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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醉(全三卷)小说

孙嫄 著

女频言情连载

白天和夜里的温差很大,阳光照在羽绒服上特别燥热。我很庆幸自己一觉醒来仍在床上,而不是躺在户外或者路边,身后一座古墓荒坟。打开手机,已经下午一点多。习惯性伸个懒腰,伤口生疼提醒昨天发生的一切不是梦。我下意识摸摸旁边,果然是空的。除了羽绒服正盖在我身上,昨夜给她包裹的衣物、手电、水杯,还有那只美羊羊,一件不落地躺在桌上。下床里外喊了一遍,无人应答,难道真的遇仙了?充足的光线,终于让我看清所处之地……还真不是一般的简陋!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用水也找不到地方……这墙,指尖上的灰尘,既不像水泥又不像石灰,到底什么砖做的?还有这窗户,怎么看着像纸啊?戳戳……根本就是纸!天啊,这年头还有谁家会用纸糊窗户?顿时《聊斋》的情节又在脑中呼啸。赶紧拾掇...

主角:李白沈兰陵   更新:2025-03-09 11:5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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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李白沈兰陵的女频言情小说《兰陵醉(全三卷)小说》,由网络作家“孙嫄”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白天和夜里的温差很大,阳光照在羽绒服上特别燥热。我很庆幸自己一觉醒来仍在床上,而不是躺在户外或者路边,身后一座古墓荒坟。打开手机,已经下午一点多。习惯性伸个懒腰,伤口生疼提醒昨天发生的一切不是梦。我下意识摸摸旁边,果然是空的。除了羽绒服正盖在我身上,昨夜给她包裹的衣物、手电、水杯,还有那只美羊羊,一件不落地躺在桌上。下床里外喊了一遍,无人应答,难道真的遇仙了?充足的光线,终于让我看清所处之地……还真不是一般的简陋!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用水也找不到地方……这墙,指尖上的灰尘,既不像水泥又不像石灰,到底什么砖做的?还有这窗户,怎么看着像纸啊?戳戳……根本就是纸!天啊,这年头还有谁家会用纸糊窗户?顿时《聊斋》的情节又在脑中呼啸。赶紧拾掇...

《兰陵醉(全三卷)小说》精彩片段

白天和夜里的温差很大,阳光照在羽绒服上特别燥热。
我很庆幸自己一觉醒来仍在床上,而不是躺在户外或者路边,身后一座古墓荒坟。
打开手机,已经下午一点多。
习惯性伸个懒腰,伤口生疼提醒昨天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我下意识摸摸旁边,果然是空的。除了羽绒服正盖在我身上,昨夜给她包裹的衣物、手电、水杯,还有那只美羊羊,一件不落地躺在桌上。
下床里外喊了一遍,无人应答,难道真的遇仙了?
充足的光线,终于让我看清所处之地……还真不是一般的简陋!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用水也找不到地方……这墙,指尖上的灰尘,既不像水泥又不像石灰,到底什么砖做的?还有这窗户,怎么看着像纸啊?戳戳……根本就是纸!天啊,这年头还有谁家会用纸糊窗户?顿时《聊斋》的情节又在脑中呼啸。
赶紧拾掇好自己,简单梳洗,将行李一件件装好。
我写了张便条,又取出500元钱,一并压在桌上。无非就是感谢收留,并留下我的联系方式。等大人回来看到,可以找到我,我一定好好报答。
带上大门,面前一片树林再次让我傻眼!原本就迷路了,一觉睡醒更是不分东南西北。
最后我决定,方向不重要,下山才是王道。到了山下,一问人什么都解决了。
可这山路崎岖到一点人工修筑的痕迹都没有,说明极少有人踏足。放眼望去,几乎全是这样的路,没有路牌,没有标识,没有路缘。天啊,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两个小时后,我满身大汗。拖箱的一个轱辘也不知飞哪去了,只能歪歪倒倒地继续拖着。高度的确下降了,可景色依旧。如果天黑前还不能下山,我可不敢指望还能再遇上一位善良的小狐仙留宿。
席地而坐,大喘粗气,休息一会儿。
突然飘来一阵轻烟……是炊烟吗?我一个激动站了起来,随即发觉味道不对!是一股焦糊味!我四处眺望,烟从高处飘来,是我来的方向!
隐约火光冲天,那是……是小狐仙的房子!?失火了!小狐仙出事了!不由分说,我拔腿就向回奔。突然冷静下来一想,出来的时候小狐仙已经不在离开了。现在回去,无异送死。森林大火的威力连消防队都束手无策,如果遇上顺风那速度可比我的脚程快百倍,跑都来不及。而且下来已经花了两个小时,等我上去,估计什么都烧光了。也许……也许那个方向未必是小狐仙的房子……还是继续走我的吧?!
可一想到那双绝世孤寂清亮的眼眸,心中狠狠一抽,再也迈不开一步!这种气温下,房屋、树木自燃的可能性极低,肯定发生了什么人为变故或者意外!小狐仙究竟有没有遇险?是进是退,究竟该怎么办?我竟茫然起来,不知所措……
突然,一阵嬉闹追打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我急忙奔过去,心想即便要回去也得找些当地人帮忙才行。
拨开杂草树丛,看见一群孩子,有高有矮。大的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小的跟小狐仙差不多。手里拿着树枝,围在一处打打闹闹。我不禁失望。
孩群中间似乎还围着一个人,成为众人打闹的对象。事不关己,绕道远行,一向是我的行事准则。可就是夹缝一闪而过的一角衣衫让我觉得眼熟,牢牢拽住了我的脚步。
越靠越近,他们的声音也清晰起来。虽然夹杂着浓厚的方言,我依然听见什么妖魔、妖怪的,一边不停叫嚷着打死他,一边不断扔石头、挥舞树枝。中间的人不哭不喊,任由他们欺凌、推搡。难道昏过去了?
“你们在干什么?”我拨开人群,熟悉的衣衫完全呈现眼前。我急忙扶起地上的小人儿,有些颤抖地撩开面上凌乱的头发,露出绝美的容颜,一双发红却拼命不让眼泪流出来的美目,不是小狐仙是谁!
心潮澎湃,没来由地眼眶发热,鼻子发酸,还好她没事,没有遭遇山林大火!
轻轻拈去发上凌乱的杂草,抹去脸上沾染的泥灰,我发现她的脸颊、手背都有伤口,有的还在出血,而凶器就在身后那群坏小子手里。
我吸吸鼻子,缓缓起身,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孩子,厉声责问:“为什么打她?小小年纪就拉帮结派欺负人,真是不学好!这么多人欺负一个比你们小的妹妹,羞不羞啊?老师平时怎么教育你们的?家长呢?赶紧把人送医院,你们要负全责!
慑于大人的威严,竟无一人回应。我很生气,就近拉住一个胖墩:“你说,为什么欺负人?知不知道错?”
小胖子一边挣扎,一边喊道:“她是妖怪,会害死俺们全村的。”
“封建迷信!”我大声道:“这不是你们欺负人的借口。去道歉!”
不由分说拽着胖墩到小狐仙面前。现在的孩子被宠得不像样,上天入地,胡搅蛮缠。我自认不是个同情心丰富、对孩子特别有爱心的人,唯独让小狐仙触动了内心的柔软。
胖墩不依,赖着不肯走,同伴也上来拉扯,一时我竟奈何不了。孩群里有人喊:“是真的,她真的是妖魔,她一出现俺们全村人都会死。”
“俺爷说她是被关在山上的,不能靠近,谁靠近谁会死。”
“她专吃小童……”
听听,这都什么跟什么,荒谬绝伦!我深深感到贫穷不可怕,最怕愚昧。
居然还有人说:“她有痘疮!”
“胡说八道!”我气极,脱口而出。作为医生,我自然知道痘疮就是俗称的天花,令人闻之色变的烈性传染疾病。但我们从小就接种疫苗,即便这里再落后,也不会感染此病,因为天花早在三十多年前就被彻底灭绝。从来谣言可怕,但无知更可怕。三人成虎,以讹传讹,不知道伤害了多少人!
“都给我听清楚了,我是省里来的沈医生。我告诉你们,她不是什么妖怪,跟你们一样,是正常的人!谁都不许欺负她,听清楚了没有?”跟他们解释不了太多医学专业,只能直接警告。
所有人都望着我,连小狐仙也抬起头,美眸清亮起来。
孩群中个头最高年纪最大的孩子,不服道:“她真的不是好人,不信你问她,为何会在山上?还有她身上……你自己去看呀!还有她的双目与俺们也不一样,只有妖怪才有那种眸色。”
顺着他的指向,我看到小狐仙突然透出一个与年龄极端不符的苍凉绝望神情,目光躲闪,头垂得很低,下意识抱紧身上的衣服,身体蜷缩一团。
我心里一疼,放开胖墩,走去蹲下,柔声道:“不要害怕,还记得阿姨昨天说的话吗?我不是坏人,是治病的医生。让我看看好吗?”
小狐仙低着小脑袋直摇,更抓紧了衣襟。我瞥见她右后颈侧有一粒疱疹,已经发炎化脓。一惊,急忙扯开她腰上的布带,顺势拉开她的衣服,眼前的景象让我倒抽冷气!身后的孩群也惊恐地叫着,不断向后退。小狐仙的脑袋快垂到胸口了,不敢看我,身体愈发抖得厉害。
整个上身,从颈椎到后背乃至前胸腹腔,甚至胳膊上,都布满了红色带状疱疹,半数已经破裂流水,感染化脓!触目惊心,惨不忍睹!如果她的容颜是天使,那身上的状况绝对是恶魔。
我一把拉过医疗箱,取出手套戴上。
小心拨开头发检查,果然头皮上也有数粒红疹。我仔细查看各处疱疹的形态,心里略微有了底。只是这孩子到底病了多久?又被耽搁了多久?昨天晚上我竟然一点没发觉,实在太大意了!
我轻轻抬高小狐仙的头,柔声道:“别害怕,来张开嘴巴,让我看看。”小狐仙略微迟疑,缓缓张开。还好,口腔内无病变感染的情况。阳光下我终于看到她眸底的紫光。
这就是他们说的异样?紫眸虽不常见,但地球上绿眼睛、蓝眼睛、灰眼睛的人还少吗?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就连我们成人的瞳孔也不是纯黑色。这只能说明他可能有混血的基因或者别的什么因素导致基因变化。何况随着年龄的增长,眼睛的颜色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我继续向下剥小狐仙裤子,这套衣服不能再穿了,而且只穿一件不得病才怪。
猛然,我停住,眼前明显的性别标识让我再次震惊得无以复加,说话都结巴:“原来……你……你……是男生!”
这怎么可能?!打第一眼起,我就没想过他会是雄性生物。男孩会美成这样吗?还有这长长的秀发,哪家父母会这么打扮儿子?
难道他真是狐仙,才有这种飘忽性别的美?!可这一身的病疹又怎么解释……我从来没有遇上这么纠结的事情。为什么车祸后,发生的事情一件比一件离奇!
我提醒自己是个专业的医生,现在面对的是个重症患儿。我要保持应有的职业素养,我对他说:“别害怕,小妹……小弟弟,让我继续给你检查。”
下半身并无太多疱疹,较之上半身好很多。只是两腿根部及……有着明显的瘀痕,发黑发紫,甚至还有些异样的肿大和炎症。这症状分明就是……我忍不住再次倒抽一口冷气,气得发抖,一把抱住小狐仙,激动问道:“谁干的?孩子,你父母呢?”
小狐仙发疯似的挣扎,发出惊恐的咿咿呀呀……我才意识到失态,急忙放开,小狐仙伸手就要往身上招呼,被我一把拉住,“不能碰,再抓破,你就别想好了。”他现在应该是痛痒交加,但水痘切忌抠破,留下疤痕还在其次,最怕感染引起并发症,严重的话也会危及性命。
我记得小狐仙昨晚全身冰凉,而现在却是发热发烫!
帮他拉好衣服先穿着,得赶紧上医院。
我冷声问身后的孩子:“你们之前谁欺负过他?我是问除了刚才打他以外,谁还欺负过他?”我看着那个最高年纪最大的孩子,他最有可能,“是不是你?”现在的孩子早熟,难免因为好奇或者劣根,做出一些伤害行为而不自知。
但他摇头,所有孩子都摇头。
“不承认是吧?故意伤人是重罪,警察来了一验伤,一个都跑不掉。你们家长作为监护人要负全责。不想被家人打死的话,我劝你们趁早说实话。谁干的?”
年纪小些的孩子已经被小狐仙的痘疹创面吓坏,再被我一喝,忍不住哭起来,顿时一片惊慌。
年纪稍长的孩子勉强答道:“俺们今日才遇到他!之前士族的大人们抓来一个痘疮妖关在后山,那日俺们偷偷看到那个妖怪穿的就是这身衣服。爷说他会幻化小童的模样出来吃人,碰见他的也会死,全村人都会被他害死!村长不准俺们上山。今日俺们是偷偷上来玩的。见他躲在草丛中不知做甚,又不是俺们村的人。常人怎会有那种眸色,他身上又有疮,不是妖怪是何物?若不打死他,俺们全村人都要死!”
我沉声:“再说一遍,他不是妖怪,跟你们一样,只是个孩子。他身上不是天花不是痘疮,只是一般的水痘和湿麻疹,由于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才会扩散恶化。只要医治得当,是不会死的。而且世界上各色眼睛的人都有,你们没见过不代表人家都是妖怪,所以你们不能欺负他。听到了吗?”
领头的还是不信,说:“不对,爷说痘疮是妖魔的武器,很久以前邻村有人被妖魔下了痘疮,连累全村的人几乎都死光了。最后只得将他烧死,才幸免死绝。他就是妖魔,俺们走,去村里找人烧死他。”
我气极:“我也从山上来,还跟他相处过一晚,怎么没病?不过,我告诉你们水痘虽然不是绝症,但的确会传染,如果你们没种过疫苗,再敢欺负他,一旦被传染了,我是不会管你们的!”虽是气话,主要是想阻吓他们别再靠近小狐仙,但水痘的确会传染,尤其免疫力不强的婴幼儿,护理期间特别麻烦。但只要不引起并发症,治愈后可终身免疫。
听了我的话,一众孩子聚到一块,相互依靠着壮胆,有人指着我说:“你们看她的衣裳,还有发色,也定不是好人。她一定也是妖怪,他们是一伙的,俺们快跑。”说罢尖叫着一哄而散。
我微愣,看着身上普通的休闲外套,发梢还残留以前焗染的颜色,有什么不对?这里不会封闭到连这些都不知道吧?算了,走了也好,可以安心处理小狐仙的病况。
小狐仙的美眸半眯,似要睡着,我抱起他,发现他的体温突然又低了很多,刚才还发烫,这会儿怎么又发冷?难道并发症这么快?
突然,小狐仙呼吸急促,开始抽搐,白沫从嘴角溢出。没有一会儿,一翻白眼,双眼一闭,没了呼吸,心跳骤停。我大惊失色,马上实施CPR,人工呼吸加胸外按压。不应该啊,即使水痘并发,也不该这么快夺人性命。
足足五分钟的心肺复苏,终于让地上的小人儿传来一声轻哼,紧闭的双眸又微微撑开。我稍稍松了口气,但小狐仙的情况没有改善,随即又有白沫从嘴角溢出,呼吸又急促起来,嘴唇发紫。这……是中毒的迹象!到底怎么回事?
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什么人?”我心慌意乱大喊一声。
小小的身影钻了出来,好像是刚才那帮孩子中的一个。她有些胆怯地对我说:“他被蛇咬了”。
我一惊:“蛇……咬哪里了?”
“脚!”
果然脚底板上两个血点,已凝固成紫黑色。
“你怎么知道的?”我都没注意到。
“他推开俺,才被大伙发现……但他被咬了……”
我明白了,原来小狐仙并没有被他们发现行藏,只是看到有蛇咬这个孩子,最终还是救了她,自己却被毒蛇咬了,还被他们当作妖怪打。鼻子又是一阵发酸。
“你刚才怎么不说?”现在来不及了。打也被打了,这孩子本身患病已经很严重,再加蛇毒侵体,小小的身躯恐怕再难承受!
我无力问道:“最近的医院在哪?哪里能打电话?他必须马上抢救。”心里很清楚,即便医院就在山脚下,也来不及了,蛇毒扩散的速度相当惊人。小狐仙面无血色,唇色也变得黑紫,抽搐着再度弥留。
不出意料,那孩子也是一脸茫然加惊恐地望着我。
从昨夜与小狐仙相遇,到现在一天都不到,难道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面前?小小生命不该如此脆弱。作为医生关键时刻无计可施,我真的无能!眼泪忍不住落下……
我瘫坐用力捶打地面,拳头落在行李箱上。想到至少给他换身干净的衣物,不要带着一身病秽离开!翻找衣物时,我触碰到箱角上一个硬物。
我一震,那是……那是蛇毒血清!!!我激动得想大叫一声,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意?
同事们说得没错,每次出行,我总会杞人忧天地备上很多用不到的药品,蛇毒血清就是其中一项。因为几年来从未用上过,加上这两天意外太多,差点忘了。我恨不得用力敲打自己的猪脑袋。
颤抖着拿出救命药,我看了药效期,忍不住狠狠亲了一口,还有一个月!
全省一年被蛇咬的病例不超过十例,所以就算我们那样的三甲大医院,血清储存量也很少。三年前我利用“职务之便”,存了一盒放在身边。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激过自己的婆妈。
从伤口上我判断不出他是被什么蛇咬的,但只要不是眼镜蛇,就可以抵挡。只是不知道他对血清有没有过敏排斥反应,加上严重感染的带状疱疹,会不会有抵触?搞不好的话,也会毙命当场。
但眼下不可能做皮试,也没时间再犹豫。既然老天让我遇见他,让这药还没过期,那就再拼一次吧!
我迅速取出注射器,吸取药液,排出气泡。举起小狐仙的左臂,发现这孩子太瘦弱了,我一时竟然找不准静脉,保险起见决定实施皮下注射。
我对小狐仙说:“别睡,坚持下,看着阿姨为你注射血清,会有一点点疼,你千万不要动。一下下就好。”
说着,刺针入肤。一般孩子都恐针,时间拖得越久哭闹得越厉害。小狐仙只是略微痛缩,尽力撑大眼睛望着我,我安慰道:“别怕别怕,不痛不痛,马上就好。”
拔出针头,只要半小时内无不良反应,他就有希望了。紧接着,得把他脚底的毒血挤出来,实在没有准备那么冷僻的工具,只好……
我狠狠将吸出来的污血吐在一旁,直到吐出来的血色不再黑紫,呈现正常的颜色才作罢。打开最后一瓶矿泉水冲洗伤口,再来酒精消毒,小狐仙疼痛难当。我抓紧他的脚踝,轻声道:“不要动,疼过就会好。忍一忍,阿姨给你吹吹!”我取出消炎药抹上,用纱布包扎好,最后套上我的厚袜套。从现在开始到脱痂,他的脚不能沾地。小狐仙终于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我用剩余的矿泉水漱口,这才留意到刚才折返的孩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们。
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小五,他……好了吗?”
我摇摇头:“现在不能确定,需要到医院好好观察治疗。你能带我们下山吗?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哪里?”
小五直摇头:“不能下去,他……”
“他不是坏人,否则也不会舍命救你对不对?”
小五很纠结地想了想,最后点点头,但还是阻止我们下山:“村里的人不会放过他的。士族的大人也说过看到他可以直接处死!”
“杀人是要偿命的!”法治社会怎么会容许这样乱来?何况还是对一个孩子!
“是真的,村长、保长、爷,还有村里的叔伯们都是这样说的,下山的出口都有人看守,一旦发现就会召集全村人打死他。”小五说得煞有介事。
我气极无语,但也觉得小五不会撒谎骗我。再看看小狐仙满身的伤病,让我不得不改变主意。
我们国家貌似还有个别地方保留了很多陋习,建国多年难以改变。而政府为了保留一些非物质文化遗产和基于对生态的保护,对一些自然村落采取少过问甚至不干涉的政策,让其保持原始风貌,任由他们继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别谈法律,连迷信都没完全破除,美其名曰“信仰”!
我曾不止一次听说,只是从未亲历过。难道真的保持得这么完善?与平等的人权都相悖了,为什么还让它延续?
这些自然村落,大都远离都市。如果贸然下山,自己尚且不知道会遭遇什么状况,更别说还带着个他们口中的“妖魔”了。如果小狐仙下身的伤跟他们有关,那么这个村不仅是法盲,根本就是个滋养罪犯的团伙!这孩子再经不起折腾。
于是我问小五:“那有什么地方可以先住下来吗?”
小五想了想指指前方:“再往下走半晌,半山腰处有个棚屋,以前爷和叔伯们上山打猎,就住在那里。现在封山了,那里没人。”
我将行李收拾好,包挎好,然后小心翼翼抱起小狐仙用衣服扎好背在身后。迷糊中小狐仙发出痛苦的嘤咛,我柔声道:“别怕,阿姨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背上恢复平静。
我对小五说:“能不能帮我拖着这个箱子,就像我刚才那样。带我们去你说的地方,好吗?”
小五很新奇地拖着箱子在前面带路,我问:“你们一直说士族,你们是士族的吗?”
这个问题让我疑惑半天了。他们的穿着一点都市痕迹都没有。我也去过不少农村,很少有这么大差异的装束。就像刚才那群孩子,不论男女,都像小五这样把头发编成辫子顺着发际盘在头上,还有飘带,有的则是头巾。
那就难怪小狐仙也留这么长的头发了。他们的衣服都是民族风,无领,袖子宽大,些许汉服的味道。又有典型的少数民族装扮特点,有点像某个电视节目里介绍过的,好像是云贵那里的某个民族。
小五摇摇头:“不是,俺们是树族。”
树族?有这一族吗?好吧,56个民族,我背不全。
大约又是一个多小时,汗水沿着我的发际不断落下,累到迈不动步子的时候,小五终于说到了。

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同意?!
“兰陵对你不好吗?”以为共同经历了这么多,早已打开心扉……肃肃的反应让我很意外……还有挫败!
“好!”肃肃无比坚定地答道。
“既然好,为什么不让我当你娘?你看这一路你都跟着我,将来也要跟着我。别人会问我们是什么关系呀?说不上来……像刘洪那样的坏蛋就打你主意了!现在我们又要进城了,别人再问……我是你什么人啊?你怎么说?”
“兰陵就是兰陵!”肃肃想都不想,理所当然道。
“我知道,但我们总得有个身份关系啊!否则我带着你不是很奇怪吗?……还是你想告诉别人我是你的家仆?”有点小郁闷,望着精致绝美的小脸,我也猜到他的生母该是多么倾国倾城,哪是我这种形同路边野草的人能代替?但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肃肃!
“兰陵就是兰陵!”肃肃坚定道……哄了半天,任凭我说得嘴都干了,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就是不肯改口!我想退而求其次,可他连姑姑也不愿叫,一心只认定“兰陵”二字。
没辙了,只能先进城,这事以后再说!
禽昌城的守卫盘查不紧,我编造的说辞一句没用到。身边没什么行李,肃肃的小脸也抹黑了。我只说来找杜神医看病,就顺利进来了。
许是少了战乱,也许快过年了,城内呈现的安居乐业,和玉璧大不一样。街上行人来往络绎不绝,商铺小贩林立,虽然不能跟现代都市相比,也算热闹非凡了。
随便一打听,很快就来到大名鼎鼎的“杜氏医堂”外。望着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人潮,我就近向一位求诊的病患打听:“都是来找杜神医看病的吗?就他一个人,这要等多久啊?”
那人点点头道:“俺们都是慕杜神医大名从附近村落赶来的。这不,已经等了两日!那边的……还有那边的……都等三日了。每位前来求诊之人,至少要等三日才得见上杜神医的面!”
“看你们……也是来找杜神医医病的吧?”那人热心道,“赶紧的,先去取个号牌,只有凭号排序,才得入内。”说着向我展示一张写着号码的黄纸。
我再次肯定里面的就是杜主任,否则谁会想出这种挂号门诊的方式?
我去发号的地方,问:“我不是来看病的,我认识你们杜神医,能不能让我见见他?”
那人打量我……我略整衣衫,抹抹脸。那人问:“你是……?”
“我姓沈。”
那人还是迟疑,又问:“那你可知我家阿翁名号?”
“杜致远!”我很笃定。
“去,去,去!”岂料那人脸色一变,“我就说不曾听阿翁提及沈姓外戚,又不知哪来的乞丐冒名混世?想占便宜,也不打听打听清楚,谁人不知我家阿翁姓杜名昆!”
“杜昆?”难道杜主任为了生存,改名了?!
“这位小哥,在下所说的那位朋友也是正骨高手。可否让我入内一见?如若不是,立即离开,绝不纠缠!”我保证。
那人年纪不大,架子不小,一脸的高傲鄙夷:“想见我家阿翁的多了去了,上门攀亲的更多!都没用,想医病就拿号,阿翁没工夫见闲人!”
“那我排队,请给个号吧!”我叹气,自古都是阎王好说,小鬼难缠。
但他又说:“拿号可以,可你……看得起吗?但凡得我家阿翁诊症者,需一斗粮或五匹绢……十铢钱也可。重症者,一石之粮也未可。若没有……不如早早离去!”
哦……怪不得这么多人,都带着一大堆东西。原来还以为是因为他们要等上几天,准备过夜用的食宿,除了五谷还有家禽……原来都是诊金!
“你只管给号就是,亏不了你家主人。”我本来就没病,“难为你领着当差的薪饷,却操着掌柜的心思……有前途啊……”
那人一愣,很不情愿地递给我一张号码纸:“三日后再来吧!”
王朝告诉过我,一铢钱可以住一晚客栈,还包早餐。可眼下物价明显不对啊!我几乎问遍了,都要三铢一晚,而且不包任何吃喝。这样算下来……这半袋子钱用不了几天。只能寄希望三天后见到杜主任……看他生意那么火爆,应该没有经济危机了。
于是我和肃肃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然后带他上街填饱肚子。我们叫了两碗汤饼,一碗肉羹,饿鬼一般扫荡干净,又打包了五张饼和五个馒头。
路经一座不起眼的屋舍,肃肃突然停下,向里张望……听从里面出来的两个妇人交谈,我才知道这是间女娲庙。
“月娘今日不来了吧?”
“城东新建了一间佛寺,都去那拜佛了!要不咱们也过去看看?”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我想起杜牧的名句。这个时代应该是佛教大兴的时候,尤其南梁的皇帝到了痴迷的程度,到处建寺庙不说,梁武帝更是多次舍身出家,再让朝廷出钱一次又一次把他赎回去,这么荒诞的把戏多了,导致国库空虚,国运衰败,大臣反叛,自己也被活活饿死!……想不到北边也深受影响,怪不得这女娲庙的香火不旺了。
我问肃肃:“是不是想进去拜拜?”
肃肃道:“兰陵一起去!”
摇摇头,虽然不能解释穿越,但我依旧没有信仰宗教的习惯:“你去吧,兰陵就在这看着你、等你。快去快回!”
隐约望见虔诚叩拜的小身影……有模有样,好半天才起身,又双手合十在里面转了一圈才出来。
我有些好笑地问:“你向女娲娘娘许了什么愿?”
“我要和兰陵永远在一起、不分离!”肃肃大声道。
我微微一愣,又笑道:“你都不让我当你娘,怎么不分离呢?”
肃肃低头不语,嘴角却是微微上扬,很是腼腆可爱。于是我又问:“那女娲娘娘答应你了吗?”
他用力点头:“我供奉了女娲娘娘两铢钱,她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两铢,不是吧?!那可是三天的伙食费!为了防止与肃肃走散,确保在我找到他之前,他不会挨饿,我特意放了两铢钱在他的衣服小袋里,结果一转眼就没了,不知这小子是真大方,还是对钱没概念?
我摸摸他的头:“今晚的肉羹没了,我们只能干啃馒头了。”
说是要等三天,反正没事,我们每天都会去医堂看看,生怕过号不候,又得从头排起。
街上不乏孩童追逐嬉闹,一派过年前的热闹欢笑。还有不少摊铺贩卖各种面具,这里的人称之为假面。做工自然不能跟我们的时代比,颜色内容都很单一,却也惹来不少孩子的围观。这不,肃肃也被吸引了。我问了下,一个假面居然要两铢钱,太贵了!攥紧就快干瘪的钱袋……还是吃饭比较重要!
我眼尖看到街角有个废弃的面具,急忙捡了回去,使劲擦洗干净……晚上就着烛火,简单加了几笔,献宝似的递给肃肃:“从前有师徒四人牵着白龙马去西天取经……唐僧收了个大徒弟,名叫孙悟空,是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灵猴,武艺高强,懂得腾云驾雾、七十二般变化,一路为唐僧斩妖除魔。二徒弟叫猪八戒,好吃懒做……”边说边手脚并用地比划,肃肃目不转睛听得津津有味,直到三更才睡下。
按照约定的时间,我们来到医庐,又等了半天,才被领了进去。没想到,里面还坐着不少人在排队。
最里端,有位医者正为病患推拿,看背影是有点像杜主任!想着自己裹在头巾里的头发……几个月下来,杜主任的头发也该长了不少,因为那个背影正束着这里一般男人常见的发髻。我小心翼翼走过去,有些激动地喊了声:“杜主任!”
背影微愣,一回头,却是张陌生的脸孔……虽然年纪跟杜主任差不多。
我大失所望。
那人问:“这是哪家的娘子?还请一旁稍候,待老夫慢慢诊来。”说罢欲唤一旁帮人取药的伙计。
我连忙道歉:“对不住,是我认错人了,这就离开!”
“就知道你是来捣乱的!”之前那个派号的伙计刚好进来,“说了我家阿翁不认识你。走走走,别在这碍事。”推赶我们出去。
我绕开,问杜昆:“不知神医刚才那招折顶回旋,是从哪学来的?”如果我没记错,那是杜主任独创的手法,学术、临床都有验证。
果然杜昆脸色微变,随即笑道:“娘子眼光不错,此乃吾杜氏家传之绝学!”
不可能!这明明是杜主任在新正骨八法的基础上钻研出来的一种新手法。就算我小觑了祖国古代医学……那也不可能这么巧跟杜主任的个性化创新一模一样啊!
杜昆见我面露疑色,对派号的人吩咐:“杜忠,既然她不是来求诊的,就带她出去吧,莫误了其他求医之人。”
杜忠恭敬答应,一转脸对我又是横眉怒目:“走,走,走……”
推搡间,我差点被拐角一硬物绊倒。低头一看,我笑了:“杜神医,难道这个箱子也是你家传的吗?”
一个标着EMERGENCY的合金医疗箱,跟我那个出自同一个厂商!
我轻按锁匙打开箱子,基本配备差不多都在,看来没怎么用过。
“不要乱碰我家阿翁的东西!”杜忠喊道。
“你家的东西?那你告诉我,这上面写的什么?还有……这是什么?”我随便拿了瓶药剂出来,瓶身上全是英文。
杜忠自然答不出。杜昆终于放下手中的病患,稳步过来,正色道:“数月前曾于山中采药救下一位老者,身受重伤。杜某将其带回医堂,好生照料。”
“那他现在哪里?”
“不告而别,只留下此物……许是囊空,心存愧疚!其实杜某医病,不求回报。他过虑了……既然娘子是他家人,就请取回此箱。”
“杜神医真是好人,慈悲为怀!……”堂内众人纷纷赞叹。
“可不,白住了几个月,一铢钱没给过。你既认得他,就帮他把账结了吧!”杜忠一旁尖刻道。
“我没钱!”实话实说,而且我觉得疑点重重。不求回报?那这一地的家禽、五谷算什么?当初杜忠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们救了杜主任是好事,为什么一直不肯承认?杜主任为什么不告而别?在这个时代,他能去哪?就算找路回去,为什么不把医疗箱带走?这是医生的习惯。杜主任不可能不知道我们的医疗箱对这里的人来讲毫无用处、毫无价值,抵不了食宿诊费的!
“娘子拿走此箱后,莫要再来纠缠。打扰杜某事小,延误这么多人的病痛……杜某心怀不忍!”杜昆煞有介事道,又引来一阵赞叹和对我的指责……
我挎上医箱,牵着肃肃,在群众的指指点点中,被“灰溜溜”地赶了出来。
回客栈的路上,我还在想:箱子找到了,那人呢?……肃肃拽了我衣角半天,我才疑惑地看向他,他说:“有人叫你!”
叫我?!四处张望,“小沈……沈兰陵……沈大夫……”这回我也听到了,能叫我沈大夫的肯定是我们那边的。
我果断地展开搜寻,终于在一旮旯杂草丛处,发现一人趴卧在地,声音就是他发出的。
有些激动地将他扶正,露出脸孔……原来我遍寻不获、正苦思冥想的杜致远杜主任就在眼前!
杜主任看到我也很激动,刚要开口就晕厥过去。我赶忙将他靠坐树干,猛掐他的人中、虎口,悠悠转醒。他声音干哑:“小沈……真的是沈大夫吗?”
“是我,杜主任,没错,是我,沈兰陵。您怎么样?”
杜主任老泪纵横,虚弱道:“还以为只有我一个……遭遇这种离奇的事情。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你……”
我也有些哽咽:“那次车祸……可能都穿了。除了你我,何医生和柳护士也过来了。杜主任您没看到宋医生和沈护士吗?”
杜主任摇摇头:“那天我被撞昏,醒来后四下无人。当时天还没黑,我发现自己的小腿踝骨受伤裂了。幸好遇上采药人……当时我还以为他们是当地的少数民族,就请他们先救治我下山,承诺丰厚的报酬。于是他们把我带到这里,我才发现……发现时空变了!简直匪夷所思……刚巧这家人也姓杜,开的也是正骨的医堂!本来对我还算不错,可我身上的钱在这根本不能用!于是冷淡不少,但仍然三餐不误,有瓦遮头。我就尽可能地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打扫、端茶递水……本来杜家医堂的生意很冷清,直到有天来了两个男的,不知道因为什么争斗,造成严重的骨折骨伤。但我发现他们正骨的手法根本不对,不但不起作用,还会加重病人的伤痛!我没忍住……出手了……那两人调养几天后康复了,千恩万谢走后,杜昆开始对我礼遇有加。医学无边界,我也本着报答救命、收留之恩,真心与他交流切磋,从医术、手法到医馆的管理,无所不谈……”
“那他知道您是穿越过来的现代人?”我不得不打断,因为这点非常重要。
“当然没说!我再不懂历史,也能猜到这种事会引起多大的骚乱!从来都是物以稀为贵,轻则被当作珍稀动物圈养起来,重则当成妖魔鬼怪,还不知道怎么对付我!”
姜还是老的辣!杜主任阅历丰富,思虑成熟,相比之下,柳萱太天真了!
杜主任继续说:“原来杜昆自己也长年被风湿所苦,一般推拿总不见好,于是我就把治疗风湿的技法也告诉了他!……可谁知突然有一天他就翻脸了,二话不说把我赶出来。几次想问清楚,无奈腿伤没好,行动不便,每回连他面都没见到,就被家丁扔出来,说我骗吃骗喝,还赖着不肯走!什么……杜昆对我已仁至义尽!……可怜我在这的确一无用处,没钱没身份,路也不能走,谁都不理我,再到后来,只能……只能靠乞讨度日!”捂着脸,泣不成声。
震惊的同时,无比心酸!杜主任在我们医院、甚至全省都是出了名的骨科圣手专家,预约他的门诊都挤满三个月了,连省里的领导都指名请他。如今却落到要饭、乞求施舍的地步!别说他,我听了都难以接受。
他抹了把泪:“再也没想到临老会活成这样,真不如死了算了!可我总盼着还有回去的一天。莫名其妙掉到这里,但我们毕竟不是这的人,总该……能回去的,是不是,小沈?前几天,我无意中看到你带着个孩子,本想相认,可你的装扮变了,人也憔悴了……所以我不敢确定,生怕贸然上前,又被……直到今天看你拿着我的医疗箱出来,我想不会错了,肯定是沈兰陵大夫!”
我用力点头:“大家都没放弃找路回去。何医生和柳护士先回山了,说不定……已经回去了。只要我们也上山,找到原来出事的地方,也能回去的。杜主任,您先跟我回客栈再慢慢说吧。还能走吗?”
杜主任点头,指指不远处的长树枝,道:“我一直用它作拐杖,勉强能走。刚才想追上你……一急就摔倒了。还有,在这以后别叫我杜主任了,就叫杜老吧。”
掌柜见我又领回一个人,以为我会再加一间房,可我已经捉襟见肘。于是在掌柜和店小二的白眼及“穷酸……”的嘀咕中,我扶着杜老艰难上楼。肃肃很贴心地为我们推开门,又摆出我们的干粮:馒头、烙饼和几个窝窝头。
我打了盆水,先让杜老洁面洗手。然后杜老一边吃饭,一边听我讲述这一路的遭遇。
杜老看了看四周,说:“小沈,这间房太小,而且只有一张床,眼下天寒地冻不能打地铺。我不能让你和孩子迁就我。我还是回破庙,我已经习惯睡在那里,有厚实的干草……”
“杜老!”我无奈道,“您这不是打我脸吗?既然让我找到您,您又受伤,我怎么可能再让您露宿街头?”
但这个天气的确不能打地铺,否则不冻死也风湿了。肃肃肯定会跟着我一起挨冻!
我一咬牙,又拿出一铢钱向掌柜申请加了一张简陋的木板小床,房中隔了一层布帘。又要了热腾腾的洗澡水,还有两套店小二的旧衣服换洗。
虽然给了钱,但小二看我的目光仍旧鄙夷,晚上我也辗转反侧,烦恼以后怎么办?什么时候才能再上吕梁山……
经过一夜的休整,杜老换上干净的衣衫,学古人将头发盘上去。我则戴好口罩和手套准备正骨。
他说:“之前给自己接合过,但被杜昆赶出来后,由于长时间生活潦倒,得不到良好的照料和休养,踝骨可能再次错位。如今已经错过最佳治疗时间,除非回去接受手术治疗,否则……恐怕再怎么治都要落下病根、走路不利索了!”
“杜老,您是这方面专家,更应该知道能早医还是早医!说不定您之前处理得好,断骨处没有增生。不过杜老,我得先跟您打声招呼,虽然我学过全科,但正骨不是我的强项……而且不能用麻药。您忍着点,多包涵了!”
杜老点点头,苦笑道:“想不到我一辈子给人正骨,如今自己也要尝尝这分筋错骨的滋味了。”
接着,他详细讲述了治疗要领和注意事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杜老再有心理准备,也捱不住惨叫了几声,惹来门外侧目。掌柜、小二不停砸门,大喊:“里面的客官干甚呢?咱们这可是正经客栈,不做杀人掳劫的勾当啊……咣、咣、咣……”我能不紧张吗?
终于完成了!杜老一松气,瘫倒在床。我也觉得眼前发黑,擦擦脑门上的汗,略整衣衫,开门。“掌柜、小二哥,不好意思,我们是学医的,刚刚在治病!”
压根不信,小二不由分说进屋四下查看。我指指杜老的伤脚,顺便给他包扎起来。
小二说:“客官要是通岐黄之术,大可到槐树下支个摊,咱这可经不起这般惊吓!”
小二的话触动了我,赔笑道歉着将他送出门。
回过身我问杜老:“怎么样,感觉好点吗?”
杜老点点头:“其实小沈,以你的才华和技术,待在放射科大材小用了。回去后我跟院长聊聊……当年的事我也听说了,怎么能怪你……”
“还是先想想怎么回去吧!”我打断他的话,有些旧事现在提了也是白提!“想要回去,还是得上吕梁山找到原来出事的地方。但现在两国大战刚停,我也是逃出来的……至少得等上一阵子,风浪平了才能回去。杜老,您还记得当初杜家医馆的人是经哪条路带您过来的?”
杜老摇头:“当时我的情况很差,坐在马车里一路颠簸过来,根本没有留意外面的路。我也曾问过杜昆,他说得很模糊,这个年代的山道根本没有开发,没有标识,只有经常上山的人才能找到路,说不清楚!”
杜老想了想又说:“不过吕梁山绵延几百公里,不一定非要从玉璧上去吧?!我听说这里城西也是吕梁山,能不能从那试试?”
“我也知道吕梁山脉绵延整个山西大部分城市。问题是您刚刚也说,这个时候的山路根本没有开发,我们上去分不清东南西北不说,山上还全是野兽,危险系数比山下还大!假设从这里上山,您能找到我们翻车的地方吗?”
杜老摇头。我说:“何医生和宋医生就是因为遇到野兽才分开的,我们为了逃脱狼群,也是一番恶斗才下的山,想想都后怕!所以还是得找条稳妥的路上山。吕家村现在对我们很友好,还是得靠他们帮忙!”
杜老同意我的想法,但他又问:“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我也不知道现在玉璧城内是个什么情况,只能说:“下个月就过年了,情况可能会好些,每个县城都有亲友走动,城门守卫应该会松懈一点……到时再说吧。”我以为找到杜老,至少能解决经济危机,可现在我手上的钱连两天住宿都不够了,更别说吃饭!
“杜老,咱们去大槐树摆摊吧!”

胆战心惊地提防着随时可能会穿云破瓦落在脚边的箭矢,直至傍晚,喊杀声才逐渐变小,直到平息。而我们这里又成了最繁忙的地方,伤兵一拨拨地抬进来。有的被射成了刺猬,送来已经没气了,我只能直接宣布死亡。还有失血过多的,铠甲都被鲜血浸红了,这里不能输血,再止不住,命也难保……一时惨叫、哀号不断,伤情惨烈,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我看到了小文,吕文,才十九岁,身中五箭,昏迷。抬上床,拔箭,止血,消炎,包扎,一气呵成,所幸伤都不在要害,能不能捱过去,就靠他自己了!
我答应过吕胜尽力保他们平安,把他们都带回去,如今却眼睁睁看着一条条性命离逝在眼前,战争远比我想像的更残酷,哪怕是没有硝烟的时代!
我不禁喊道:“吕文,别忘了你娘、你媳妇,还有不满周岁的儿子,他们都在盼着你回去。你要坚持住!”
“沈神医,”门外进来一个随从打扮的人,“都督大人受伤了,请您过去诊脉。”
韦孝宽也受伤了?可……诊脉?我不会,只得说:“这走不开,还是请医令大人过去吧。”我不想因为医术不精害了这位大人。
随从道:“医令和几位老医工都已诊过下了方子,可都督依旧咯血,是以特来请神医相看。”
他们都治不好,我更强不到哪去。不过……咯血?第一反应伤到肺了!
我只得擦拭手上的血渍,挎上药箱,牵起肃肃。还没到议事厅,就听见咆哮:“高贼仗着人众,居然以百抵一,强破城墙。”
“幸好都督机智,事先将油泼于墙面,阻止敌兵登城,可明日的巨木尖铁车阵,如何抵抗?今日勉强保住城门,已伤亡惨重,明日高贼推攻车上阵,城门必破啊。”一位满身血渍的将领顿足。
韦孝宽尽力平复胸中气愤,问:“杨将军可有良策?”
一人摇头,众人皆摇,韦孝宽猛咳,随从适时通报将我领上。杨将军说:“都督不能倒,不然明日高贼必破城而入。”
韦孝宽叹气,尽量温和道:“神医请随我至后堂诊脉。众将继续筹谋,不得离开。”
众人称是,我便随他来到后堂。
他欲伸胳膊,我急忙道:“脱衣服!”
韦孝宽一愣,沉声道:“神医自重。”
自重?他以为我要干什么?……非礼他?不怕前面那么多将军把我剁了?
“大人误会了,医者眼中没有男女之分,只有病人!只不过草民所学与天朝不同,我不会脉诊,只会听诊。如果大人不能配合,还是另请高明吧!”说罢欲走。
韦孝宽反应过来,致歉:“是在下莽撞了,小觑了神医品德。请稍候。”说罢,卸去铠甲、罩衫,露出中衣。
血压还算正常,胸腔是有杂音,不过他没受外伤……最后我说:“大人忧思过重,又操劳过度,伤了脾肺,才会咯血,不过不严重,只要放开怀抱,舒缓情绪,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不用吃药都能好。”
韦刺史微微扯起嘴角:“神医见解果然不同。”
“不敢,不敢,大人,草民实在当不起‘神医’二字。如果您不介意,叫我沈医生或者沈兰陵都行。”
韦刺史轻笑:“神医果然久居深山,女子闺名岂是外男叫得?韦某还是与他人一样称您沈医生吧。医生,医之学生,神医自谦啊!”
“哪里哪里,”我也赶紧客气,“其实在我们那,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大人想怎么叫都行!那大人好好保重,您看我那还有不少病人……”
“高贼兵临城下,如何放开怀抱享乐?”没等我说完,韦孝宽就自顾自叹起来,“明日城门一破,高贼必然屠城,百姓不论稚子、老妪,皆遭涂炭。”
脑中闪过日本鬼子屠城的电影片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沈医生无恙吧?”韦孝宽看出我的异样。
我勉强道:“相信大人能坚守城池月余,必能想出克敌妙法再创奇迹。”
“奇迹?”
“呃……是神迹!”我也不确定这个时代有没有奇迹一词。
韦孝宽苦笑:“怕是真要有赖神迹,才能保住玉璧,不然尖铁车一到,城门必烂。城中还能上阵的兵力不足五千。”
不会吧,五千对十万,螳臂挡车啊!怎么办,怎么办?我可不想枉死在这里!还有肃肃,要是遇上“日本鬼子”……这么幼小、鲜活的生命,本该有很长、很美丽的人生路啊。我紧紧拉住他的小手,却发现,他比我还暖些。
看着韦孝宽一件一件重新穿戴好铠甲……事关生死,拼了,我小心翼翼开口问道:“不知大人有没有见过草民包扎伤口?”
韦孝宽摇头:“还未得空前去探望。”
他有些疑惑地望着我。性命攸关,也管不了会不会惹来耻笑,我说出自己的想法:“人体的骨骼,就像一座城池的城墙,其目的都是为了保护内里不受伤害。但凡有人骨骼受创,我们都会及时纠正后加以保护。为了防止骨骼再次错位损伤,通常我们会用纱布将受伤的部位……比如胳膊或者伤腿吊于半空。一来,便于定位,二来减少外来摩擦撞击伤害,可以第一时间缓冲压力,目的都是为了保护受伤的地方。那么保卫城墙是不是可以借鉴相同的方法?”
韦孝宽的眼睛亮了,咳嗽也停了:“请继续。”
我硬着头皮道:“能不能在城墙外支起厚布,就像给人穿衣包扎一样,多包裹几层,每层之间留有一定空隙。因为布料本身具有韧性,空隙可以增强缓冲。这样经过几层卸压,再大的冲击力等真正到了墙体的时候也就所剩无几了,这样城墙就不会受力太多,至少……不会垮吧!而且布料有遮挡视线的作用,能扰乱对方注意力,也算另一层保护。同时集中人手,把城门堵个严实,应该……会好一点吧?”
韦孝宽看着我良久不说话。我心里七上八下,这些全是纸上谈兵,从前根本接触不到实战演习。他嘲笑我还好,就怕一怒之下军法处置。
“啪!”突然,韦孝宽重重一拍桌子,吓得我拽紧肃肃准备夺路而逃。
“妙哉!”韦孝宽开口便是,“沈医生果真世外高人,此法可解明日之急迫。城内商户俱已遣散,留下不少绢布闲置。韦某这就连夜部署。大恩不言谢,待击退高贼,再……”话没说完,就向前堂冲去。
“大人,您的身体……”
“韦某得此良计,心中郁闷已空,不治自愈!”
“等等,大人,草民还有句话,请听我说完。”其实我最怕的就是他的答谢。
韦孝宽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
“我们只是识得一些医理的山野村民,不懂国家大事。只不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才斗胆献言,如果大人不嫌计拙,是草民的荣幸,但望大人不要向外透露……透露是草民说的。”这才是关键,我不想在历史上留名,如果真的成为一个确有其名的历史人物,那恐怕真回不去了。
“哈哈哈……”韦孝宽突然放声大笑,“沈医生果然非比寻常,但凭一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朝野上下无人能及。何等胸怀,何等担当!韦某敬服,有幸结识沈医生,丞相大人好眼光!”
我呆愣,难道这话不是古人说的?还是没这么“古”?果然啊,祸从口出,不会惹出什么祸来吧?!
说着韦孝宽又要向我行礼,我急忙回礼,又是抱拳又是拱手,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手忙脚乱地扶住他,不停强调:“大人谬赞。其实我什么也不懂,您才是真正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好官。草民恳请您无论如何不要向此处以外的第四者透露我们的谈话内容,一定要保密,行吗?”算我求他了。
韦孝宽见我如此坚持,道:“神医见识不凡,却淡泊名利,实非世俗之人所比。若朝中多些沈医生之流,大魏何愁不兴!唉,只可惜自古高贤之士难求!韦某谨记神医吩咐。”说罢,转身阔步离去。
我还在不断道:“谬赞,谬赞,不敢当,不敢当……”再抬头时,已不见人影。我赶紧拉起肃肃:“我们走。”
翌日,厮杀声依旧震天,日落渐息。提心吊胆地捱了一天,既然没人杀过来,那城应该没破!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心瞬间又拎了起来。
一队人急行而来,领头的正是韦孝宽刺史兼大都督!
来到我面前,又是一屈,有了之前的经验,我及时扶住:“大人,这是做什么,草民受不起。”
韦孝宽由衷感谢:“多谢神医指点,今日我军告捷,高贼未能破城。大幔悬空,攻车以硬碰柔,撞城之前锐力已被消解一空,与神医所料不差。神医救我军士百姓,理应受我一拜。”说罢又要行礼。
“别,别……”我急了。看着四周的目光,我低声道:“大人……忘了吗?保……密啊!我只是个治病的。您看……这多不好啊!再说了,有什么话您先起来再说,先起来起来!”
韦孝宽回过神,忙道:“叔裕莽撞了。”我干笑着摆摆手,希望没多少人听见,渐渐也就忘了。
韦孝宽一指旁边吊高的伤腿问:“这就是沈医生妙计之由来?”
我点点头。
“果然奇妙。”他赞道。
“大人,这场仗快结束了吧?”我着急啊。
韦孝宽又沉重几分:“敌军困城四十多日,终不肯撤军,看来势要破城啊!守城士气低落不复从前……”
还要打啊,我也沉重:“如果来场暴风雪,估计这么多人的补给肯定受影响,没得吃了,总会撤吧?”
“可惜目下三日,天朗。”
隔日,对方又发动进攻,据说招数是点燃长竿烧毁幔布。韦孝宽一边同样命人以竹竿绑上利刃割断火苗,一边让人用水扑灭,不得不说确实是个脑子灵光的人。一天下来,双方又杀个旗鼓相当。
第三天,突然没了动静,两边都按兵不动,平静得诡异。
第四天,墙体突然坍塌,引发大恐慌!当时正在城楼上巡视的韦孝宽和一干将领也被波及,或轻或重都受了伤,被抬到伤兵营来。于是左厢房被单独划分出来给他们专用,又成了临时指挥部。
听探子回报:“高贼一日内在城四周穿地道二十余条,中间施以梁柱,再以猛火燃烧,地道内梁柱崩塌,以致城墙不稳。”
韦孝宽气得发抖,一把掀翻医工端来的汤药,作势要起,被我摁下去:“想尽快消肿的话,就别乱动!”
韦孝宽伤得不重,说白了就是崴了脚肿得厉害,还有一些轻微的擦伤。
“稍等,马上就好。”我加快手上动作。
“沈医生,城墙是我军最后的屏障,一旦被毁,高贼大军便可长驱直入,杀我区区数千兵马,夺取城池,如囊中取物!数日前,高贼就期以挖道,涌兵入城。韦某命人在城内沿墙根挖沟,高军入城必先陷沟,我军即刻劫杀,来一个杀一个。我又命人往洞口填塞柴草放入火把往地道内鼓气,终于阻退高贼。想不到高贼又重施故伎,只不过将目标置于毁墙,不再露头,若我方硬拼,恐难制敌,反倒加速墙体崩塌。”
我不得不再次赞叹这位将军的睿智非凡,而且为保城池用尽心力。他要弃城逃跑并非不可能,毕竟敌我悬殊,朝廷也会理解,应该不会降很大罪,但他没有,受伤还不放弃。
但佩服的同时我也很着急,“日本鬼子”就要进来了!我安慰他的同时也是安慰自己:“应该没挖到地基。时间这么仓促,也不可能挖穿地基。只要地基不破,城墙就不会倒,上面再破都能修复。”
以前为了手术练手,经常用麻将垒成城墙,再从中取砖,取得越多,保持得越久,手越稳,这是外科医生必做的训练项目,久而久之也明白一些力学承重的技巧,不知道现在能不能用上。物业不是也一再对我们业主强调,装修不能动承重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都是一个道理,希望一通百通吧。
“韦某须即刻重新部署!”
“大人身先士卒,令人钦佩!不过敌众我寡,若高贼再派出一倍的兵力挖过来,如何抵挡?即便守军都来御墙,若敌再从上登城的话,岂非同样毫无阻力,长驱直入?”一位受伤的将领道。
我有想法,可这一屋子的人……实在不想惹出什么风波来。
韦孝宽看出我欲言又止,于是命道:“尔等先行查看伤兵。”众将得令,全部出去了。
既然他如此“善解人意”,我也不想浪费时间,直接说:“大人,草民家乡盖房,偏重地基和承重墙柱。只要这两处牢固,即便遇上狂风暴雨,也难倒塌。其他墙面即使受虫蚁多年侵蚀,也不会影响房屋稳固,局部损毁可以重新修缮。所以同理可证,只要城墙地基和承重墙柱不受损,就不会塌。既然对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挖毁地基,那也不可能知道城墙的承力点在哪。只要找到承重墙柱,集中兵力加以保护,就算对方把其他墙底挖穿了,也不会塌,挖也是白挖!这样不但可以节省兵力,还能大大消耗对方人力。您看……我的愚见行吗?”
韦孝宽思索片刻:“沈医生有把握吗?”
没有!但事实胜于雄辩,说再多不如实践一次:“韦大人,可否请人拿几块城砖过来?我们可以做个实验。”我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城墙是用什么砌的,但我敢肯定,不管是什么,出于平衡的原理,肯定都是大小形状一样的。
“实验?”韦孝宽没听过。
“我的意思就是演练一下,就像沙盘推演一样。”
很快,几箩筐的墙砖被挑进来。我想把它们按麻将一样搭上去,却发现沉得要死,只得请士兵帮忙垒成想要的样子。
接下来还请这个士兵,按我指示的位置,将砖块抽拉出来,一块一块……墙体不受影响稳稳矗立不动……韦孝宽的眼睛又发亮了。
最后我一指承重的地方,士兵将砖一推出来,整个墙面轰然倒塌。
韦孝宽久久回神,大声命道:“来人,即刻去取城墙工事图来。”
韦孝宽对我拱手:“大恩不言谢,待韦某驱除……”
“别客气!韦大人知道我不懂打仗的,只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我知道他的意思,但我真的不想接受任何酬谢,毕竟我也身在其中,先保住城池再说吧,“城内一切平安都有赖大人筹谋了。外面伤兵还在增加,草民一定竭力医治。只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协议……大人一定不能忘。草民就不耽误大人部署了。”说罢带着肃肃出去。
次日,韦孝宽在城中五十余处设置机关,三分之一兵力按工事图指示守住城墙各处;三分之一守军把尖槊弓弩绑在大木栅上,一有触动,数箭齐发;最后三分之一兵力依旧驻守城头,悬挂大幔。两天下来,还是杀得难分难解,所幸东魏兵还是没能攻入。
大雪悄然而至,战事不得不停歇下来。
韦孝宽邀我登顶一览,我连忙拒绝。开玩笑,万一飞来支冷箭把我射死怎么办?!
说话间,又有探子来报,果然又有新动静。韦孝宽领人急速上城楼,吓得我急忙拉着肃肃缩到墙角。
不一会儿,城外传来喊话,内容听不真切,没一会儿这边又喊了回去。
我就近问一士兵:“都说什么呢?”
那士兵对我一抱拳:“禀神医,敌方参军祖珽妄图劝降大都督,说:‘孤城据守,四方无救,最终怕是坚持不住,不如早早投降算了。’”
我没工夫计较称谓:“那你们都督怎么回的?”
士兵颇为自豪道:“咱们都督堂堂关西男儿,岂会屈服?他说:‘城池严固,兵食有余。攻者自劳,守者常逸。怕的是尔等大军回不去,是以绝不投降!’”
这么说还得打?!不过想想对方也快撑不住了,十万大军每天军需庞大,围城这么久,还死了那么多人,结果一点便宜都没占到。天气越来越恶劣,一旦粮草供应出问题,不用打就吃不消了。但城里的士气虽然上来了,毕竟人数稀少,而且每天都在减少,没有援军,这么耗下去,总有一天一个士兵都没有了。如果对方破釜沉舟,硬拼了……依旧胜负难料。
晚上韦孝宽率一众将领前来换药,比起前些日子,神情颇为轻松。他说:“今日高贼向我劝降不果,射来赏格,企图劝降城内兵士,让我方内讧,称但凡城中有能斩韦某者,拜太尉,封开国公,赏帛万匹!高贼已江郎才尽,才出此下策,威逼利诱。”
“那大人如何回应?”我装不知道问。
“韦某于赏格背面亲笔书写,能斩高欢者亦按此赏,射还城外!”
顿时伤兵营里一片沸腾,士气大振。
以少对多,韦孝宽坚持到今天已经算胜利了,即使再战以身殉国,也能名留青史,供后人敬仰!可我要的不是这种荣耀,我要活着回家啊。
走出庭院,用力吐出胸中一口闷气,我仰天大喊:“老天爷,赶紧让他们停战,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当天夜里,我们工作完毕回房休息途中,漆黑的天空突然划过一道刺目的白光,轰然落下,于不远处发出巨大的爆炸声响。四野轰动,有八级地震的感觉。一时尖叫声、呼喊声……乱成一片。
我与何安妮、柳萱对视,那是……哈雷彗星撞击地球?
我还没傻到会以为对着流星许愿能成真,第一反应这是罕见的陨石坠落现象。我在现代都没见过一次,居然在这体验了!
陨石是地球外运行的天体,不管什么影响了它的轨迹使它在这里坠落,都说明力量相当强大!穿越大气层的同时,会不会打开时空之门?
何安妮和柳萱也应该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寻常的天文现象最有可能引发时空错乱。
我一把抱起肃肃,和她俩同时向着陨石坠落的方向狂奔,却被守城士兵拦了下来。
“几位神医,这么晚要上哪?”士兵很有礼貌地问道。
“刚才天上落下那……那个……”我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了。
“沈神医不必忧心,大星坠入敌方营内,我方并未受损。”士兵道。
“行,我知道了。你让我们出去看看什么情况!”我喘着气道。
“沈神医请放心,城外并无我方将士。为了杜绝高贼偷袭,细作混入,都督有令,城门紧闭。无军令者不得出城,还请几位神医回营休息。”士兵公事公办。
我们不死心,接连跑遍其他三门。抱累了肃肃就改背,可惜最后得到的答复全是:没有都督军令,出不去!
眼看天光就要亮了,我们还在这古城里,身边的景象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全身汗湿透,精疲力竭地喘着粗气,靠着墙根坐下,沮丧至极。
何安妮一把拉住肃肃,我惊道:“你干什么?”
“肯定是他的原因,你上哪都带着这个跟屁虫。他是这里的人,不应该跟我们一起,是他害我们回不去!你把他放开,说不定就有改变了。”何安妮崩溃地喊道。
我一把将肃肃抢回来,抱在怀中:“何安妮,上次就警告过你,再敢伤害肃肃,我饶不了你!不长记性是吗?”
何安妮歇斯底里地喊道:“他跟我们不一样,他是属于这里的。要不是因为他,我们怎么会被吕家村抓住?怎么会到这里?怎么会在这个鬼地方待了这么久回不去?沈兰陵你不把他扔了,别怪我们丢下你。”
可笑,何安妮居然拿这个威胁我。比起她这个“海龟”,我更了解历史,更懂得生存!
柳萱也迟疑道:“兰陵姐,要不你先把肃肃交给吕家村的人,我们再试试?”
“不行!”想都别想,我一口回绝,“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他叫沈肃,是我沈兰陵最亲的人。不管何时何地,我都不会丢下他,除非我死!”
喊完,我呛风咳嗽起来,感受到怀中人的紧紧依偎。
好一会儿,冷风吹得大家都冷静些。我对她们说:“连接时空两头的隧道应该是并行的,既然我们能来,他也一样可以过去。这点道理想不明白吗?总之,我不管你们怎么想,肃肃我是不会放弃的。你们觉得麻烦的话,就自己走,我不求你们。”
说罢,起身拉着肃肃回去。刚迈出两步,就见韦孝宽带着大小官员一行来到跟前,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到刚才的对话。
韦孝宽满面笑容:“大喜!神医可知?敌军已退十里,玉璧围城之患已解!”
“是吗!”我想挤个笑容,但太累了。
韦孝宽接着道:“神医一语成谶,天降神石,大损敌营。高欢惊惧交加,一病不起,连夜撤军。”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一惊,难道他听到我对天长吼?
果然,韦孝宽笑容更大:“韦某恰巧听到沈医生对天祝祷,实属无意!”
还祝祷呢,我那是想骂人。
看着他身后的官员,我急忙拉他到边上,悄悄问:“他们不知道吧?”
“韦某谨遵沈医生的吩咐,未向外露。不过军营人多口杂,韦某不敢保证他人是否知晓!”
“行,韦大人能做到这样,我就感激不尽了。”我问:“既然打胜仗了。那我们可以回去了吧?”既然陨石不行,还是得回山找路去。
“恐怕还不行!”
“为什么?”我带着一丝火气惊叫,劳累沮丧让我失态。

面前的与其说是房屋,不如说是茅房,呃……茅草和几根树枝搭建的屋子!再想想山上的房子,算是豪宅了!看样子,肯定又没通电,这日子怎么过啊?
我轻轻托了托背上的小狐仙,推门而入。
连在一起的两间房,一间姑且称为厨房吧,因为我看到简单的灶台上架着一口锅,另一间有床有桌,算是起居室。
没电我认了,总不能没水吧?小五指指屋外,说院里有口井,但有时有水,有时没水。所以每回村民上来的时候,都会自备水袋。
那根本就是口枯井吧!跟季节有关,雨水多的季节,地下水丰富,就会涌出些,但谁知道现在是不是雨季呢?我忍不住又叹口气。
短短两天,已经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就算我真的能随遇而安,也不用一再挑战我的极限吧!
还好,井中映出自己的倒影。
拿起一旁破烂到古董级的木桶打了小半桶水上来,又找了块破布,将床面擦干净。床垫被褥全扔至一旁。小五说封山没人上来,所以这里的东西不知道多久没人清理了。就算山中再空气清新无污染,我也不敢给病人用。
紧闭门窗,我这才缓缓解下小狐仙放在垫着薄毯的床面上。再次打开医疗器械箱,戴上手套,剥掉他的脏衣服,一件不留。全身消毒,酒精的刺痛让他在昏迷中不断叫喊挣扎。我尽力压制他的阻挠,迅速换上保暖内衣。算算时间,没有出现明显排斥反应,于是我为他注射第二针血清。还有两针,他就能脱险了。棉服、羽绒服当被子为他盖好,让他好好睡上一觉。
带上房门,我捋起小五的衣袖,果然没有接种过任何疫苗。我得赶紧把小狐仙的脏衣物烧掉。
小五像是没见过打火机一样,眼中闪烁着惊奇。我笑着问她:“这里有没有吃的?”她点点头。一转身不知道从哪扒出个布袋,打开袋口,一股不知道什么味道飘出来,让我狠狠打了个喷嚏。看清里面的东西,我不禁想问,这不是用来喂鸟的吗?我在公园见过。
小五说是“粟米”,算是杂粮的范畴吧!能吃就行,经我非专业判断,没有霉变。
天色渐暗,小五要回家了。晚了,不安全,哪怕她是本地人,毕竟是个孩子。
我拿出一袋话梅送给她,嘱咐她不要告诉旁人我们的行踪。小五点头,不但保证自己不说,还敢肯定之前那群孩子也不会说,因为他们是偷偷跑上来玩的,不敢给家人知道。大人越是禁止的事情,越是挡不住小孩子的好奇心……谁小时候不是这样!
小五在我反复叮嘱下欢快地奔下山。
看着沉睡中的小狐仙,我寻思着先生火烧点水也好。
找遍里外,没有水壶没有水瓶,连碗也只找到五个残缺不全的。旧锅一口配上一块发霉的木盖,还有一把手柄弯度超过20度的锅铲。
我去过农村,知道没有天然气的生火方法。可事实证明,理论与实践存在巨大断层。
当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水烧开,灌进保温杯时,成就感难以形容。
直到晚上九点多,小狐仙才从昏睡中缓缓睁开眼睛,一下就想爬起来,却因体力不济只能坐倒,小胳膊强撑着身体!他警惕地看着周遭,我急忙道:“别害怕,别害怕,是我,只有我。快躺下,你病得很重,需要休息,不能着凉。快躺下!”
小狐仙一如既往无语地看着我,过高的体温让他的小脸泛出异样的潮红。果然……体力不支又要向后倒去,却倔强地用手撑住。我知道他很难受,数病俱发,即便是个成年人也很难扛过去。可我自始至终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难道这就是男孩和女孩的区别?……好像坚强过头了。
我端过水杯和药片:“阿姨不是坏人,我是专门治病的医生。这叫阿昔洛韦片,可以治好你身上的痘疹,还有这是消炎片,能减轻你的不适感。还有……你看这水杯是你喝过的,记得吗?来,吃下去,睡一觉就好了。”我试试水温,刚刚好。
小狐仙还是看着我不动,我端在他嘴边半天,他才迟疑地张口吞了下去,接着大口大口喝完杯中水。
我接着对他说:“还有一针,打完蛇毒就没了。你乖乖不要动,就像之前那样,一下下就好了……”
我已经不期待小狐仙的回应,径自拿出血清装进注射器,扎在他的胳膊上。娃娃真的很配合。拔出针头,我忍不住夸张地亲亲他的面颊,却被他撇过头躲开了。我亲在他的发际上。
接着,我又端来一碗用“鸟食”煮的粥,告诉他病人需要体力,无论如何都要吃些。小狐仙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勺子,终于张开嘴巴,让我一勺勺喂进去,缓缓咽下,不一会儿破碗见底。
擦擦嘴,我半抱着他躺下,告诉他只要捱过24小时,就没那么难受了。打湿了毛巾搭在他的额上,小狐仙突然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划过我的鼻尖。
我微愣,细小的手指上沾了些黑色的东西。我拿出镜子照照,忍不住笑了,脸上黑乎乎的。肯定是生火做饭时留下的锅底灰,小狐仙一定觉得很滑稽。
看来他不再像之前那么排斥我,干脆拿出指甲剪,帮他把小手的指甲全部剪得光秃秃。然后是小脚丫,一个个剪干净。水痘痊愈至少要两周,期间瘙痒难耐,小孩子受不住会挠。抓破了容易感染,还会留下痘疤。
至于下面的伤……我极富创造性地想了个办法。就是捻碎消炎药,铺在卫生巾上。卫生巾本身具有一定的消炎杀菌作用,加上消炎药,效力应该更强些。我颤抖着垫在他的裆下,生怕娃娃突然发狂。如果我的判断没错,这应该是性侵的痕迹!这么小的孩子啊,犯案人早该被枪毙了。幸好没有引发感染溃烂,否则落下隐患一生都难根治。
这一夜,小狐仙睡得极不安稳,病痛引发梦魇,令他不停地呓语,翻来覆去,小手不停挥舞,高烧不退。没办法,即使在医院,再多的药物治疗还有挂水、家人陪护,退烧的过程也需要病人自己扛过去。
我只能不停替换他额上的冷毛巾,不让他打被子,阻止他乱抓,偶尔惊醒喂他喝点水再哄他入睡……整整一夜,直到日出,他的体温仍然居高不下,又从早上昏睡到傍晚,才清醒过来。第一件事还是再喂他喝一大杯温水。
“蛇毒已经解了,你的痘疹也会好的。但这些天身上会很难受,这是正常情况,只要过去了,就会康复。”消毒的时候,我不停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小狐仙在刺痛中似懂非懂地看着我,这次没有剧烈挣扎。接着我把随身仅有的四环素软膏和紫药水,涂在他的痘疹上,尤其那些脓包破裂处。
小心拉上衣服,我又盛了一大碗“鸟食”粥,这回他自己呼噜呼噜几下就光了。城里的孩子要都这么好喂就好了,我在儿科看到的全是哭闹不休的,家长怎么赔不是都不行。
我又小心翼翼把他抱回床上,除了睡觉,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也许因为刚醒不久,小狐仙不愿闭上眼睛。我也百般无聊,于是我问:“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小狐仙虚弱地扯扯嘴角,在我以为终于能有个字迸出来的时候,他又恢复沉默。
要不是初次见面他曾说过一句什么乳酱的,我真会以为他是哑巴。要不是他与我对视的目光清澈,包含了许多欲诉还休的信息,我会以为他有自闭症!
若不是天生的沉默,那肯定就是后天变故造成的无言。我不禁又联想到他的伤,要是让我知道谁干的,绝对让那畜生把牢底坐穿!
温热的小手指又划过我的面颊。难道今天我的脸还脏?
我笑着把小手塞回衣服做的被窝里:“一早就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但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很不礼貌哦!而且我也不能总是这样喂、喂,或者小朋友、小弟弟的叫来叫去,你不别扭吗?不知道的会以为我拐带你呢,罪很大哦。来,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小狐仙依旧无言地望着我,看来是不会开口了。
我叹了口气:“算了!等你想起来或者……或者愿意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吧。要不,我先帮你取一个,暂时用着好吗?叫什么好呢?”我兀自出神。
记得初见的那个晚上,万物为之失色,唯一能与之相较的就是天上那轮明月。他美得就像月宫下凡的仙子,就像月光那般皎洁明艳,却又生动千百倍。
“月月!……沈月?”哎!书到用时方恨少。想的再多,最后也就只能憋出这两个字。
我自嘲:“真是笨,你是男生,就算年纪再小也不能随便叫个女孩的名字,会被人笑话……从我遇见你到现在,你只说过一句话,笑也没笑过,酷劲十足,要不就叫你……酷酷!?”
我没注意到小狐仙的嘴角微微扁了扁。
想想还是觉得不好:“听起来好像裤子。其实你是个好孩子,一点也不酷,就是严肃了一点,那就叫你肃肃吧!嗯,这个名字不错,还有一点威武。”说着,自己也开心起来,“从现在开始到找到你家人为止,你就叫肃肃。别人问你,你就叫沈肃好不好?”
小狐仙扑扇两下眼眸,缓缓闭上睡了。我自动将他的反应视作默认。
到了夜里,小狐仙,不,是肃肃的体温又开始升高。幼儿病情反复是正常的,但也不能马虎,尤其发病的头几天来势特别猛,还伴着不停的咳嗽,极易引发肺部炎症。结果我又是一夜未眠。
正当我顶着熊猫眼不断点头之际,突然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眸。天亮了,肃肃醒了。
换衣换药,简单洗漱清理,找了根头绳将他的长发束成马尾,然后吃饭。
我知道水痘那猫抓心似的瘙痒开始发作了,后面几天还会更严重。但也只能隔着衣服轻轻拍拍,再三嘱咐不管多痛多痒都不能碰。
我拿出MP3,塞进他的耳朵,悠扬的乐曲一出来,就把肃肃震住了。就知道在这连电都没通的地方,他不可能见过这个。
我抱肃肃靠坐在床边,按下暂停键,教了他简单的操作方法,把包里能玩的都堆在他跟前,然后深深地打了个哈欠:“我要睡一会儿!你的脚不能沾地,水痘不能见风、更不能抓,总之不能出门,不能乱动,否则兰陵的心血就白费了,白白辛苦两个晚上。看看我的熊猫眼……明白了吗?”
肃肃望着我依旧波澜不惊,随即低头摆弄MP3。我摸摸他的头:“乖,听话。”随即,一头栽倒床上!很久以前也曾连着几个通宵当值,只是不像现在只有我一个,思想高度集中很让人疲累。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联络到其他人?怎么下山?肃肃的问题隶属民政部门,还是直接报警?
一个囫囵觉,被连续的拍门声惊醒。丫的,我最痛恨扰人清梦的电话,迷蒙中看到美丽的肃肃正望着我,火气顿时消了一半。
“来了,来了……”我极不情愿地翻身下床。肃肃指指手中的MP3,我看了看告诉他:“没电了,你听了多久啊?耳朵累不累?休息一会儿吧!听多了,伤神经。”
我查看肃肃身上的药迹并无破坏,他真的有听我的话。
用被子、毛毯将他围好,我才去开门。
原来是小五。背着一个大包袱,手里还提了一篮水果。不会离家出走了吧?
小孩子还是有些腼腆:“你……”
“叫我阿姨、沈医生,或者直接叫名字沈兰陵都行。小五,你怎么来了?家人有为难你吗?”
小五摇摇头:“没有,跟俺猜的一样,大伙怕村长和爷的责罚,没人提起。俺们只是私下悄悄说过。他们还是不信你们是好人,不信你能医好他。”
我揉揉额头:“不是答应保密,不把我们的行踪告诉其他人的吗?”
小五急忙摇头:“这个俺没说!这个棚屋是俺家建的,让人知晓的话,定会把所有罪责都推给俺家的。”聪明!我暗暗赞叹,省了不少麻烦。
“那你今天来……有事吗?”
“俺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能医好那个妖怪?”小五的好奇心我懂。
但实话实说:“没那么快,至少还得有个十天八天才行。不过病情已经控制住了。你看他的脸色是不是好一点了?还有他不是妖怪,他叫肃肃!”
小五走过去,肃肃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我拉住小五:“肃肃是男孩子,看到女生会不好意思。小五,虽然痘疹不是绝症,但的确会传染。你没种过疫苗,不要靠太近,这十天也不要常来。你是好孩子,我不想连累你生病。”
小五张大嘴,指着肃肃:“俺一直以为他是妹妹。”我为肃肃检查、治疗时,总有意无意遮挡他人视线,加上他们不敢靠近,所以小五不知道也正常。
她打开包袱拿出几件孩童的衣服,包袱里还有一袋粟米,十五个窝头,还夹着几张葱香扑鼻的面饼。
她说:“这是俺娘烙的饼,多了几块,俺就悄悄给你们拿过来了。俺看这里吃的不多,怕你们不够。还有这是俺的旧衣……没想到他是男的。”
好在小五的衣服很朴素,性别不明显,大小合适,我的衣服终究太大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山里的人虽然封闭,但也极为淳朴,这孩子是给我们免费送补给来了。原先那半袋“鸟食”已经见底,我正愁后面吃什么,她就送来这大半袋。那一篮水果看得我更是满心欢喜。肃肃恢复身体急需各种营养,绝不是方便面能凑合的。
可我一个大人总不能靠个孩子接济啊,于是问:“小五,你知道这里离赵家屯有多远吗?”
她摇摇头,我继续问:“那稷山县呢?”
她又摇头,不会吧!
“可能你年纪小,家人没跟你提过。回去后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
谁知小五突然腼腆起来,看看肃肃又看看我说:“俺不小了,过了年,就十二了!”这还不小?小学还没毕业吧?
小五又说:“这方圆数十里地没有俺不知晓的。俺自小生活在这里,就算没跑遍也听过所有地方。从来没有什么赵家屯,俺们县城也不叫稷山。”
突然一个很荒诞离奇的想法升起,让我惊恐不已不敢细想下去,我急忙问:“那这山是吕梁山吗?”
小五点点头:“嗯,是吕梁。”
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接着又问:“那你们是什么村?县城叫什么名字?”
小五说:“自然是吕家村啊。从这下山就是俺们吕家村,向西五里是梁家村。俺们隶属高凉县,可去县城要走上三五日呢。”
以前我只知道吕梁山是革命根据地,以为名字肯定很有来头,却没想到原来这么简单啊。还有什么高凉县?来之前好像没听说要经过这个地方。
“那太原你知道吗?”我还是紧张。
小五一点头,心中的石头顿时落地。但她接着说:“可远了,听村里人说,路已经封了,暂时过不去,不太平。”
顿时脑中浮现四个字——“车匪路霸”!在我的认知中,这里的治安和我的家乡不能比。但搞到要封路,肯定是出大案子了!
我对小五强调:“最近十天不要上来,传染率高!十天后如果我们不在了,说明我们下山了,或者被人接走了,你也别担心。”
小五微愣:“那你们还回来吗?”回来?我想应该不回了吧,这儿没电没人回来做什么?我摇摇头。
小五又问:“那你们会来看俺吗?”我有些奇怪:“你们村不是要他死吗?我们去了不是自投罗网吗?”
小五低头不语,我拉起她的手道:“不管怎么样,谢谢你,没有你的好心帮助我们可能真要困死在这里。等肃肃的病一好,我就带他下山找家人。如果将来有一天你们村子不再敌视外来人,我们总有机会再见的。这是我的姓名和联络方式,有什么困难可以给我打电话。”写好联系方式,我从记事簿上将纸撕下递给小五。
小五有些疑惑地反复端看,最后塞进衣袖。离开时依依不舍地望着肃肃,我明白肃肃毕竟是她的救命恩人。
又到夜深,虽然肃肃的情况仍然不太乐观,但体温已经稳定不少,不再忽高忽低。我想,如果现在再提出同床的要求,他不会再害怕到发狂吧?我实在不能再熬一个通宵了。于是小心翼翼指着床边问肃肃:“兰陵睡在外面行不行?”
肃肃一言不发,挪进内侧,躺下闭上眼睛。大喜,我已经习惯这种默许的方式,不用站岗太好了。只是这夜依旧睡得不安稳,因为肃肃,我不敢大意。
黎明来临,肃肃的咳嗽明显减少,我才沉睡过去。
……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拍醒,又是谁啊?我的火气指数飙升。
不会又是小五吧,昨天不是告诉她别来了吗?!不是她会是谁?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
肃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正坐在内侧看着我。我示意他别出声,然后下床蹑手蹑脚走出去。
隔着柴门,依稀站着两个身影,看不清面容。我迟疑问道:“谁啊?”话音刚落,便听一声惊呼:“兰陵姐!”

马车向着东魏的方向急驰不停,我想过了,就算后有追兵,也不敢贸然跨界!
从深夜颠到黎明,又从黎明颠簸到正午,我实在捱不住晕车反应严重,只能停车小憩。
现在只剩一柄手术刀能证明我来自何方!所幸马车上有个简单的药箱,里面装着士兵常用的金疮药和一些草药,不知道是不是杨忠特意准备的?!
九夫人的伤势较重,但没伤及要害,假以时日就会好转。王朝受的都是皮外伤,上药包扎后更无大碍。
折腾了一宿,都筋疲力尽!拿出车上的干粮,我们四人席地而坐补充体力。刘洪也从昏睡中醒来,不停挣扎……王朝怨气难消,上前又踹了几脚,一掌劈晕他!
“沈医生,约莫再有大半日,就抵汾水边,但那已不是我大魏滨土。高贼自立国君,挟天子以令诸侯。”
哦,那就是东魏了!“那有落脚的地方吗?”
王朝点头:“再行三日,可抵禽昌城。”
随即,王朝又问:“沈医生当真要入高贼地界?韦大都督不日便回玉璧。吾以为此番助沈医生逃离,只为躲避刘洪残害一时权宜而已。待韦大人归来,沈医生便可当面陈情,报怨前耻!”
我无奈笑笑,他高估了我对韦孝宽的影响力。我们算不上有交情,只是玉璧之战共同的危难,让我们有过短暂的团结无间。也让我知道他是为国为民的好官,正直无私的好人。可我……毕竟闹出这么大的乱子,私放战俘,伤害朝廷命官,条条都够杀头。即便他有心保我,恐怕也无力对抗整个朝廷吧!
我只得说:“现在回去怕是会连累韦大人。不急,等这事平息一阵子……淡了,再说吧。”
九夫人,不,钿翠开始咳嗽,面无血色。王朝怒气又上来:“既已逃脱,留他也没用处。不如一刀了结,省得祸害无穷。”
“不行!”我阻拦,“他死了,且不说你我从此得背负谋杀朝廷命官的罪名亡命天涯,你的家人也会受到牵连!他一死,玉璧之乱势必要另外找人担责,首当其冲的就是杨将军,最后可能连韦大人都难脱干系!更糟糕的是,战事刚停,别因为这种人的死,再给朝廷一个兴兵的借口,到时生灵涂炭,倒霉的还是老百姓。所以杀他百害而无一利!不如留他一命,放他回去,所有人乃至朝廷的目光,都只会集中在他身上,是功是过,找他清算,与旁人无关。”
王朝想了想,恨恨地坐回原位:“沈医生说得对,只是便宜了这厮。这三日定要好好折磨。”
我摇摇头:“没有三天!最迟明天早上就得放了他。”
“为何?”王朝不解,“杨将军不是答应三日内不会有所行动?!”
我叹道:“就算刘洪坏事做尽,失尽人心,但堂堂郡守当众被掳走,朝廷颜面尽失……你觉得谁能忍住三天按兵不动?上面怪罪下来,谁来承担?杨将军只是暂时稳住局面,本来近日就要调防……他是阻止不了其他将军行动的!所以我猜,追兵应该已经出城了!”
我顿了顿道:“按照戍镇军的脚力,不出两日就能追上我们。到时就算刘洪在手,也难逃鱼死网破的结局!如果说你我还能侥幸仰仗韦大人的威名留命苟活,那钿翠呢?她可是九夫人,刘洪杀她不需要任何理由!所以不如早些放回去,让他们在途中相遇。一来人找到了,未必继续缉捕我们。二来就算不肯放过我们,至少也得撤回一半人马护送刘洪回城,我们的危机也小一点!”
王朝捶地:“我真是愚鲁。沈医生果然高人!”
“哪是什么高人,高人会这样?!”我指指自己还未消肿的脸,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现在更不知道丑成什么样!
“人被逼到了绝境,本能地想尽办法保护自己罢了。王朝,如果没有你舍命相救,我再有办法,也死几回了。只是你的性格太过急躁,凡事后果考虑不周,往往会吃大亏!”
王朝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后脑。
稍事休整后重新出发,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汾水,暂居一间荒废已久的农舍。
汾水应该就是汾河,黄河第二大支流。黄河是我们炎黄子孙的母亲河。她流淌千年万年,从未改变。不知道这奔腾的河水能不能把我们带回千年后的家?
我望着窗外出了神!
是夜,我、肃肃,还有钿翠睡在里屋,王朝在堂屋简单搭了个铺。刘洪被绑在房柱上,蒙上双眼,离王朝只有几步之遥,谅也耍不出什么花样!
太阳终于升起在清晨的河水上。
王朝一把将刘洪逐出房门:“滚!”
我叹了口气,连眼罩都没解……真是个憨人!我对王朝说:“把他扔回马车上!”
果然王朝不解:“他坐马车?那咱们怎么办?”
“军中的马匹都是受过训练的识途老马,我们不能再乘了,迟早会暴露行踪!把刘洪丢上去,马儿自然会拉他回城。他不知道我们在哪,也不知道曾经过哪里……反而安全。”
王朝气闷道:“好,都听沈医生的,只是又便宜了这厮!”说罢,揪着刘洪的衣襟往车上抛。
“呜……呜……”刘洪挣扎,似乎有话要说。我示意王朝拿掉堵口布,刘洪开口就喊:“我的解药呢?”
我差点忘了自己曾给他下过“毒”。我从药箱里抓了一把巴豆,塞进他口中,同时对王朝说:“扒了他的上衣。”
“你们干什么?呜……”刘洪叫嚷,王朝又将他的嘴给堵上。
王朝以为我只是想让刘洪丢丢人,自然很是乐意……最后一挥鞭,马儿长嘶扬蹄跑远……
其实我想的是,让他受点风寒,没那么快恢复体力追杀我们,而且寒风可以催发巴豆的效力,这一路上,可想而知……这辆马车以后没人愿意再用了!
我们沿着汾河,徒步向北。寒风凛冽,我把肃肃裹好背在身上,一会儿就汗流浃背了。王朝想帮忙,被我拒绝,让他专心照顾钿翠。
途经一个小村庄,王朝买下一辆独轮板车,让钿翠和肃肃坐在上面。道路难行,我也帮忙一起推拉。到了晚上,能有客栈、借宿的地方最好,而我们只能找到荒屋、已被废弃的地方过夜。
一连数日,不是山,就是水……光秃秃的山和看不到渡船的水。
唧唧复唧唧,唧唧复唧唧……脑中不断浮现这首乐府诗,我彻底体会到什么叫“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身体疲累不说,一听到动静就提心吊胆怕是追兵……渐渐才发现,马匹是最常见的代步工具。
也许是因为地处两国交界的敏感地带,原住居民能撤的都撤了,以免被战火波及。一路上偶尔碰见几个也是行色匆匆,王朝说多半是来往两地的商贾。
眼见离玉璧越来越远,也代表着离吕家村越来越远,离回家的路越来越远!
我时常低头望着水面发呆……在现代,我是省人民医院的沈大夫,通过拼搏和努力,我有一份令人羡慕的职业,自我价值的体现,而眼前这个犹如乞丐般灰头土脸、装束怪异、面上青红交错、形容狼狈的人是谁?……是我沈兰陵吗?在这个遥远又陌生的时代,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哪里才是让我生存下去的一方天地?
我闭上眼,心中再次质问老天为什么让我穿越?绝望的悲凉一再升起……
肃肃!每次看到肃肃望着我的模样,充满了期待和依赖,顿时觉得责任重大,心中的颓丧消散不少。如果眼前这一切我是被迫接受的,那他呢?小小年纪就被命运如此不公地安排还无力反抗,岂不是更无辜!他该向谁申诉?!所以我不能垮,至少在没好好安顿他之前,不能垮!不论能否回到现代,我都要竭尽全力给他一个安稳幸福的未来!
突然听见王朝说:“沈医生,前面有歇脚的地方了。”顺声望去,大大的“茶”字飘扬在远处。这个时代最有名的书法体应该是……魏碑!正楷还没完全形成,以隶书为主吧。
那是个茶棚,小而简陋,一对中年夫妇里外忙活。客人不多,除了我们,还有三五人饮茶歇脚。
我问肃肃:“渴不渴?”肃肃点头,又摇摇头。这孩子的心性我算摸清了。他知道形势艰难,总怕增加我的负担,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天气虽冷,但我都被风吹得嗓子眼冒烟,何况他?!
王朝要了四碗茶,我身无分文,一路上的花费都靠他。
钿翠曾想变卖首饰换取食宿,被我阻止,因为她的东西都来自郡守府。我想在古代,首饰这类贵重物品,应该不可能批量生产!通常一件物什,都是单一的,有标识性的。一旦变卖,流转玉璧辖下,很可能据此线索,追踪到我们,得不偿失。所幸王朝身上还有些小钱,我们一路能省则省。
茶是最劣等的叶沫,所幸清苦之味更能消渴,我吹凉一些,送到肃肃嘴边。
听隔壁的人说:“冯兄,如此冷天,又快过年了,怎么还往外跑?这路上不太平啊!”
被称作冯兄的男子叹道:“韩兄,谁说不是呢!不过家母摔伤,已卧病多时。前些日子玉璧大战,不敢过来。如今战危已解,这才快马去请禽昌城的神医。”
神医?心里咯噔一下,现在我对“神医”一词非常敏感。不过他们说的应该不是我,这不还没到禽昌城呢,消息不可能提前传过去!不可能,说的肯定不是我……
韩姓男子道:“恐怕冯兄要空手而回了。杜神医年事已高,且每日请他诊治的伤患早就把医庐围得水楔不通,附近县镇,凡有骨伤者都慕名而至,你还想请他回去,绝无可能!”
姓杜,年迈,专治骨伤的神医,难道是杜主任?顿时激动得七上八下。
冯姓男子又道:“此番渤海王十万大军围困玉璧两月余,结果折损七万将士,铩羽而归。听说渤海王也被晋州刺史所伤,命不久矣!渤海王世子带兵赶来相救,太原公调动兵马代父戍邺。此次兵败,朝野皆震。不知陛下如何处置?”
姓韩的说:“处置?还能如何处置?高氏乃大魏股肱之臣,没有渤海王,就没有当今的陛下。依我看非但不会罚,还会褒奖安抚。我也听闻渤海王伤重,仍未班师……就在禽昌城附近休养,等世子带兵前来汇合……”声音越来越低。
“嘘……”两人同时噤声。原来,一队士兵正走过来。王朝悄悄将刀扔到一边,又把悬挂腰间的令牌藏于怀中。老实说,东、西魏兵的打扮我看不出有什么明显区别。铠甲的式样和颜色都差不多,面貌更是无从分辨,吃的是同一片土地上的耕种,喝的是同一条河的水,本就是一国人,体格、样貌、语言、服饰都很相近。亏他们打起来还能分清谁是敌人谁是战友,眼力不是一般得好啊!
巡逻兵进入茶棚,将手中的帽盔置于桌面,我这才发现盔缨是红色的,而西魏的是黑色。
冯、韩二人匆匆付了茶钱,继续赶路。我向王朝施以眼色,也起身准备出发。
“站住,尔等是做甚的?要去何处?”士兵查问。王朝掌心暗暗一紧。
我怕他又冲动误事,正要开口,却见王朝露出谦卑的笑容:“俺们是从龙门村来的,听说侯村有位神医,特带家眷前去求诊。”
士兵问:“她身染何疾?”钿翠面色惨白,任谁都看出一脸病容。
“俺也说不清,前些日子摔在沟里,瞧了不少良工,一直不见好。”王朝答道。
“哦,原来如此。可能伤及筋骨,确要请神医诊治。杜神医最擅正骨。不过每日求诊人众,此去能否遂愿……要看你们造化了!”
我心中已有百分之九十肯定那个神医是杜主任!不知道什么原因流落到禽昌城,看来他也穿了。
“军爷说的是,多谢军爷提点。”王朝连忙躬身。
“赶紧去吧,还有大半日的路程,城门酉时落锁。你这有女人有小儿的,天黑前入不了城,就先在赵村落脚一宿吧。”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我们都跟在王朝后面低头作揖,赶紧出了茶棚,直到离开很远,才松了口气。
我对王朝说:“你们走吧!”
王朝错愕。我解释:“我的意思是你们不能再往前了,已经进入你们敌方的境地了。你是西边的官员,她是郡守夫人。你们的身份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我不能再让你们冒险了。王朝,韦大人回来前,你也不要回玉璧,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吧!刚才他们说的神医,擅长正骨,钿翠受的是箭伤,与正骨无关。钿翠的伤已无大碍,只要好生调养,用不了多久就会痊愈。”
“听沈医生的所言,似识得城中那位神医?您不打算回去找韦大人了吗?”王朝也算粗中有细。虽然我自认在韦孝宽那没那么大的面子让他担待我到什么地步,但是要回吕家村,似乎还是得先回玉璧,有没有其他路我真不清楚!
但既然得知前方可能有杜主任的消息,我无论如何都要去证实下。要走也得带上他,我们一起来的就得一起走。
“不是,我还不能完全肯定他就是我要找的同乡,所以才要去查证一下。我们不是朝廷中人,守军不会拿我当奸……细作。没人认识我们,没事的。王朝你安心照顾钿翠吧。如今你们也算是魏国的逃犯,两边都容不下,不如就此避居乡野,安心度日吧?!老实说,你喜欢打仗吗?每天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杀来杀去,不都是两国的百姓,有意思吗?”
王朝点头:“卫国保家自是应当,可为夺权,与旧部厮杀,与昔日同僚以命相搏,我也厌倦了。只是少了我的跟随,沈医生孤身带着小儿郎,实在危险!”
我拍拍他安慰道:“只要远离战场,远离是非,谁会为难我们?一无钱二无势的!我也只想安稳度日而已,所以你大可放心,我们不会惹事的。”
“不说别的,就您的口音还有谈吐与我大魏或……伪魏,都不同。倒有几分像南夷梁国……也不尽相同。韦都督和丞相大人欣赏您,我等兄弟跟随也深感敬服。若非刘洪作祟,今日不会身陷险境。可……可伪魏更未见得会善待您啊!”
我心中赞叹,这人还真是一根筋的忠君爱国,生怕我投敌不回来了!
我笑道:“放心,我还要靠你们韦大人回乡呢!所以先等他回城,稳定局面……说不定我还会带着这位同乡一起回去找他呢!”
“当真?”王朝还有几分不信。
我点头,又道:“倒是你,后有追兵,前面又是敌营,你一人能保我们这么多人周全吗?先带钿翠走吧,说不定很快就有相见之日!”
王朝终于答应,不过坚持送我们到赵村休息,明早再分道,他不放心我们在城外过夜。
从玉璧到汾河,再赶至此处,原本只需两三天的行程,却因为老弱病残,多花了近两倍的时间。今天想在天黑前进禽昌城,基本不可能,能赶到赵村落脚就已经很不错了。所以王朝的担心是有必要的。
果然,我们赶到赵村的时候,已经过了亥时。
次日清晨,我亲自为他俩换了最后一次药,包扎牢。王朝取出钱袋递给我:“沈医生,你们入城要花费,这不多,但你留着有用。我上山打些野味,三餐就不愁了。”
我只拿一半:“虽然你有功夫,但钿翠需要人照顾,你不能离她太远,也不能天天睡在野外,你们也需要钱财傍身。”
我又对钿翠说:“从前不管谁错谁对,还是谁欠了谁、谁负了谁,都不重要,难得有情人重新聚首,更要加倍珍惜。往后好好陪在你的阿郎哥身边,好好照顾他,不要再离开他。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放下,一切重新开始,你们会幸福的。”
钿翠含着眼泪,拉着我的手哽咽道:“沈医生,您真是大好人。我不该帮着刘洪算计您的小儿郎。其实早在战事结束前,刘洪就已看上此子,每日盘算……那日他要我以诊病为由诓你们去郡守府,又用迷香迷晕了阿郎哥他们。原以为你们会暂时分开让他得手,没想到你对此子寸步不离,让他无隙可乘,甚是恼怒。后来他又……”
我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别再说了,那些事想起来都恶心!我将她的手交给王朝:“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不要再犯,从今往后,相互扶持。只要你们幸福,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王朝的眼眶也微微泛红,让我想起了吕胜……突然又是屈膝,幸亏我已经验丰富,及时扶住,只是不明白自己又做了什么让他感动成这样?
他说:“一路走来,沈医生的胸襟、睿智让吾等深深敬服。更让我感动的是沈医生从未抛下我们,不然我和钿翠,不可能活着离开那里再相聚。”
“你把话说反了,要不是我跟刘洪结怨,怎么会连累你们亡命天涯,有家归不得?若没有你的忠肝义胆、舍命相护,凭我一己之力如何逃脱?王朝,你才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是我沈兰陵拖累了你们,亏欠了你们。可到现在我还记不住你的名字,能不能再说一次?我必牢记在心。”
王朝正色道:“满罗特舍赫图赫迟。”……恐怕还是记不住!我问他:“有没有汉族的名字?”他点头:“我母亲姓秦,我叫秦武平。”
“好,这个姓氏好!不出五十年,将会是个英雄辈出的家族,你的子孙个个都是豪杰。”我想到隋末唐初的英雄,不少出自这个姓氏。
“沈医生果然高人,竟更可知晓数十载之后的事情!”
王朝的惊讶让我顿觉又说错话了,幸好他一根筋,应该不会惹出大乱子!
我连忙摆手:“随便说说,不必当真……不过……何医生和柳医生由张龙、赵虎护送返回吕家村,我们离开玉璧的时候他们还没回来,不知是否途中有变!我想请你……我的意思是在不伤害你和身边人安全的情况下,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她们是不是顺利回到吕梁?是否平安?”
王朝点头应允:“吾一定照办。可打听到后,该如何告知沈医生?”
我笑道:“如果我不在禽昌城,就应该回玉璧请韦大人送我回乡了。到时候不用通知我自然知道啦!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也希望……希望你有机会遇见她们的话,请尽量帮助她们,解救她们于危难,当然在不伤害你和你身边人的情况下……可以吗?”
王朝郑重应承:“吾谨记于心!”
分别在即,到最后他还在说:“算算时日,韦大人理应收到消息,说不定此刻已在城中,不日就会迎回沈医生,还请沈医生不要走远!”
还迎回我?我脸有那么大吗?我领着肃肃微笑着向他们挥别,看着他们相互搀扶着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我低头问肃肃:“我们要进城了!从今天开始,我给你当娘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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