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的青砖沁出血痕时,百里风正用碎瓷片剐蹭溃烂的箭伤。
腐肉混着脓水往下淌,他却盯着墙角蚂蚁搬运的馒头屑发笑。
那碎屑摆出的形状,像极了我之前给他绣的平安结。
“殿下该喝药了。”
老太监隔着铁栏泼进汤药,褐色的药汁冲散了地上的蚂蚁群。
百里风突然暴起,腕间铁链在砖墙刮出火星:“婉秋最恨药味!
快拿走!”
瓷碗碎片划破掌心时,他恍惚看见大婚那夜。
我捧着合卺酒的手腕系着红绳,而他嫌药味重,故意打翻了我偷偷熬的安神汤。
如今那滩干涸的药渍,正透过牢房缝隙渗进来,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
百里风突然掐住喉咙干呕,指缝间渗出黑血。
晨光透进铁窗时,那件染血的素麻囚衣已看不出颜色。
而囚衣的主人,也再没了动作。
金銮殿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响,我抱着阿晏立在丹墀之上。
新帝玄色冕服上的十二章纹在朝阳下泛着金芒,目光扫过我怀中稚子时微微一顿。
“谢娘子献万民伞有功,当居首座。”
礼官高唱声中,我拢了拢素纱披帛。
西域商队运来的冰蚕丝拂过腰间玉牌,“柳”字暗纹里嵌着半枚凤印的印痕。
阿晏忽然攥住我垂落的绦带,奶声指着蟠龙柱后的琉璃灯:“娘亲你看!”
我笑着将米糕塞进他掌心:“那是给新君祈福的长明灯。”
宴席过半时,有老臣踉跄着来敬酒。
他浑浊的眼盯着阿晏腕间红痣,突然老泪纵横:“这眉眼...竟似极了先太子幼时……大人醉了。”
我截住话头,腕间翡翠镯碰响银丝笼着的假死药空瓶。
新帝遥遥举杯,冕旒后的目光晦暗不明。
他自然认得,阿晏项圈上那颗东珠,正是从抄没的东宫私库里寻回的贡品。
见状,我也只是笑笑,却丝毫不惧。
说到底,这天下到底还是世家的天下。
皇帝,也不过就是世家的傀儡。
三日后,我站在扬州码头的楼船上。
“娘亲!”
阿晏举着面人从舷梯跑来,腰间缀着串铜钥匙。
那是江南十二间绣庄的库房匙。
浪涛声里,我替他扶正虎头帽。
帽檐金线绣的“百毒不侵”,还是拿当年东宫药渣里藏的麝香染的。
斜阳将江水染成胭脂色时,我们正在甲板上翻看西域商道图。
阿晏突然指着波光粼粼处:“灯!”
但见江心漂着盏残破宫灯,琉璃碎片上“永结同心”的字样正被游鱼啄食。
我合上舆图轻笑,发间玉簪突然断裂。
半截簪身滚落船板,露出中空处泛黄的字条。
“待山河安定,必以江山为聘。”
墨迹被水汽晕开,恰似那年产房锦褥上的血痕。
“主子,京里传来消息。”
暗卫呈上密报,“废太子薨了。”
“死了啊。”
我有些恍然,接过密报看了一眼。
随后连同那张泛黄的纸条一并卷起塞回断簪。
“起锚——”船公的号子惊起白鹭,我将断簪抛入江中。
阿晏的童谣混着水声飘远:“朱雀灯,白鹿裘,不如阿娘新蒸的玉露团……”江风卷着盐粒拂过面颊,恍惚又是当年在太子书房打算盘的日子。
只不过如今算的是丝绸换胡椒的价,再不用替谁算龙袍该用多少金线。
楼船驶过吴淞口时,十二艘货船正扬着“柳”字旗候在霞光里。
管事的捧着账册跪呈:“按娘子吩咐,漠北的羊毛换成了高昌的淬火术。”
我望着海天相接处轻笑,怀中的阿晏已攥着翡翠算盘沉沉睡去。
浪涛声里,东宫那场下了十年的大雪,终于化作了海上的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