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眼角湿了湿,像是憋着什么没说出口。
我被赶回屋里歇着,门没关严,留了条缝。
隔着薄墙板,他们的说话声断断续续飘进来。
舅舅叹气,说都怪我妈。
当年她和我爸好上的时候,没多久就有了我。
我爸来和我舅提亲,我舅爽快的答应了,一切顺顺利利。
可我妈怀我到后头几个月,性子变了,整天疑神疑鬼。
她说老听见有人叫她,三更半夜非要往镇外的荒坡跑。
舅舅拦了不知多少回,可有天夜里干活太累,睡死了,没拽住她。
天亮醒来,舅舅急得满头汗,跑到荒坡上找。
只瞧见刚生下来没气的我,躺在草丛里。
我妈呢?
满坡乱跑,只剩个背影,转眼就不见了。
舅舅带着镇上人找了好几天,连根头发都没摸着。
有人嚼舌根,说她跟了爸爸后悔,生下我就跑镇外投了别人。
我妈从此便再没音讯。
而我爸也因为这件事在镇上抬不起头,抛下我不知道去哪了。
“不管她是啥招来的,我外甥女就是我外甥女。”
此时的舅舅声音抖得厉害:“真没辙了?”
我知道,我在我舅眼中,就是亲闺女一样的存在。
老李头顿了顿:“有法子,就一条路。”
他们声音压得更低,我眼皮沉得睁不开,啥也听不清了。
第二天一早,舅舅跟没事人似的把我喊起来。
“走,小琳,跟我挨家送灯笼。”
“李大哥,来啦。”
张麻子咧着嘴迎上来。
“老规矩,八十?”
他掏出几张皱票子递过来。
舅舅摆手:“涨了,一百二。”
张麻子脸一僵,嘀咕着不乐意,可也没辙。
全镇就舅舅会做这灯笼。
“忒黑了!”
他嘴里骂了句,还是老实掏了钱。
我不懂舅舅咋突然涨价。
可送到第五家时,麻烦来了。
王大锤脾气臭得很。
前头赶集输了钱,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他指着舅舅鼻子骂,说啥破灯笼也敢卖这么贵。
“就这破玩意儿要一百二?
俺家买了这么些年,清明也没啥事,今年就不买了!”
他啐了口唾沫,把我们轰出院子。
我从没见舅舅被人这么羞过,心里憋火,可不敢吭声。
舅舅拉着我,把剩下的灯笼卖完。
回家路上,他连屋都没进,说要去镇上弄点东西。
傍晚,我瞧见他推回来一整头猪。
“小琳,这几天别出门。”
舅舅把猪洗得干干净净,掏了内脏,把编灯笼的浆糊灌进去。
那味儿刺得我头晕,我捂着鼻子跑回屋。
随后,院里传来舅舅拉车出门的声音。
他一宿没回来。
第二天,镇上传来王大锤死了的消息!
我在院里挑豆子,邻家的二丫跑过来,喘得跟风箱似的。
“小琳,你听说了没?
我娘说王大锤死啦!”
我手一抖,豆子撒了一地,心跳得像擂鼓。
舅舅刚跟王大锤吵过架,又一夜未归,这时候人死了。
“咋死的?”
我问。
二丫凑近,压低嗓子:“我娘说,他被啥东西吸干了,只剩皮包骨!”
我脑子一嗡,没心思跟她磨叽,随口打发她走了。
我抓起外套,直奔镇外的荒坡。
不知为啥,想到舅舅昨晚的眼神,心里总不安稳。
他从不夜不归宿,我得在天黑前找到他。
那荒坡上,舅舅带我埋过不少横死的镇民。
可这次王大锤的死不一样,被吸干了血,只剩皮骨。
我想起脑子里那段怪记忆里的老太太,心底一阵发毛。
我在坡上转了大半圈,没见舅舅的影。
明明是大中午,风却冷得钻骨头。
舅舅说过,荒坡上不能乱喊人,带称呼的更不行。
我急得满头汗,只能绕着附近瞎找。
走到坡后一块凸起的土包时,余光瞥见个黑影。
头皮一炸,是那天靠近我的那团黑影!
这次腿脚没僵住,我掉头就跑。
一口气冲进坡下的石窝子里。
窝里潮气重得呛人,我闻到一股甜味,像舅舅从镇上给我捎回来的麦芽糖。
里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不敢进去,缩在口子上喘气。
等了好半晌,那黑影没追来。
我探头往外瞧,肩膀却被啥东西拍了一下!
我吓得叫出声,嘴却被捂住。
是舅舅!
他看清是我,松开手,低声骂:“你跑这儿干啥?”
我挣开,急道:“舅,我担心你,昨晚咋没回来?”
他眼神一暗,深吸口气。
“舅在保你的命。”
保命?
拿王大锤的命换吗?
“王大锤死了。”
舅舅猛地瞪大眼,“你说啥?!”
他不知道?
我心沉下去。
他一把拉住我,往镇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