定,定有一战之力,诸位莫忧心。事情突然起了变化,这就成了势均力敌、短兵相见,那必然是杀个你死我活,这种时候哪头的军心稳固,他们获胜的概率就高。”张赣尽力稳住阵脚。
“若我军挡不住,敌军想要一举击破我军,继续加派兵力如何?敌军至少还有一队兵留守军营。萧将军走了三天了,已经走得太远了,现在赶回来不如敌军来得快,我们现在孤立无援。”杨宗明拳头紧握。
“这可怎么办?”这下李三思也慌了,一时之间不知所措起来。
张赣双目赤红,眼神坚定道:“什么怎么办?在军营中主张出战的也是两位将军,怎么临到阵前反而如那小儿般退缩?此等情况自然是全力一战,没有后路。派兵急速去左侧,寻找援兵,其余军队列阵,势必要拼死一战!”
李三思知道没有任何外援,这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于是采取了张将军的做法。更何况也是自己主动提出出战,这被张赣一顿说,下不了面子,只得硬着头皮冲了。
而杨宗明本就主战,自然不用多说。
“三百步。”站在高处观测敌军的哨兵营小兵大声道。
张赣神色紧张,与士兵们握着长矛的手一样微微颤抖,眼睛在自己和敌军面前来回迅速变动,估量着与敌军的距离。
“两百步。”
“一百步。”声音再次传来,将士们绷紧了神经,连同呼吸也屏住了,全场死寂一般沉静,李三思看到有些士兵的双手已经捏得发白。
“放箭!”张赣大喝一句,紧接着万箭齐发。
漫天箭雨齐下,敌军见状,迅速把盾牌排列在面前,宛若鱼身上的鳞片一般整齐划一。张将军依稀能够看到敌方只有零星的几个士兵倒下。
张赣目睹此景,只觉头有些发昏,但他仍然强撑着整合军队,准备兵戈相交。
“准备!”
地上的冰层经历了上次一战,已经变得稀薄,如今被双方一踩,又化作了稀泥。
萧岩一方的战士们刚打了胜仗,倒是士气高昂,军心稳定。
“冲!”先锋营副将接到张赣命令,鼓手随后“咚咚咚”敲起来。
逼仄的悬崖间,两滴墨水刚一接触,就碰撞出红色来,又迅速扩散。刀剑相接,惨叫声,嘶吼声,顷刻间汇集成一片。
在军营一处不显眼的高架瞭望塔上,一个身着哨兵模样的人,正看着远方战场,一旁的蓝衣女子如酣睡般躺着,那是正在灵识出窍的孟婆。
半刻不到,天边便出现红色的虚影,那是孟婆灵识飞回,孟婆眨眨眼,醒过来说道:“援兵到了。”
正当两军打得惨烈异常之时,狼族军队的后方突然传来了号角声,是萧岩带军而来!
“将士们,我们的援兵到了,他们就在敌军背后包围,杀过去,和他们汇合!”萧岩突然出现在张将军的身前,随后转身传兵令道。
众将士看见主帅现身,就如同看到了生还的希望。他们情绪高涨,举着手中的兵器高喝欢呼。
看见萧岩出现在自己的跟前,还夺走自己的指挥权,张赣的脸色实在是极为难看。
然而敌军前有张赣带军阻击,退有陈梁带军来围攻,左右还有悬崖的阻挡,想战不允许,想逃跑又不能,真是进退维谷。
于是,敌军中央传出“呜呜”的号角声,如狼的吼叫一般凄厉,他们是在呼唤援兵来解救,敌军拼命地想要在两方围击中撕出一条求生之路。
“所有人听着!给我追,要把敌人统统杀光!一个不留!”张赣见敌军打算逃跑,杀心大起,领着增援来的部队,追杀了出去。
“不好!”萧岩忽然大声喊道,“穷寇莫追!”
没错,敌军擅长雪地作战,且撤退行动如此迅速利落,好似一早便知道自己要撤退一般,他们一定是提前做好了计划,搞不好是个陷阱!
奈何战场上厮杀声一片,命令早就乱了,就算萧岩立刻令人吹号角和摇号旗,那些将士早就杀红了眼,哪里肯答应?一如此时的张赣,他已满眼都是战功和赏赐,自是不肯无功而返!且他亲自带头冲锋,后面将士也只能跟着将军向前追杀逃军。
但冲上小坡,等待张赣的不是一直追击的敌军逃兵,而是一茅尖闪亮的敌军后援部队。
这支援兵的数量竟然超过此时正逃跑的敌军。
“糟了!有埋伏!”张赣突然意识到中了计,于是悬崖勒马般地立即大喝后退。然而为时已晚,敌人已经蜂拥而上。
张将军边战边逃,最后军队死伤三分之二,他自己也是在几个亲信的护卫下,才满脸血污地逃回了军营。
此战,张赣被算计了,敌军是有自己计划的,正所谓兵不厌诈、骄兵必败。
逃得一命的张赣脸色铁青,脸上满是懊恼与愤怒,那不甘与失意死死纠缠着他。他吃了败仗,本想立下赫赫战功,如今这般狼狈……只觉颜面无存。
战争又一次做了热身运动。
第二日,张赣就向萧岩陈情请求回朝廷复命,得到许可后,他步伐沉重地踏上了回朝接受新帝发落的道路,与来时的趾高气扬相比,简直是一落千丈地颓唐。他再一次败给了萧岩,而这一次的“败”,竟是输掉了许多无辜将士的性命……
当晚的作战总结,几位将军围在萧岩身边,听他分析:“此次敌军援军加上先行攻打我军的人数,比上一次要多,可见上次是敌军刻意隐瞒实力,导致此次我方估计有失,且敌军援军如此迅速抵达,定然是早有计划。接下来,陈将军负责安抚军心,尽力救治伤员。哨兵营李将军增加巡逻人数,杨将军派人快出探查消息,不可有失。”
萧岩分配人去,众将领命。
待众人散去,孟婆快步走来,兴奋地同萧岩说道:“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和老军医抓到奸细了!”
萧岩面露喜色,大声问道:“抓到了?在哪?带我去!”
孟婆点点头,立即带着萧岩出了军营。
“枉我待他如亲子一般,他竟然往止血药里放溃烂散!”老军医气得火冒三丈,正指着上次因差点冻坏了药材而受罚的小士兵怒斥道。
小士兵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痛哭流涕道:“冤枉啊!师傅,我不是!你要相信我。这药是杨宗明将军派人给我的,说是治伤疗效特别好,我之前挨了军鞭,将军善心给我用过!”
老军医更加愤怒了,高声骂道:“愚蠢!大战当前,你竟然一点警惕性也没有!愚蠢的善良比有意的作恶更容易伤害人,军中条例你从来就没懂过!”
萧岩一怔,诧异道:“杨将军……为何要放这溃烂散?”
“这里面起作用的这两种药材不但颜色一致,味道也相差无几,且初次使用并无任何不良反应,只是伤口难以愈合。若反复使用,伤口不见好,军医们不疑有他,反而会加大药量,会导致伤口越来越难以愈合。我们的负担就会越来越大。”老军医唉声叹气道,“这畜牲什么都不懂,就随意听从别人的安排,真是蠢货!”
萧岩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伤口越来越难以愈合,在这种冻寒的天气下,必然溃烂加深,只怕小伤会成大患,重伤则根本就无法救治。这样一来会损耗我方兵力,二来就会传出蛊惑人心的流言,动摇众人,敌军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孟婆问道:“那要如何处理?”
“攻我之矛,挡之以盾。”萧岩淡淡道,他看着地上发抖的士兵,令道,“先把他绑起来。”
一次也就罢了,可以给机会学聪明,若第二次再犯,便军法处置。有些东西不能冒险,有些人也是定然不能再用。光是善良不一定有好结果,只有带着智慧的善良才能真正帮助到人。
萧岩与孟婆安抚好老军医后,离开了营帐,前去找杨将军。
回主帅大帐的途中,萧岩问孟婆:“你们是怎么抓住他的?”
孟婆笑得极为得意,回道:“自然是设了一个局。此战结束,定有大批伤兵,大多都是轻伤,稍稍休息就能投入战斗中,内奸怎么会放弃这次绝好的机会呢?若是想要削弱我们的战斗力,定要有所作为。于是,我便让老军医找了个帮手,再利用帮手引出内奸。最为主要的,是如何给内奸制造露出狐狸尾巴的绝佳环境。”
萧岩赞许她道:“兵书没有白看,知道引蛇出洞了。”
“有件事必须和你好好说一下。”孟婆忍不住抱怨起来,“以后只要是我灵识飞去巡视之时,您能否待我那肉身好一点儿?人家肤细肌白,又是个女儿身,风雪那般大,你总该怜香惜玉地把我往亭子里挪一挪吧?哪怕是给我披件衣裳挡挡风雪也好啊。还记得上次我这一醒来,竟然连眼睫毛都冻住了,手指都要冻出疮了,你也舍得让我这个恩人如此受罪?”
“是萧某考虑欠妥,下次定当注意。”萧岩听了这话,觉得的确是自己做的不周,便有些尴尬地咳了几声。
“再且啊,你让我在茫茫大雪中给你巡视悬崖两侧路线,追寻敌军踪迹,察觉无敌军,你便派军队从左侧行军,从南面绕道到右侧来包围敌军,声东击西的,倒也是绝妙。不过你为何留下张赣、杨宗明和李三思守着右侧,林守之和陈梁从后夹击?”孟婆问道。
“张赣好大喜功,此次前来就是为了立下战功,回京邀功,所以他不会因敌军数量多少而选择退缩。而且,敌军虽然骁勇,我军也不差,只有真真正正打一仗,让将士们明白自己的战斗力,才能消除心底的芥蒂,不再畏敌;杨宗明本就一直主张主动出击,他也没有理由退缩;而李三思心思深,顾虑多,绝不会贸然抗衡张赣;林守之作为先锋军,虽然傲慢,但才能是有的,而且懂得判断局势。他想要主战不过是想要功绩,如今给他这样一个立功的好机会,他不会白白浪费掉;至于陈梁,我相信他。”萧岩的语气虽是轻描淡写,但却道出了每个人的特点。
孟婆不由地啧啧舌,道:“看透人性,揣摩人心,再给之以利,萧岩,你太可怕了。”
萧岩纠正她说:“这叫知己知彼。”
孟婆又问:“那你之前向左侧出发,去找陈将军干吗了?”
萧岩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回道:“我找陈将军喝茶去了。”
孟婆不满地瞪他一眼:“休要乱讲。”
萧岩道:“拜太岁的事情留在心里,不敢忘掉。”
孟婆心想:这倒也对,太岁之事,需要尽快处理,随时悬挂在头顶的刀子,最是让人备受折磨。万一伤员们伤口久久不得愈合,有人拿太岁动土一事为由,那就真是军心大乱。这军人行军打仗因为生死不定,最是信奉神灵,刀枪剑雨中但凡能保条命下来的,都要朝天叩拜三次,感谢上苍庇佑。
萧岩道:“军中有这陈梁将军,真是堪当大用。不但知晓天象星相、奇门遁甲,竟连这法事也会,真乃奇才。可惜我是个已死之人,不然,定要和他共享美酒,结成挚交。”
孟婆打量着萧岩此刻的神情,觉得他的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对回忆起了生时往昔,从而产生了深深的眷恋。他闭上眼,再次睁开时,神色又恢复了原有的沉静,仿佛再一次接受了现状般的从容,继续说道:“这些都是陈梁将军告诉我的:拜当年太岁之前,需要先礼谢往年太岁,这会安排在腊月举行。此时众神归位时,天庭三省各部神司全部到位,各司其职,最后一次查定善恶之时,是拜谢太岁的好时机。”
“行完谢太岁典礼之后,新的一年的供斗、拜斗、安太岁、拜太岁,方可正式开启。而现在的这个时节,早就错过了该谢去年太岁的时间,也只能更加礼敬当值今年的太岁爷,为不得已在太岁一方动土而道歉,一边为众将士祈福。太岁爷以仁慈为本。而那陈梁他一番咒语典礼进行了足足两个时辰,第二天再看时,悬崖阳面虽有风雪堆积,却一夜之间猛然薄了许多,这下军营便不必迁移。鬼神莫测,你说,这陈梁是不是个奇才?”
“陈将军确实是奇才。”孟婆自是表达了赞赏,又问他,“所以,你是在那时计划全盘告诉陈将军的?”
“对,我方有内奸,所以这个计划不能拿到明处,我便将此任务交给陈梁将军,让他替我左侧行军,绕路南面,并在右侧悬崖入口处的偏南方埋伏。而我守在大营附近,到时候我军号角一响,陈将军再率兵围攻。敌军位于北方,所以绕南行军绝不会与敌军相遇,我也可以解脱出来,埋伏起来,坐镇全局。看今日一战,敌军沉默多日,却直取我军右侧,定然是知道我军往左侧埋伏,但是敌军却先派兵一半,后面设兵埋伏,有试探之意。敌军或者内奸定然知道我军开始存疑,开始查找内奸。”萧岩说到这里,顿了顿后,又继续道,“之后的内奸会有所警觉,也许……更难寻到了。”
“你放心,这次已然找到了线索。”孟婆指着杨将军营帐道。
杨将军的军营渐渐映入眼帘,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能听得到哀呼声从帐内传出……
一百个人心中有一百个孟婆。或许,每个人想象中的孟婆都是截然不同的,包括那碗“孟婆汤”的滋味和功效,也是众说纷纭。想象一下自己手捧孟婆汤时的心情和生发的感慨,大概每个人都不一样,因为在尘世活过的人,每个人都有一番属于自己的际遇与感悟。
写这本书的初衷源自2019年初,彼时我正和清华积极心理学班的两位同学一起聊天。人到中年,大家都忽然感叹起现在社会上似乎很多人越来越缺少敬畏心。面对这种信任危机,好像没有特别行之有效的方法能够改变。
说起这些,忽然觉得小说、电影、电视剧都是现在的青年人关注得比较多的东西,如果能把这部分的力量好好使用,或许可以让更多的人了解更深的世间法则的自然运行。在我们忙碌的日子里,是否会在夜里抬眼看看天空的繁星,放下自己的执着感受天道万物自然的运行呢?
想到这里,我忽然就决定以“孟婆”的故事来做基点。孟婆汤是一个深入人心的名词,我也曾经想过,若是将来自己终老之时,会不会不舍得喝下那碗孟婆汤,会不会对前世的生命还有所眷念?其实也想过,若是自己可以选择性遗忘,会遗忘哪段回忆呢?细细思量了很久,觉得自己哪段回忆都不该去遗忘,哪怕是痛苦的、伤心的、失望的。这些都是构成现在的我的基础要素之一,既然是我的一部分,又怎么能随意地遗忘呢?只不过换种心态去看待过往的回忆罢了。这样想来,就没有那么多情绪的起伏和纠葛了。
小说中想表达的只有一句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是我亲爱的大舅舅生前经常说的一句话,可惜他走得早,没有看到这部小说的出版。但是我相信他在天有灵一样可以感受到这本书承袭了他的一部分的观念,亦能得知他永远活在爱他的亲人朋友们心中。
人生不如意为常态,小满即可。无论一生有何种经历,最终人还是要与自己和解。生是死之根,死是生之苗,天道自然,人道自为。
小说以中国传统文化的道学文化为基础,以孟婆的经历为故事主线。小说中的人物有你、有我、有他,在众生一体之中我们总能窥见自己的身影。
很感谢能邀请到我的两位老师: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苏牧教授和北京大学心理学系毛利华副教授,来为整个“孟婆传奇系列”写序言。两位良师都是启迪我深入思考与探索的灯塔。
谨以此书献给我挚爱的家人与朋友们,因为你们的支持,才让我可以尽情地学习探索,发掘那些未知的领域,体验更加丰富的人生。同时也以此书纪念所有我已经逝去的亲人们,生是一段全新的旅程,死也同样是一段全新的旅程。
天下人与事,都因岁月而物换星移。
李莎
2019年于广州工作室
“报告主帅,敌军距离我军还有十五里路,正以一天五里的速度扑向我们!我们下一步怎么做?”右将军杨宗明大步流星地走进观望台,高声汇报道。
军营高耸的黑木观望台上,萧岩正与左路陈将军、先锋军和哨兵营将军并肩而立。眺望远方弥漫天际的尘土,敌军离军营的位置越来越近。虽然大雪封山,但是面对做了充足准备的敌军们,此刻的风雪,也只不过是给接下来血肉横飞的战争铺下了哀愁的底色罢了。
身后风吹旌旗,猎猎作响。萧岩望向远方,询问身侧陈梁道:“敌军还有几日能通完路?”
“三日。”陈梁道,旁边的右将军闻言微微颤抖。
不愧是被称为“雪域之狼”的敌军,确实有狼的魄力,竟然在这风雪中开路,想要将萧岩的军队一网打尽。
“三日够我们摆好阵势,莫急。”萧岩拍了拍右将军杨宗明的肩膀,安慰道。
“这……”右将军杨宗明不安地看向陈梁,陈梁便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萧岩在做何打算。
昨夜三更时分,萧岩忽然找上了陈梁,言说有事商讨。那时的陈梁正在营帐内静坐下棋,棋盘上黑子被围杀,即将死亡,听到萧岩在外头,侧头听了听,伸手请萧岩入座对面。
“主帅深夜造访,所谓何事?”陈梁问。
萧岩与陈梁并无举杯共饮过,今日萧岩来,所谓礼贤下士必有求,夜半入帐,定是有事相求。至于何事,陈梁也大约猜到了,便伸手邀请入座。
“陈将军应该猜到了吧。”萧岩掀起披风坐下,头微微向后偏,指着棋盘道,“将军雅兴,左右对弈。不过这盘棋的黑子快输了,先生有何妙策,可使黑子起死回生?绝地反击?”
陈梁默然,并未回话,只是伸手请萧岩执黑子而落。
萧岩捻起一枚棋子,轻轻地落在棋盘上。
烛光下,两人的影子投在营帐上,微微摇曳。
“主帅棋艺精湛,竟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为黑子赢得了一线生机,陈某佩服。”陈梁心服口服道。
萧岩唇边的微笑意味深长,手中轻捻棋子,徐徐道:“下棋如行兵布阵,我看的不过是下面,是战场,而陈将军看的却是上面,是群星。正如外面的小兵来下棋一般,只看得见眼前的棋盘,却看不到更深的那层。下棋其实看的是下棋的人,和下棋者身后的人,不是棋盘上的某一颗棋子。”
陈梁闻言,背脊不由地僵了僵,他缓缓闭上双眼,思索片刻后,慢慢睁开眼道:“唉,罢了,若是兵败,命都丧于此地,还说什么保一世平安。说吧,这次要我算什么。不过话说在前面,星象奥秘,我一介凡人,所参有限。”
“不多问,只问这几日气象。”萧岩轻笑着说。
陈梁打量了一下萧岩,点头笑道:“这倒不难……用口诀来推演就行。来观天象、观云、观风皆可得知。说与主帅听听也无妨。”
闷雷拉磨声,雹子必定生。
阴雨亮一亮,还要下一丈。
南风吹到底,北风来还礼。
南风怕日落,北风怕天明。
南风多雾露,北风多寒霜。
夜夜刮大风,雨雪不相逢。
西北恶云长,冰雹在后响。
暴热黑云起,雹子要落地。
黑云起了烟,雹子在当天。
黑黄云滚翻,冰雹在眼前。
他边说边向营帐外走去,萧岩也随他一同走出营帐。只见陈梁抬头凝视着满天的繁星,用手指着东西南北四个星区说道:“四象: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四灵:麒麟、凤、龙、龟。今日观四象四灵以祥瑞之相呈现,主帅可以回去了。”说完,他向萧岩作了一揖,转身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萧岩看着天空,长长舒了一口气,回神向着陈梁的营帐一鞠,随后便离开,径直去了老军医的住处。
刚撩开营帐的一角,萧岩就看见老军医双手背在身后,口中朗朗念诵:“人之脏器主要是心为神之居、血之主、脉之宗,五行属火。肺为魄之处、气之主,五行属金。脾为气血生化之源、后天之本,藏意,五行属土。肝为魂之处、血之藏、筋之宗,五行属木。肾为先天之本,藏志,腰为肾之腑,五行属水。胆主决断,胃以降为和。小肠主液、大肠主津、膀胱依赖肾的气化功能,三焦通行元气,总司气机和气化,为水液运行的道路。”
萧岩的余光瞥向老军医的身后,那小兵没半点声息,猜想又睡着了,刚想轻咳一声,微微示意他,这时老军医却回头一看,所以他默默看了下去。然而老军医掉头一看,竟愣住了。大喝一声,拍着桌子道:“榆木脑袋,与你说了那么多,竟还是双目发直!”说到这里,他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继续道:“罢了罢了,老夫还是说些粗浅易懂的,你好生记下便可。记好了,只要是筋的问题,治肝没错。只要是骨的问题,治肾没错。只要是肌肉的问题,治脾胃没错。”
“师傅,懂了懂了。”小兵脸上笑开了花,赶忙记下。
老军医边说边踱步,猛地抬头看见撩起一角营帐的萧岩正含笑看着他。
“主帅怎么来了?快进来坐,外面寒凉。”老军医慌忙掀开帘帐。
“师傅,那我先告退了。”旁边的小兵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见来人是主帅,便识趣地退下了。
萧岩不急不慢地坐了下来,自顾自地在帐内沏了壶茶,只说茶叶满鼻芳香。
老军医见状,便率先问道:“说吧,这次是什么事?”
萧岩放下手中茶杯,凑近与老军医耳语一番……老中医仔仔细细地听着,表情也是瞬息万变。
萧岩回到营帐已过午夜,到了营帐,孟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萧岩背后。
但萧岩并未回头,他知道是孟婆来了,只说道:“你跟着我做甚?”
孟婆娇俏一笑,凑近萧岩身边说:“你又去陈梁那问星象了?明明上次都说了,只让人家破例一次。看来破例的事情做不得,这只要破例了一次,那就没完没了了。今日又为何去那里呢?”
萧岩眼里含笑,语气淡然地说着:“这天上星象都是人世间的投影,以各种方式预示了人间万物的变化。我要保证士兵活下去,所以去向陈将军学习一下。”
孟婆一听,觉得没趣,提起衣裙转身就走。
萧岩快速地跟上去,一把拉住她,言辞诚恳道:“孟婆,帮我个忙。”
帮忙?萧岩大将军也会求人?这倒是稀奇事,孟婆有了兴致:“说吧,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萧岩在孟婆耳边耳语片刻,孟婆听到最后便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说道:“事成之后怎么回报?”
“京城十里食肆,不限次任选。”
“成交。”
两日后的半夜,两军相距不足六里,找个十来尺高的地方就足以看见对方的军旗。萧岩这一方,将士们都不知道要采取何种战术,但见到萧岩不急不慌,便也心安不少。过去那么多次都胜利了,这次也一定可以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老军医孤身站在营外双手后背,微扬起头看着两军密集的巡逻队伍,道:“雏鹰羽丰初翱翔,披惊雷、傲骄阳,狂风当歌,不畏冰雪冷霜欲上青天去揽日月,倾东海洗乾坤苍茫。”而后,他又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喃喃道:“此战,不知又有多少新亡之人。仙道贵生,老夫却在这军营之中看过多少生离死别。唉,罢了,这是我的劫,也是我的命数。”说完,他便踱步进了营帐。
第三日,将士们都整装待发,准备迎接最后的一战。
萧岩站在高台上,望着士兵们凝重自信的脸,露出淡淡的笑容。
军营前,将士们连绵排开,手里拿着弓,恰若满月的弓上搭着箭,神色坚定,等待不远处的大雪被敌军冲开……
风雪刮过每个士兵的脸,南方的将士们的双颊红彤彤的,是被寒冷刻画出的颜色。但他们仍然一动不动,提着刀盯着远处,刀尖寒光闪出。敌人用弯刀破开了大雪,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看也看不过来的敌人蜂拥而出,堆积的大雪眨眼间就被踏平,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敌军通开那高耸的积雪后,却惊讶地发现眼前是一大片阻塞了任何道路的寒冰,而寒冰的对面,就是萧岩蓄势待发的军队。
敌军停下了步子,寒冰发出森森的光,如一面镜子,可以照尽世间百态。
即使前面是冰面,但到了这个时候,敌军想停止也做不到了。前面的先退后,后面的想靠前,前面的没了退路,草原民族如狼一般,既然必定牺牲,又何必退缩。
最前面的向后一看,便决然地掉过头,奈何走了几步后,不慎滑倒。前面的滑倒,绊倒了后面的,后面的又阻碍了后面的,一连串的冰溜溜,而更后面的看不清前面发生了什么,只是急着向前冲。于是,你推我,我推你,都在冰上摔倒了。一时间,敌军如同滚汤圆一般七零八落、散乱成沙……
萧岩和将士们聚精会神地盯着,待敌人摔得剩下一半还站着时,回过头来,只看到萧岩站在高处,手中旗帜一扬,高喊一声:“放箭!”
满月的弓成了残月,万箭齐发,转眼之间,冰层之上皆是惨叫声、哀号声,悲戚哭喊响彻天际,流出的鲜血如溪水一般潺潺流淌。霎时间,白茫茫的冰层之上便作了一副人间烈狱的惨景……
敌军要消灭这些灭绝他们种族的人,要大举进攻,他们怎敢无功而返?寒冰和箭阵让他们死了许多人,但是战争总会有人牺牲。
箭太多了,敌军举着高大的盾牌,排成一排,扛着箭阵往前冲。冰地湿滑,不时有人滑倒,于是中间便出现一道道的小口子,萧岩军队便趁此间隙,急忙想从左侧的一个小口子射箭,意图撕出条口子,打击敌军。然而当敌军有人滑倒的时候,先派出弓箭手掩护,再派拿盾的将士急忙补缺口。士兵配合默契,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撤!”一声令下,萧岩军队撤离战场。
敌军仿佛看到了萧岩军队的退缩,很是兴奋,便如狼般吼叫起来。此刻见到对面退缩,同伴被射杀的愤怒,使得他们不自觉地往前,想要追击萧岩。
等到萧岩和将士们撤离到左侧的山上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并且越来越响。是从北面的高山上出现的响动,忽然之间,敌军的阵营里发出一连串的惨叫声。
众人循声望去,终于在某处找到了声音的源头——碎冰。那是雪崩,还有无数的碎冰裹着。
悬崖不知是什么时候结出了冰,而敌军忙于开路,并未意识到那是白色的悬崖。
碎冰带着巨大的冲击力从上面滚落,凡是被砸到的士兵,脑浆飞迸,惨叫声连成一片。此战敌军损失惨重,人员十不存四,急忙退军而去。
敌军大败,萧岩军中猛然爆发出热闹的呼喊声。可冰是如何来的?有几个默默出神的人,盯着原本站在高处的萧将军面露喜悦……
胜利了,萧岩又一次领着他们化险为夷!
而这一切皆在萧岩的计划之中。大战过后,随后萧岩安排了一队人,打扫战场。一来检验一下是否有诈死逃脱者,二来将他们的武器铠甲剥下,还有贴身的毛皮袄子。夏季时分打扫战场,掩埋尸体是为了防止瘟疫,这寒冬时节瘟疫倒是没有,只怕引来狼群野兽觅食,雪后冰坚也不便掩埋,只能那么将尸体剥光了,从悬崖上扔到崖底。
“命之修短,实由所值,受气结胎,各有星宿。天道无为,任物自然,无亲无疏,无彼无此也。命属生星,则其人必好仙道。好仙道者,求之亦必得也。命属死星,则其人亦不信仙道,亦不自修其事也。”帮忙料理后续的老军医不由地感叹。
忙着剥下敌军盔甲的士兵也没空搭理老军医,只想着早点打扫完战场,好回营庆祝,再饱餐一顿,这才是最紧要的事情。
夜幕降临,将士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孟婆却不怎么开心。她坐在营帐里,摸着泛酸的手腕,低低咒骂着萧岩。
这时,萧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给你拿来了烤红薯。”
孟婆刚要开口,一身战场血气的萧岩已经撩开帐帘走了进来。
“结束了?”孟婆问,“情况如何?”
“自然是活下来了。”萧岩道,“所以,我便急忙来探望孟姑娘。”
“装模作样。”孟婆接过烤红薯咬了几口,乐滋滋地瞥了萧岩一眼。
萧岩则是端正了身子,正色道:“多谢孟姑娘你的帮忙,我替将士们感谢您。”
孟婆摇摇头,说道:“你说你呀,是怎么想到这点子的?”
“这其实还要归功于陈将军,他观星象,算出这几天天气转寒,可能有大雪,我观察了这四周的地势,于是制定了这一策略。”萧岩笑着说。
孟婆趁机想要敲笔竹杠,道:“几个红薯就想打发我,你看看我从昨天晚上到今天都帮了你多少忙。”
“是,孟姑娘的确辛苦,带着将士们在军营前洒水,才有了军营前的坚冰。就是孟姑娘夜里先带着伙头营的兄弟们烧了几十大缸的水,然后又亲自将这些热水提上悬崖,再从上面将滚烫的水倒下来,才有了今日军营悬崖上的坚冰,而且孟婆姑娘今天还帮忙凿悬崖上的冰,都说明孟姑娘确实厉害,当居首功。这确实帮了萧某的大忙,萧某在此谢过。”萧岩作揖,一派真诚。
的确,那些水都是孟婆半夜趁众人熟睡之时,神不知鬼不觉地独自一趟趟提上去的。悬崖峭壁被冰雪覆盖,太滑,普通人哪上的去,唯有孟婆可以飞行上悬崖,这摆明了是破例用了法术,还不知道这事将来到了冥府有没有判官会提及。而热水将崖间冰雪冲化,结成明镜般的新冰,这也幸亏悬崖积雪较多,两边崖壁较近,只需几十缸热水就足以让悬崖中间的道路凝成冰面。直到现在,大伙都以为是哪个营负责将水提上山头,并对此深信不疑。
“前几天晚上的事查清楚了吗?”孟婆又问。
“快了,总会露出马脚的。”萧岩眼神坚定地说。即使平日里比较沉着,今日的胜仗还是让眸子格外闪亮,萧岩的心情大好,不似平常那般沉稳冷酷。
“你们这些人呀,真是可怕。都是兄弟,同吃同住,一片和乐。却偏偏有人暗地里想要害死你……这让你们提心吊胆不说,说不定哪天,你们就被自己每天称兄道弟的人给毒死了。唉,真是可怕。”孟婆又吃了口冒着热气的红薯,摇头晃脑道。
“那孟姑娘怎么还敢吃?”
孟婆一脸神气道:“我怕什么,什么毒能害死我?”
萧岩弯着眼睛笑了笑:“这倒不假。”
孟婆撇撇嘴巴道:“你还是想点办法抓住内奸吧。”
“确实要好好查查。要不是老军医偶然检查今天的早餐,发现了食材里被人混进了泻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萧岩摸着下巴道。
“发现具备嫌疑的人了吗?”孟婆追问道。
“算有吧。”萧岩点点头。
“是谁?”孟婆问。
萧岩一笑,却不答话,只说道:“孟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如若没有,萧某就要告退了,之后的战事还等着萧某安排。”
“走吧走吧。”孟婆重新将红薯放进嘴里,瞥着萧岩道,“萧大将军日理万机,岂是我等一介女流能够耽误得起的。”
那道契约,就是一场交易,孟婆满足萧岩的心愿本就是了,而如今他们越来越像朋友,孟婆竟然隐约觉得,让萧岩与自己再多待几个月也是好的。
这场仗能胜,主要还是孟婆的帮忙,但下一场仗,不会那么好打,尤其是还有一个藏身于暗处的人在凝视着发生的这一切。萧岩心中沉了沉,身影消失在了茫茫风雪里。
此时,突然有个身影在军帐外一闪而过。
三人聚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陈梁内心不禁有些欢喜,这么多年来终于有个能懂自己的人了。被打发到这荒凉的地方,本以为只能寂寞到战死的那一刻,却没想到断崖前面还有路,能遇到萧岩这般胜似知己的主帅。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相见恨晚的忧伤弥漫胸间,萧岩看着陈梁,微微笑起来。
又是一个寂静的夜晚,三人盘腿围坐在陈梁的营帐里。
陈梁提起茶壶,向着杯中悠悠注水。萧岩嗅了鼻,贪图那好茶的香气。萧岩只能闻到那份清香,可孟婆不同,她是实实在在能品味到那沁人心脾的茶香,想着回了冥府就喝不到如此好茶了,为了避嫌男女之别,她总是隔三岔五就拉着萧岩一起来陈梁营帐之中讨茶喝。
萧岩也乐意陪伴,每每孟婆一说要去陈梁那里,他也觉得甚好,两人皆与陈梁交谈甚欢。
去了之后,畅谈一番,陈梁便沏好了茶,给每人端了一杯,关切道:“小心烫。”
这次,萧岩喝了口茶,问道:“贤弟,如何看当今朝廷朝政?”
陈梁语重心长地回答道:“新帝即位,朝廷中基本都是老臣,他们把持大权,由于先帝在位时杀戮太过,所以老臣们忧心新帝,不知他的心性如何,所以不敢放权。如此,常会导致政令不通。”
“再者,世家多彼此勾连,哪个士大夫家中不是百来口人。若是新帝眼馋他们的财富、他们的地位,放弃了权利,就只能任人宰割,所以他们不敢放手。因此,如今青年才俊常常不得重用,朝廷上多是先帝时期的老臣,新帝在朝廷上受到限制,就想把抱负全施展在这战场之上。唉,能够大一统自然是好的,但是不惜一切代价后却不知道这付出代价的意义是什么呢?想来,代价就是普通百姓民众、也是你我这般无奈来此的兵士的性命了。”说到此处,陈梁幽幽叹道:“战争已经快要耗尽我们国家的财力了。”
萧岩盯着陈梁的眼睛,又不时低下头,听到后面握成拳头的手散开,又握紧,心里暗自叹息:家学渊源深厚,智谋一等;武功又高超,亦懂行兵打仗。抬头看朝廷,指上观纹,历历可数,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可惜了,如此人物,当年他父亲的事情是否有隐情?
提及如今朝廷上的局势,萧岩又询问道:“贤弟若是朝廷命官,让你挑选年轻才俊,你要如何挑选呢?”
“如若是我,则以观察人为主,以九点观其行为举止。其一:远使之而观其忠。其二:近使之而观其敬。其三:烦使之而观其能。其四:猝然问焉而观其知。其五:急与之期而观其信。其六:委之以财而观其仁。其七:告之以危而观其节。其八:醉之以酒而观其则。其九:杂之以处而观其色。”陈梁整理衣帽,正色道。
看着两个大男人你一句我一句,各自猜暗语,时不时地还要微笑,一旁的孟婆甚感无聊。她撇嘴心想,两个大男人果然聊不出什么有意思的内容,不如她来另起个有趣的话题吧,于是便问道:“陈大哥,你在京城还有亲人吗?房子还在吗?”
见一旁安静的孟婆忽然出声,二人愣了一愣,陈梁红润的脸色渐渐变得灰白,他垂下眼,低声回答:“父母早逝,京城之中只有叔叔一家在西门侧居住,二老在世的时候是买了一点房产,现在,倒是还在……”说到此处,他的声音也逐渐变得微弱了。
孟婆正奇怪这陈梁说话声音怎么越来越小,遂不解地扭头看了萧岩一眼。只见萧岩无可奈何地盯着自己,继而又长叹一声道:“真是孟婆啊,哪有未嫁的女子这般问的。”
这话说完,他又怕陈梁会疑惑孟婆的身份,便赶忙岔开话,问道:“义妹是想在京城独自买个小宅院吗?到时为兄替你挑选就好,你人生地不熟,这些事就不必操心了。”
还没等孟婆回答,陈梁就一脸真诚地说:“萧兄提议甚好。待我回京后,若是孟姑娘要寻个幽静古朴的宅子住,陈某倒是可以给点布置的参考。”
孟婆忽然想,就算回了京城也肯定赖在萧府,里面好吃好喝,绫罗绸缎的,干吗要费事自己寻个宅院,况且萧岩也不剩下多少时日了。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陈大哥,有何建议?”
陈梁起身,背着双手,绕着营帐边走边道:“东植桃杨,南植梅枣,西栽槐榆,北栽杏李,大吉大利。壬子癸丑方种桃树,寅甲卯乙方种柏树,丙午丁未方宜栽杨柳树,申庚酉辛方宜栽石榴树。桃株向门,荫庇后嗣;门前有槐,荣贵丰财;竹木四畔,家足衣禄;高树般齐,早步云梯;大树直冲大门,宅门大凶;房前不种柳,屋后不栽桑;四畔竹木青翠,财运好;庭心种木多闲困,树植庭心主祸殃。”
孟婆听得目瞪口呆,着实佩服。她心想这真是个难得的人才啊,什么时候阳寿尽了,千万别让他投胎,留他在冥府做冥帝和墨的文书该多好啊。想到此处,不由两眼直愣愣地盯着陈梁上下打量,看得陈梁窘迫地别开了脸去。
好在一旁的萧岩捏捏喉咙,故作嗓子不舒服之态,轻咳了几声,才把孟婆惊得回过神来。
孟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陈大哥,如此才情,放在荒凉的边关,要是待在冥……明君左右一展才华多好。”
“言重了。识得些皮毛而已,不堪重用。”陈梁谦虚地摇摇头,又道,“父亲仙逝过早,我的才能不及他十之一二。”
“陈大哥,你不要过谦,倘若你这学识若只是皮毛,那我岂不是只是个毛渣了?”孟婆嬉笑着打趣道。
在一旁喝茶的陈梁差点一口茶喷了出去,用手捶捶胸口,好生努力才咽了下去,说:“孟姑娘真会说笑。”
萧岩看得孟婆如此一本正经,心中暗道,他们俩还真是一个装傻、一个真傻啊。有这样的两人在军中,他也不算寂寞。
只不过,眼下陷入了“你不敢问,我不敢答,更不知下面该说什么”的场面,萧岩便扭头问孟婆:“义妹也是有才学之人,不必自谦,你懂的,我与陈梁都不知呢,就像上次的五道轮回一样,还有吗?”
孟婆听他问起冥府之事,心中不由一喜,既然想听,便再说点他们不知道的也行。她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地正色道:“好,现在就给你们说说。”
“地府有副对联,上联云:阳间三世,伤天害理皆由你;下联云: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横批:你可来了。”
萧岩这回着实被茶水呛到了,边咳边想,自己干吗要夸她有才学呢,真是有眼无珠。
陈梁也是听得一头雾水,他看见萧岩被茶水呛到,赶忙给萧岩拍着后背顺顺气,然后又一脸敬佩地对着孟婆说;“孟姑娘果然见多识广,陈梁读书虽不算少,但确实未在哪本典籍之中看到这地府对联。”
孟婆一见萧岩那模样便又知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笑了一下,道:“都是在不入流的杂书上看到的,算不上什么稀罕事”。话虽这么说,但她心里直嘀咕:哼,萧岩,等你阳寿尽了,就能看到我方才说的那些,你自然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上元佳节过后,万事归于正途。
“主帅,接下来有何安排?”营帐之内,杨宗明大声请教道,李三思在一旁附和。
军队养精蓄锐已达到了最佳状态,杨宗明是武将之心,李三思则是上次立功未果,心有不甘。急于立功的将领们早已按捺不住,想在新帝到来之前立一大功。
萧岩伸出长臂在空中挥了一下,示意众人安静:“我已做安排,各位放心,此次定能一举破敌,届时,都有各位的份。”
众将士皆红了眼,纷纷围了上来,等待萧岩新的指令。
萧岩一边在地图上指点描画,一边在将领面前分配工作,整体作战计划都传递给了每一个人,各人都知道了自己负责的那一部分。
太阳落下,银月上升。
夜幕降临后,营帐里茶香萦绕,萧岩、陈梁相对而坐,两只素日里拿刀枪剑戟,满是茧皮的手,正执棋子,快速地你一枚我一枚,在四方棋盘上杀得火热。
孟婆素手执着一个空了的茶杯,双眼紧观战局,发现局面不利于萧岩,她嘴唇微抿,脸上露出急切的表情。见萧岩手中黑子即将落下,她急的“哎”了一声,朱唇微启,可话还没说出口,便见萧岩嘴前竖起食指,示意她要安静。
萧岩淡淡地对她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孟婆忙闭起嘴,把话咽了回去。
厮杀还在继续,茶香一直未散。
“又是平局呀。”孟婆笑颜如花道,“这是棋逢对手了。”
“贤弟的确厉害,短短几日而已,棋艺实在是精进不少,且局势光明磊落,挥洒自如。都说观棋若观人,如此看来,将来定是将相之才,国之栋梁。”看着棋盘上针锋相对的棋子,萧岩倍感欣慰道。
“萧兄谬赞,我自愧不如。萧兄纵横捭阖,气势恢宏,下子堂堂正正,以后定能成为国之柱石,是安邦立国之将才。你我兄弟齐心,定保国泰民安。”陈梁所言皆是真心实意,可他并不知道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不足数月便要魂归忘川的鬼魂了。
“贤弟持有一颗赤子之心,纯净通透,值得钦佩。”萧岩低首赞许道。
“萧兄难道不是吗?”陈梁反问。
两个人相视而笑。
“来此一世,兄弟在侧,又认了义妹,在战场轰轰烈烈征伐了一生,实在没有什么遗憾了。”萧岩并未露出沮丧之意,而是欣然接受了自己将来的命运。陈梁不知道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已经逝去,即将连往生都没有的人。
“人世复杂,好好居于一处,可以得到清闲。”孟婆默默低头,轻叹着安慰道。虽知道萧岩已经看开了,孟婆不免心绪复杂,可她很快便意识道:“怎么又聊到生死了,我们谈点其他的吧,萧岩你来说说今日战术吧。”
“今日战术如此一局棋,等着内奸上钩。之前在放孔明灯的时候,我与陈梁就有猜想,内奸是不是通过类似孔明灯的方式将我军情报传出去的,便做了此局。”萧岩说道,“上次没等你就把孔明灯放出也是此原因。”
“我又不是小气的人,怎么会真的生气?”孟婆释然道,“要是生你的气,我岂不是早早就被你给气死了?”
萧岩笑一笑道:“自是谢过义妹大人大量。”
“别贫嘴了。”说着,孟婆递过去一杯香茶,道,“给你杯茶,润润嗓子,继续说正事。此处一到秋冬时节,自是北风居多,敌军又处在我军的北方,所以即使内奸用这种方法,那情报也是越飘越远呀,这很难成功。”
“也正是因此我们才不会怀疑。”陈梁补充道,“内奸便是利用我们这份不疑。”
“此言何意?”孟婆问。
萧岩则是说:“虽然北风多,但是也有一种能逆风飞翔的拳头大的灰色小鸟。风越大,它飞得越有力,还可以在午夜飞行,而且这种鸟可以驯化,记路线,认主人。”
“真有这样神奇的鸟?”自觉做了百年孟婆,也算是见多识广了,没想到来了次人世间,发现了太多自己不知道的新奇之事。
陈梁笑着点头道:“当然有,北方苦寒,生物多有奇特之处。就像狼在暗夜里能视物一般,皆是生存所需。”
“就像人一样吧,你们不都在世上修炼出了多副面具吗?”孟婆反驳道,似有所指。
萧岩和陈梁先是一愣,接着笑着说:“对,所言有理。”
“既然如此,那今晚要行动吗?”孟婆的话打断了他们的笑声。
“对。”两人目光坚定。
孟婆摩拳擦掌,想起上次的那个故事,现在还心有戚戚,只道:“离着午夜还有几个时辰,要不再讲个故事,这漫漫长夜,太过无趣。”
“无聊吗?我觉得还好。”死亡以后,没了束缚,萧岩感觉一直以来的重压都没了,学会了和自己和解,懂得了享受最后的生活,珍惜难得的友谊,越来越能寻回当初那个意气风发、不受束缚的英雄少年。
孟婆懒得理萧岩,转而对陈梁说:“陈大哥,要不你来说个传奇浪漫的故事吧。”
之前听故事只是为了打发在奈何桥无聊的时光,但是相处这么久,而今这一切都成了孟婆的一种习惯。
“我在这守了多年,看多了血淋淋的现实,早就不知繁华滋味,哪里还有什么传奇浪漫故事。”陈梁有些难为情。
“新帝不识才,竟把你这般人才放在这鬼地方,他真是不懂战争是国家的大事,不能轻易开启,陈大哥也是蛮坎坷的。”孟婆思及陈梁的过去,不由地打抱不平起来。
萧岩曾说:陈梁父亲受职于钦天监,因向先帝进言太子一事,惹怒君王,当场被下了狱,郁郁而终。他的儿子,也就是陈梁受到迁怒,发配至边关,镇守疆界。可惜陈梁有才能,多次挣扎才挣得一番功业。
陈梁但笑不语。多年的边关生活磨炼了他,同时也沉淀了他,如今的陈梁,恰若一块美玉,洁白无瑕。虽历风霜,却丝毫不染,在时光的打磨下,变得温润儒雅。
“陈大哥在这边远之地,没有过几段奇缘吗?”这么传奇色彩的人,怎么会没有故事呢?别说孟婆不相信,任凭是谁都不会信的。
“军中生活,十年如一日,大战、休战、再次大战,皆是这些寻常轮回,哪有什么奇遇?”陈梁先是摇头,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忽然道,“不过,我被发配来此的路上,倒有一番机遇。”
少年陈梁,才华横溢,天性好动,意气风发,觉得天高海阔,将来定有一番作为。
当时京城除了柳嫣与萧岩男才女貌的爱情故事,还有陈梁这个少年才子的故事。陈梁五岁写诗,十岁占星,又天资聪颖,十五岁便在考试中拔得头筹,先帝都赞叹不已。他一举成了最年轻的状元郎,城中少年皆艳羡,他走到哪都处处受恭维。京城尚在闺中的女儿们中有一句话最能概括:最羡萧柳盟,但念陈家郎。可见他当时在京城中的地位,自是举足轻重。
但就在最桀骜的年纪,最怕失去的时候,父亲遭受牢狱之灾,父死家散,悲欢离合,原本众人艳羡的生活在一夜之间翻天覆地,他自己也被驱逐入边关。过往的荣誉皆如云烟,陈梁跌入尘埃之中。一个书生,被发配边疆苦寒之地,这一切,想起来都是何等凄凉!
虽然他与萧岩同住京城,但两人却并不相识,一个专文,一个擅武,凑不到一起去。陈梁到后,萧岩三年后才来到边地的军营,但他来此之时,陈梁已经做到校尉,还保持着曾经的骄傲,不过锋芒不再刺眼,而是更加温和,所以萧岩也不知道陈梁的过去,只是知道这是一个温润的男子,智谋超人。
后来,萧岩又常与安几道喝酒,军务繁忙,萧岩既要适应边地生活,又要钻研兵法战略,打算建功立业后,回到都城迎娶柳嫣;而陈梁儒将风范,遗世独立,萧岩那时自觉武将粗鲁,结交之心便不了了之。
“我来此处的路上,因心思郁结,便生了一场大病,同行役官皆不怀希望,想把我留下,让我自生自灭。”陈梁轻笑,倒是不以为然的语气,仿佛是在讲着别人的故事。
“然而天不亡我,有一位过路的青衣老道长看到了钟馗庙中奄奄一息的我,舍我一粒丹药,还精心照顾我几日,救了我的命。”陈梁说到这里,嘴角含笑,满怀感激。
“老道长青衣骑牛,拂尘生莲,素冠竖簪,飘然而来,悄然而去,不留姓名,恰若老军医,是渡世修心之人。此后我便褪了浮躁与悲伤,还了真心。”
萧岩听后,沉声问道:“那老道长左手有何异常之处?”
陈梁眼神一顿,道:“确有异常,老道长左手手背上有块自然而生的深红色胎记,案似太极。莫非……萧兄认识他?”
“那是终南山张老道长。”萧岩点点头,感叹道,“那时老道长应该是云游四方之时遇到了贤弟,也正是机缘使然啊。”
孟婆好奇地问道:“我曾听人提起,所有的胎记都有它出现的因由,会是前尘,或是未来,有着某种神秘的使命。许是那张老道长自小手上便有这胎记,和道教有前尘,所以家人送他去修道了吧。我曾遇到一个开赌坊的人,他就说他胸口自小就长了个如铜钱般的胎记,和钱有关系,那时我还认真地查了查,确有此事。”
萧岩一听,忍俊不禁,心想这是什么说法啊,于是便诘难孟婆一番:“那义妹认为我左后肩的苍虎般的胎记是何意呢?”
孟婆一怔,萧岩身上有如此奇怪的胎记吗?她怎么没印象?想来她穿着那皮囊也好些日子,早就都看光了,从来没看见啊。等等,左后肩!她是看不见背部的。且说又不是自己的身躯,洗澡自然也是糊弄一下,再说男女有别,她哪里会没羞没臊地去把他前前后后仔细看个遍呢?
而此时,旁边的陈梁好奇地问道:“与我们看看可好?”
萧岩倒也大方,闻言露出左肩,陈梁和孟婆看去真有个暗红色的胎记,其形状确实如猛虎下山。在人身上还能出现如此特殊的胎记,两人不住吸气。
而后,萧岩整理好衣装,故作认真地问道:“义妹,你见识广博,能否为愚兄解释一下,我这胎记为何意?”
孟婆眼睛一转,自是有一套说辞用来打发他道:“你这胎记甚好理解,就是爱吃肉嘛。你想那老虎不吃青菜、水果、点心,挑食得很,只吃肉的人就像你这般。”
萧岩知道孟婆打趣他,没好气地看了一眼瞎说的孟婆,也不在意,反而是又向陈梁讨了杯清茶。
“既然如此,待我们打完此仗,同去拜访张老道长如何?”陈梁嘴角高挂,笑得灿如晨曦,墨目如星辰,好像营帐里都温暖许久了。
“这场战争打赢了,还会有新的战争,新帝即位,征伐之心不止,战争就不会结束。”
萧岩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凉薄至极。萧岩似乎做了某种决定,陈梁猜测这可能是个危险的决定,不禁背脊僵硬。
是的,孩子……
陈梁心底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那是父亲浑厚威严的声音。
“兄长,我父亲那事情有隐情,今日迫不得已,我且说与你听。军中众人皆以为我父亲犯了过错,其实我父亲当初是因为反对立嫡长子为太子。”
此话一出,实在是语出惊人,着实令孟婆和萧岩都震惊不已。太子之位,尊贵不已,陈父居然胆敢插手?
陈梁轻轻吐息,继续沉声道出:“按父亲手案所记,他观察星象十年有余,按星象排列,推算出嫡长子为破军星下凡,杀气戾气太重。太子继位之后,定然民不聊生,百业凋零,百姓流离失所,战乱不休……禀告之后,先帝大骇,但只言过几年再说。”
陈梁说到这里,萧岩端起杯中微凉的茶,一饮而尽,听见他接着说下去:“先帝杀业也是太重,明明已然投降的俘虏,却因为担心粮食不足,背信弃义将投降的士兵全部坑杀。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先帝至死都只有三个皇子,二子痴儿,第三子虽然知书达礼,却身体羸弱,且手指略有残疾。太子之位,先帝思索许久,认为只有嫡子最为合适,加上二人年轻时心性最像,所以嫡子深受宠爱与器重,我父所言,便被忽视。”
“想来新帝还是东宫时,就城府极深。暗地里在朝中结党营私,拉拢官员,形成太子党,又在先帝身边安插耳目。他得知我父亲向先帝言明他是破军星降世,将来若称帝,定然战乱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十室九空……便经常建议立三皇子为太子,那样才可百姓安居乐业,江山稳固,四海之内无战事。手下报告他先帝当时并未采纳,但是脸上露出了忧虑之色。”
“另一边,从那时起新帝便派人排挤父亲,陷害父亲,但父亲为官多年,也得先帝信任,未曾苛责。”
“后来,太子构陷父亲,利用职务之便,行巫蛊之术,妄图加害于他,企图动摇国本。只因先帝年轻时曾因一次巫蛊之事,差点丧命,便严禁巫蛊,所以新帝用此计谋,杀人诛心,一举刺痛先帝。巫蛊之事,证人、证物皆齐备,由不得半点分辩。”
“听闻此事,先帝自是勃然大怒,便在一气之下将父亲关进了大牢。父亲不堪受辱,最终抑郁而亡。死后,父亲只能破席裹身,在乱葬岗埋名,家母与父亲感情至深,不忍父亲独自离去,便也一道共赴黄泉。可惜了,我父亲一生算无出错,但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
一件太子之案,一件父母身死的凄惨过去,陈梁缓缓道来,言辞毫不激烈,反而十足平淡,似是说一件旁人的往事。只是他微微握紧的双拳,显露了他心中的愤慨。
此刻的孟婆还沉浸在他的故事里,恍惚间听到萧岩说道:“或许,我们要在新帝到来之前打完这场仗了。”他话里有话,意味深长。
“万万不可。”陈梁忙劝萧岩,“新帝此战正是为自己建立功勋才发起的,要是在新帝到来之前就把仗打完了,你可想过后果?”
“我自是会身首异处。”萧岩冷静地道,“可是贤弟,若此战继续打下去,受苦的是百姓,受累的是战士。新帝初次出战便胜了,只会加重他的好胜之心,贪得无厌,不断索取;若此战败了,功业难成,新帝不会休养生息,反而还会发起别的战争,直到在他手上建立新的功勋,这是没有两全之法的。但是此次迫在眉睫之祸,便是新帝下了屠杀之令。”
陈梁欲言又止,萧岩却孤注一掷道:“我知道贤弟为我着想,此心望贤弟能懂。”
孟婆则是在一旁淡淡道:“我义兄既然说了出来,便一定会去做,与其劝解,不如帮他想想如何做得更好。”
茶香浓郁,三人都在等待午夜的降临。
傍晚时分,起风了,且风越来越大。
连营驻扎在悬崖间,刀劈般的山崖上,雪在飓风的卷动下剧烈翻滚,甚至搅在一起不断发出撼动山崖的咆哮声,惊扰了军营里晚睡的人。
坐在大帐中的萧岩独自提着坛酒走出军营,他的双手冻得通红,正在风雪间踱步。紧握长矛的将士们脚步匆匆,见到萧岩后便立即整顿好队伍,挺起胸脯,踏着积雪,乘着寒风,向前走去。
风雪交加,安几道自尽的半崖上再次出现萧岩的身影,他心中念着:那夜我们分别时,也是这般风雪肆虐的情景。
萧岩喝了口酒,酒入喉,不觉辣,也不觉凉。
“你在想什么?”孟婆缓缓出现在他身后。
“想看满月,可惜,现在只能看得到冰雪。”萧岩指着天上被乌云遮蔽的残月。
“月亮总是寄托家乡和相思。”孟婆看向他,“可是想念她了?”
萧岩并未多说,只是闷闷地喝了口酒。
“你说,这么多次战事,我们牺牲了这么多将士,战争的意义是什么?”孟婆开口问道。
萧岩的神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眼里却渗透出落寞:“作为将士的我们从来没有资格去问战争的原因,我们只能执行。”
孟婆不满意地哼了一声:“故弄玄虚,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些。”
“其实先帝时期我们就与狼族军队发生过战争,狼族人生长于多风雪的地区。土地贫瘠,因而多以游牧为生,但有时候风雪来得早,牲畜受了灾,他们无法生活,便会去我国边境之处强掳,所以两边早就积怨,时不时地发生交战。那时的安老将军驻兵与此,守护边疆要塞,他带领的部队骁勇善战,因此每次对方只敢掠夺点粮食就跑,不敢伤害百姓的性命,所以一直都是小打小闹。边民百姓虽有损失和抱怨,但没什么大的影响,即使厌恶,也没有想要灭绝他们的心思。新帝登基后,不懂边疆问题,又好大喜功,觉得对方长期骚扰,小规模抢劫,就是因为拿他们没办法。为了立威发动了一场后来看来毫无意义的战争。”
“那时,面对对方守卫周全的大营,新帝执意要安老将军带领部下主动出击,攻入大营,追击歼灭对方。安老将军屡次上书,言说只要布防得当,则边塞易守难攻,不必攻击。若是贸然带军主动出击,恐遭敌军埋伏,实不可取。新帝大怒,竟是派了一个巧言吝啬的小人来接替老将军,那个小人以老将军年老胆怯为由,居然将一位身经百战的三军主帅贬为值夜兵士,敢问这是何等奇耻大辱?老将军悲愤之余,终是挥刀自刎。”
“新帝得知后,非但没有悔过,更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迁怒于老将军,无论朝中老臣们如何卑躬屈膝的求情,新帝都不允许将士们带安老将军回乡安葬。他甚至还说:就让这老家伙葬在那里,看看我是怎么取胜的。众将士听闻,悲切不已,三日之内,军中时常有号啕大哭之声。”
“而那个小人事事都听从新帝的安排,从不言明情况,终于有一次带领数千人出击时,一月有余不回,新帝派人去寻找时,探子竟说他们被围攻致死,那小人脑袋都被人割走。据说,听到禀报新帝大怒,手中的杯子当即砸了出去。之后,他又派十几万军队奔赴这苦寒之地,扬言说是要荡平敌方一个不留,一雪前耻。他又下令,若是攻占下来,男子一律腰斩,首领更是要五马分尸;女子,则要掠夺回国世代为奴,不给敌国生息之力。”
“敌国先是听闻新帝要发兵十万,大为恐怖,又听闻杀男掠女,大怖转为大恨,誓要拼死消灭这十万大军,让他们永远也不回去,保护自己的家园。众游牧部落之间平日里也多有争抢,但也懂晓唇亡齿寒之理,在此危机下几大部落结盟对抗。”
“敌国将士本就出生于这苦寒之地,生来又是毛发浓密,鼻孔高耸,早已适应了恶劣的环境。新派来的将士南北方人各半,北方将士之前生存的环境也较冷,能很快适应投入战斗。可南方调派来的将士们,从温暖湿润的南方一个月之内到了寒冷干燥的北方地区本就水土不服,又遇上百年一遇的大雪,哪里受得了这般寒冬,所以时常生病。两相对比,我军自然是落了下风……”
故事仍在继续,这个时候的萧岩盛满了一杯酒,洒在那安几道自杀留下的血迹上:“几道,赎完罪后,一定要找到文茵,下辈子不要辜负她了。”
说完,他转过头来,对着孟婆道:“新帝登基,迫切想要树立自己的权威,建立一番功业,好名留千古。也算年轻气盛吧,便匆匆发动这场战争。”他继而发出一声无奈而又苦涩的笑,悲切道:“我应该从来没有告诉你草原军队的特点吧?”
“对,你没说过。”孟婆话刚出口,便觉得有些不对,又问,“有什么说法吗?”
萧岩便道:“虽然我们称呼他们为敌国,但实际上,他们是没有国家、没有领土概念的。他们的牛羊走到哪里,他们就住在哪里,彼此之间会为了水源草地抢掠争斗。可是,当我们想要消灭他们的时候,那群蛮人便会不由自主地拧成一股绳,一齐对外。如同雪地的群狼,春夏秋三季各自生活,彼此攻伐,当大雪来临时,又会聚集在一起抱团取暖。”
“狼会在缺少食物的时候袭击其他动物,他们也只是要生存。而现有草原上的水源和草地,远远不能满足休养生息,每到冬天他们总是缺衣少食,所以才会每年都在我国边民丰收时节大肆抢掠。”
“如今,新帝要大军压境,要将他们灭族灭种,就是让他们活在了寒冬之中,狼这个时候是会报团取暖的。可是臣以君王为天,我们要服从君王的一切命令,该不该发动战争,何时发动战争,发动以后又要怎么做,我们自是没有资格去问原因。”
孟婆听得背脊发凉,为何在战场上拼死冲杀的将士都没有资格问原因?他们是要付出性命的,却连询问为何而死的权利都没有吗?这样的世道……是为正义而战,是为百姓存亡而战,还是为了新帝的颜面而战?
孟婆沉默,不知该说什么。酒坛已经见底,萧岩将剩下的酒倒在地上,喃喃道:“几道,我该回去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半壁犹如刀劈的悬崖里侧,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明月高悬的夜晚,这里仿佛一点儿声息都没有。
萧岩一边走着一边问孟婆道:“那晚在古皇宫大殿之中,对着众将士说的五道轮回和六桥,确有此事吧?”
孟婆一听,心想着他这是在质疑她的本职工作吗?想到这里,便默默说道:“自然是真的,百年之后,你便知我所言非虚。”
“百年之后?他们能不能从这雪域全身而退还是个未知数,哪敢奢望安享终老。此战非义战,将士虽然不是发令者,但是仍旧要受因果牵连,你能保证他们都能走到前面的三道石桥去开启一个新的来世吗?”萧岩冷笑了两声。
孟婆哑口无言,之前,她也曾一厢情愿地认为将士是正义之师,为保家卫国而奋勇作战。可如今得知了真实的一面,她倒觉得真是不知这因果该如何计算了,怕是要到了冥府请冥帝翻开因缘簿才能得知这些将士的善功恶果,判决他们该进入何种轮回。
这么一想,孟婆心里没了底,也就不言语了,只管低着头默默地跟在萧岩身后走着。
被倒在地上的酒结出了薄薄一层冰,走动的人影浮现在其上,逐渐消失在远方……
军营里人影如烛,晃晃而过。到了军营,一个声音从旁边的营帐传来,脚踩在雪地上沙沙的声响消失了。
“林师傅,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别告诉将军,只要你不说,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萧岩和孟婆对视一眼,悄悄走过去,只见一个小兵紧紧地抱着军中军医林老先生的大腿,正哀声哭嚎着。
“你可知道这是多大的错误?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会有多少将士因此腹泻而死?这件事,我必要呈报给将军!”
林老军医从军三十多年,而今已经有六十多岁了。按说这个年纪的军医可以归乡颐养天年,享受儿孙绕膝之福,可惜这位老军医醉心于医术,错过了娶妻的最好年纪。三十几岁以后,他便终日与药材为伴。不过,他的医术最是高明,据他说,这药材才是最有灵气最懂人心的。而他整日探伤救死,看惯了生死,看淡了人生,也看清了世事,但当知道小兵所犯错误可能会导致几千人丧命,所以不肯饶恕他。
萧岩刚来军营的时候,老军医曾为他疗过伤,有次还细细地与之交谈过,所以萧岩对老军医颇为了解。那时候萧岩刚刚从军,在深入敌军老巢时不慎被对方的长矛刺穿了右腹,几乎奄奄一息。安老将军带萧岩回到营中,萧岩昏迷之际不停地呢喃着柳嫣二字。醒来之后看见林老先生,又常常问自己能不能好、能不能活下去。
他把老军医问烦了,只得了一句:“上了战场才知道怕死,哼,已经太晚了。”
大概是怕自己没说明白,老军医又说:“年轻人,你把战场看得太简单了,简单到只知道这里是一个可以建功立业的地方,却不知道同时也是血肉地狱。你且看开些吧,若是畏惧生死,这里便是你的道场。而世间每一处难受的地方都是道场,走过去,打开修行必须从那里进行。”
少年见识浅薄,自是不懂话里奥妙,心想着生死怎么和修行还挂上了关系?他便追问下去。
老军医说自己是个修行人,萧岩也曾问他,修道不是在高山深林,喝露水才能白日飞升吗?
老军医轻蔑地说道:“年轻人懂什么?红尘炼心最为难,整日躲在深山老林里,虽然安全,但是心性过于纯白,稍有不慎,便有灵识散乱的危险,想修成正果那是痴人说梦。”
“世人总想到偏安一隅的山林隐士,幕天席地、静坐、行脚,苦苦思考人生的意义,但那只会把身体坐僵、把脑壳想坏。那些问题岂是简单地坐在那里就能够思考出来的吗?知行合一,必要悟出道理,且去实践它,才算是修道,唯有这般做,才能得到真知。没有实际地做事情,又怎会有真知呢?”
“军营之中生死常见,又恐怖,大超脱。此处有大欲望、无常与情绪苦乐……在其中寻求平衡,更能让我们看清本质。一个问题就是一个道场,每一件烦心事都是来自道场的考验,而每一次的糟糕情绪的到来,亦都是道场的质问,每一次恐惧的到来则是道场的实验,每一个念头也都是道场。”
“再则,修行要累积功德,当军医,可以一边修行,增进道行,还能一边积累我的功德。专注当下,心无旁骛,哪怕是洗衣、洗碗、种地、打扫都是修行。时刻观察和检查自我,降服欲望和杂念,心就会变得清澈透明,才有机会得道。”
萧岩听着这些,瞠目结舌,怔怔地看了林老军医半晌。
待到他伤势痊愈之后,便常常找老军医请教道术奥秘。老军医在军营三十年,见过将领冒失突进而死的,也见过小心翼翼探查敌情险死还生的,见识之广博,体味之深,生平少见。萧岩能有今日之建树,自是离不开林老军医的指点,在萧岩的心中,他早已把老军医视若己父。
“林师傅,发生什么令你动怒的事情了?”萧岩知道林师傅处事安然,极少震怒。
见萧岩回来了,老军医吹胡子瞪眼睛地禀告道:“主帅,前日你寻粮食归来了,可算解决了我的大忙。想来饥寒交加的那些时日里,我常去病患那里慰问,他们吃不饱,穿不暖,常日叫苦连天。对了,你上次受伤怎么也不找我老头子去看看?”
萧岩摆摆手,说道:“都是小伤,早就没事了。外面实在是冷,我们还是进去营帐里从头说起吧。”
刚走进营帐,老军医便准备要给萧岩把脉,萧岩已经没了脉搏,于是孟婆立刻扯开话题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孟婆指着跪在地上的小兵,转头问老军医。
老军医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兵,气愤地道:“哼,你自己说!”
“主帅,我错了,我不是有意的……”小兵不敢说出,只是一直求饶,语气悲切。
“混账东西,我种植的很多药材都是遇寒则死,一点儿寒气也见不得,军中很多重伤的将士都等着这些药材救命。可是刚刚我进营帐的时候看到他竟然将我盖起来的药材掀开,说是盖起来都怕热死了,要不是我发现得早,起码几百人因此无药救治,只能看着死去!”林老军医气得脸色涨红。
小兵听得心惊胆战,慌忙抬头看着萧岩:“将军,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你要相信我,我是看到师傅既要照顾军营里的伤兵,又要检查药材,每次看到师傅检查完药材后气喘吁吁的样子,我都恨自己帮不到自己的师傅。所以……我一直觉得很自责,于是我总想着这次提前掀开帮着查看,只想为师傅分担,哪里想到……”
林老军医说这个小兵之前被他分配去照顾伤病,结果弄得伤兵大喊大叫,看他笨手笨脚,便亲手教他,待他如徒弟一般。今天掀开盖子,差点耽搁了几百人的性命,实乃是好心办了坏事。林老军医说幸好今日忙完得早,提前去检查药材,不然这些药材就失效了。
听到几百人可能因此死去,萧岩不得不收起了怜悯之心,他的表情变得冷峻,走到小兵面前,严厉道:“既入军营,便有赏有罚,犯了错就要负责任,自己下去领罚吧。”
小兵胆怯地从地上爬起来,两腿颤颤巍巍,面若死灰地独自走出营帐。孟婆看着那小兵孤零零的背影,不由地发出一声叹息。转而,她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对萧岩说道:“既然药材没有死去,要不就算了吧,那孩子也算是好心办错事,何况他身体单薄,受刑恐怕要死!”
萧岩看也没看她,语气淡漠地说道:“你知道小善如大恶吗?”
善良不就是善良,邪恶不就是邪恶吗?哪里会有善良是罪恶的道理呢?孟婆一脸困惑,如实回答:“并不知道。”
萧岩停顿了一会,说道:“为人处世,要怀有一颗善心,但并不是所有的好心都能带来好的结果,很多的‘小善’就是因为没有人制止才酿成了大祸。今日我不罚他,明日他还是记不住。军营,必须要严肃,这样子才能让将士们活着回去,所以今日对他处罚是为他日后好,放过他,那就是纵容,而不是宽容。人有感性与理性,善念属于感性,但是行善却一定要理性。”
“只凭着感性去行善,却完全不知道这样的善良会给对方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这样的善良就是愚蠢的善良,而且常常导致很坏的后果,这就是‘小善如大恶’。心中不忍之后,一念仁慈,不想后果就去做,这就叫小善。”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对万物等而视之。看似无情,反而是最大的有情。真正的善良,一定要匹配智慧,既要洞悉人心,又需要明白自然规律,不得随意违反自然的内在道理。只有这样,一个人的善行才能合乎天道,不违背自然而又能帮助别人摆脱困境,这样的善良才是真正的善良。”
林老军医听得连连点头,自是认可此番义正言辞。
孟婆怕萧岩再絮叨下去,赶忙打断他道:“义兄言之有理,今日一言让小妹醍醐灌顶,接下来的话便等到择日再说教吧。”
萧岩欲言又止,最终只好把话咽回到了肚子里,他知道,这孟婆又在打发自己。
“哦?这位姑娘就是将军的义妹?”老军医问道。
还未等萧岩介绍,孟婆便乖巧地同老军医问候道:“老人家您好,这厢有礼了,您叫我小孟就行。”
“我先观察姑娘,看你气息浅淡,若风中残烛,便以为你体弱病虚,听你这般开口,没想到竟有如此活力,怕是练了什么功夫吗?”老军医笑道。
“先生目光如炬,小女子确有家传功法在身。我本体弱,三四岁的时候爷爷说我恐怕熬不下去,便擅自破了功法传男不传女的禁忌,让我练了它,于是自幼勤练,才会出现这种看似体弱,其实健康的状态。但是自从我的爷爷去世,我就再也不知道怎么练了。”孟婆这番假话说得有模有样。
老军医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觉世间宽广,的确是无奇不有。接着,他又看向了旁边的萧岩,关切地问道:“将军,眼下交战在即,有什么需要我老头子帮忙的吗?”
“军中各事准备妥当,不过,的确还有一事要请先生帮忙。”萧岩郑重地说。
“尽管吩咐,看看我老头子能干什么。”
萧岩眯了眯眼,沉声道:“军中虽完事妥当,但是敌军有个内奸在军中。他知道我们的动向,若是发动攻击,恐怕我们会很被动,而且他们若是破釜沉舟,想要做出些什么来,军中将士恐怕十不存一。”
“如此……老夫便明白了,药材这方面我会亲自查看,饮食饮水我也会留意。”老军医点点头,摸着胡子道。
“多谢先生了。”萧岩大喜。
“你也辛苦了,这一战打完就回去娶了人家吧。你小子刚来军营里面就说要娶她,现在都成了主帅了还没成家,这哪里是长久之计。先成家,后立业,这次要成了吧?”老军医拍拍萧岩的肩膀调笑道。
萧岩露出笑容,像是美好的期待,可是只有孟婆知道其中有多少苦涩。
三日后,孟婆路过老军医的营帐外,老人家声音洪亮地同帐里的人令道:“你都给我好好记着这些药材药理,若是记不住,我还要罚你,听好了——
山楂:消食化瘀的好手。黄芪:首屈一指的补气用药。生姜:御百邪,助阳气,散一身寒湿。白茅根:凉血止血的草根太医。花椒:驱寒很有效果。三七:起死回生‘金不换’。白茯苓:健脾补中。山药:神仙药食,养足我们的后天之本。陈皮:健脾良药。藿香:助脾胃正气。丁香花:胃寒之人可以暖胃……”
孟婆忍俊不禁,笑着向前走去。她心里想着这老人家嘴硬心软,前日还被这徒弟气得吹胡子瞪眼,今日就急着教人家药材知识,实在是刀子嘴豆腐心。
而自从以兄妹相称后,萧岩与孟婆的营帐也靠在了一起。正逢漫漫长夜,又是两个不眠之人,孟婆便问隔壁的萧岩:“那个小兵按照军法受到了何种处罚?”
“鞭刑十下。”萧岩淡淡道。
孟婆想起那小兵身躯瘦削,便同情道:“那小兵恐怕是不好受吧。”
萧岩没有作声。
“那小兵倒是心善,而且也算是知恩图报之人。虽然有几分愚钝,但却极为勤奋。我刚才路过军医的营帐,听闻他们师傅二人在营帐中切磋学问。想来那小兵昨日才刚吃了十下军鞭,才隔一日,就又赶去老军医那里记忆各种药物形态性质,可见赤诚之心。如此纯善之人,倒真希望他以后小心谨慎。”孟婆静默地说着。
“这种人怀善心,做恶事。战争之中,药物何等重要,居然问都不问,就去碰草药,被罚可以让他长记性,记得以后小心谨慎。”
孟婆不再与萧岩探讨此事,她想起了最近军营巡逻人数增加了起码三倍,便问道:“最近可有什么作战计划?”
“敌军应该快到了。”
敌军确实快到了,因为敌军已经准备走出一条路了,哪怕大雪封山。
暗夜里,一个身穿黑衣,与深夜相容的身影闪进了一个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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