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淳于皓淳于的女频言情小说《不见帝宫春小说结局》,由网络作家“寂月皎皎”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风雷激,星辰摇动时(2)大门开了。一群重胄甲士的簇拥下,两名亲王服色的男子徐徐踏入。左首那人身着宝蓝地赤金蟒袍,猩红色腾云暗纹鹤氅,高大英武,眉长入鬓,眼角含煞;右首那人却是月白地青金蟒袍,玉色羽纱面白狐狸里斗蓬,修长挺拔,眉目俊逸,只是眸光幽深,寒潭般清寂孤傲,冷冷淡淡地往我这边一扫,似微微愕了一下,竟顿住了脚步。左首那人奇怪地转向望他,“九哥,怎么了?”那白衣蟒袍的男子立刻举步,不经意般笑了笑,“这将军好生年轻,也俊俏得很。”左首那人便暧昧地笑了起来:“秦晚本就有长相清俊闻名。听说他和芮国统帅司徒凌……”一眼瞥到我走向前来,他闭了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从他们的对话,我立刻辨别出这人应该就是武艺高强万人莫敌的荣王淳于皓,而白衣蟒...
《不见帝宫春小说结局》精彩片段
风雷激,星辰摇动时(2)
大门开了。
一群重胄甲士的簇拥下,两名亲王服色的男子徐徐踏入。
左首那人身着宝蓝地赤金蟒袍,猩红色腾云暗纹鹤氅,高大英武,眉长入鬓,眼角含煞;右首那人却是月白地青金蟒袍,玉色羽纱面白狐狸里斗蓬,修长挺拔,眉目俊逸,只是眸光幽深,寒潭般清寂孤傲,冷冷淡淡地往我这边一扫,似微微愕了一下,竟顿住了脚步。
左首那人奇怪地转向望他,“九哥,怎么了?”
那白衣蟒袍的男子立刻举步,不经意般笑了笑,“这将军好生年轻,也俊俏得很。”
左首那人便暧昧地笑了起来:“秦晚本就有长相清俊闻名。听说他和芮国统帅司徒凌……”
一眼瞥到我走向前来,他闭了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
从他们的对话,我立刻辨别出这人应该就是武艺高强万人莫敌的荣王淳于皓,而白衣蟒袍的男子则是传说中寄情诗酒山水很少过问朝政之事的轸王淳于望。
我带了几名亲兵上前施礼:“芮国送亲使节、昭武将军秦晚,参见荣王殿下、轸王殿下!”
“免礼!”淳于皓看向我身后,“贵国嫦曦公主呢?”
我含笑答道:“公主自幼体弱,一路长途跋涉,到雍都后又受了惊吓,这几日都卧病在床,虽是贵客莅临,也无法起身相迎,尚祈恕罪!”
淳于皓失惊:“咦,公主病了?这还了得!想是行馆简陋,公主住得不习惯吧?正好五哥令我接公主进宫,正好换个环境找宫里的御医好好调整调整,如何?”
我微笑道:“霍王殿下和荣王殿下、轸王殿下好意,在下一定代为转达;我们也有芮国御医一路随行,如今正在好生诊治,今早他们还提起公主虚弱,不宜挪动。不如请三位殿下耐心等等,待公主病痊,再亲身入宫谢罪吧!”
“哦!”淳于皓皮笑肉不笑,“既如此,请秦将军前面引路,待我和九哥去探望探望吧!”
我不敢推却,扬手道:“二位殿下请!”
一路走向行馆第三进公主居所,我背上如刺针毡般不舒适。
不是因为荣王淳于皓咄咄逼人的言行,而是因为轸王淳于望灼烧的目光。
我一向厌恶旁人对我容貌说三道四,很少对人假以颜色,因此军中将士大多惧我三分,很少有人敢如此长久地直视着我。
忍不住回头,微微皱眉扫他一眼。
若他知趣,也该知晓这样盯着一个人并不礼貌,哪怕他的身份尊贵,胜我十倍。
可他不但没有收敛,虽是面容安宁,神色清寂,眸心却像灼着两团地底钻出的幽暗火焰,针尖般扎向我,纠缠着说不出的情绪,如恨,如怒,如怨。
这可奇了,我十八岁前蛰伏山中学艺,十八岁之后的五年,俱是大芮为官,先是宫中护卫,后随司徒凌征战。给公主送亲,尚是首次来到江南,几时和这位从未到过边疆的轸王淳于望有过交集?
已至公主寝处之所,只我和淳于皓、淳于望带了几名亲卫放轻手脚走入卧室。
隔了连绵如雾的淡粉轻帷,我轻声向内禀报:“公主,梁国荣王殿下、轸王殿下前来探病。”
轻帷中,面里而卧的女子动了一动,咳了两声才拖着颤间轻声道:“本……本公主知道了,多谢二位殿下好意,可我身体不适,不便相迎,请……请秦将军代为接待吧!”
“公主病得很厉害吗?让本王看看气色吧!”
淳于皓说着,便要伸手掀动轻帷。
我忙伸手阻拦,“殿下不可,公主衣冠不整,不宜面见。”
淳于皓皱眉,“既是结亲,便是一家人了,见见又何妨?”
一家人?结亲的亲兄长都被你们斩杀于深宫,我还敢认你们和公主是一家人?
我硬着头皮继续阻拦,“从来内外有别,便是亲嫂,我们芮国规矩,也不可如此失礼。梁国礼义之邦,难道反而没这规矩?”
淳于皓被我伸手拦于帷前沉吟之际,身后又有白影闪动,我尚未及阻止,身后轻帷已被轸王掀开,其后景象一览无余。
淳于皓已指着床上那面带惊慌向后退缩的女子大笑起来:
“秦将军,这就是你们传说中倾国倾城的嫦曦公主?我怎么瞧着还不如秦将军俊俏?”
事起匆促,我能找来假扮公主的侍女容色甚是寻常,此时披头散发,自然和美丽不沾边。
淳于望已走到床前,淡淡问道:“你是什么人?公主呢?”
“我……我……”那侍女不敢答话,惊惶地望向我。
我忙侧身挡到床前,沉声道:“公主病重,气色不佳,又未曾梳妆,一时失了原来的姿容并不奇怪。”
淳于皓冷笑:“秦将军,你把我们当傻子了?嫦曦公主容貌绝世,我那位皇帝哥哥只看一眼便如痴如醉,画像至今挂在重华宫内;五哥也特地嘱咐,叫外面再乱,也休来惊了这位倾国俏佳人,让我们二人亲身来迎,以示郑重!就这等凡俗之姿,也敢说是公主?”
他的宝剑脱鞘,直指床上侍女:“说,公主在哪里?如有半句虚言,本王叫你立即望血溅当场!”
侍女失色,大叫道:“秦将军救我!”
我明知要糟,但断没有看着手无寸铁的侍女被人凌迫求助还袖手旁观的道理;何况,我想躲,又躲得过吗?
他们带过来的人马大多在门外,随同进来的几名亲卫也只站在近门处,和这边距离颇远……
心念电转,我只作惊慌,叫道:“荣王殿下,不可对公主无礼!”
口中这么说着,腰间承影剑已然出鞘,一剑拨开他刺向侍女的宝剑,再不作丝毫停顿,飞快地旋向他的脖颈。
漫天的白雪并没有把屋内映亮多少,略嫌昏暗的轻帷内,承影流光淡淡,色泽浅浅,几近于无,却有止也止不住的杀气喷薄而出。
据说荣王淳于皓和霍王淳于泰是一母所出,如能一举制住淳于皓,也许我和我带来的部属婢仆,能有成功逃离梁国的机会。
从我六岁持剑,至今已有十七载;何况征战多年,论起临阵对敌的经验,我也不会比淳于皓差,我期待着一击成功。
这时,只闻身后有人叫道:“十一弟快闪!”
竟是那位以诗文闻名的淳于望!
淳于皓得了警告,虽是吃了一惊,反应却是灵敏,飞快地向后一仰,躲过我的致命一击,我虽尽力换招意图追击,已是不及。
竭尽全力,不过将他前胸衣袍挑开一大片,却显然激怒了他。
他回过神,迅速扬剑反击,喝骂道:“小贼好大的胆子!”
见我们动上手,屋内他们的亲卫要上前助阵,我随身的亲兵则尽力阻拦,屋外闻到动静,也骚动起来。
我暗暗叫苦,连出重招,可淳于皓的确身手不凡,一时根本占不了上风。
眼见他又是一剑刺向要害,我刚要闪开去时,一旁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掌,不紧不慢地在我对敌的空门间钻了进来,捉住我领子,把我前方衣襟用力一扯。
脖颈间一凉,我已觉出半边肩头暴露在空气中,慌忙要反击时,一股大力猛地撞在前胸,把我撞得飞出,重重地跌在床沿边。
是淳于望扯开了我的衣襟,同时也把我扯离了淳于皓的剑锋;可淳于皓立刻趁我分神时飞脚踹倒了我。
喉嗓间一阵腥甜往上直窜,我竭力压住,还要举剑对敌时淳于皓沉重的靴子狠狠踢在我肘间。
锐痛传来之前,我似乎听到了骨骼清脆的折断声,承影剑“丁”地落地,人也支撑不住,呻吟一声,浓而腥的液体已从口中溢出。
一败涂地。
闭上眼睛,屏着呼吸等待肘间那最难耐的痛楚稍稍过去时,淳于皓已在一旁笑了起来:“真看不出,这小贼脸上黑了点,身上倒是细皮嫩肉白嫩白嫩的。怪不得司徒凌到哪里都喜欢带着他!”
他转头向身后已经控制局面的亲卫喝道:“来人,把他带走!”
这时淳于望忽然道:“慢着!”
淳于皓回头时,淳于望已走到他跟前,附耳说了两句。
淳于皓立刻瞥着我,暧昧地笑起来:“原来九哥好这一口!罢了,这人就由九哥处理吧。不过,这嫦曦公主……”
淳于望点头道:“这事交给我。这几日我们一直封闭城门,公主能逃出行馆,却不可能逃得出雍都城!”
他挥手带人押了被擒的芮国侍女和亲兵离开,而院子里的厮杀声立刻震耳欲聋,那些曾随我出生入死的将士们的惨叫声,如利箭般透心而过。
我惊痛,忍着右手的疼痛,伸出左手便去抓我的承影宝剑。
又是那只白皙的手,弯曲着修长的手指,迅速从我掌下抽去承影剑。
他瞪着我,眸心依旧灼烈,火焰般炙人,和那清寂的神情格格不入,反显出某种被割裂般的奇异的痛楚来。
而他的声音里,也分明带着奇异的痛楚:“为什么离开我?”
离开他?
我无法理解,眯着眼试图挣扎着冲出去时,他骈起双指,飞快截在我一处脉门。
眼前一阵昏黑,我顿时不省人事。
恨薄情,多少鸳梦散(3)
大约见我待相思甚好,这些日子他看向我时眼中的疏离便不见了,甚至唇角弯起了温软柔和的弧度。
他轻笑道:“原来你也挺会照顾小孩子。”
我懒洋洋道:“我哪里会照顾小孩?只是令爱生得的确可爱,忽然就让我想起……想起小时候玩的布娃娃。我曾从同龄的孩子那里偷了两个藏起来,夜里背着家人玩耍。可惜后来让我父亲看到了,当了我的面扯断那布娃娃的手脚,撕得粉碎。”
淳于望的脸色便难看起来。他牵过相思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畔,凝视我良久,才道:“明日我要动身去狸山住一阵。你收拾收拾,一起去吧!”
“狸山?”我记起这正是他带了盈盈隐居的地方,皱眉道,“那个地方,你带我去了,不怕哪一天真正的盈盈回来撞到,又给气得掉头跑了?”
他不答,转身带了相思便走。
摆明了是主意已定,我说什么他都不会放在心上了。横竖他扣押着嫦曦,我又武功被制,怎么也逃不出他的掌心,只能乖乖受他摆布。
我恨得咬牙,赶上前几步,拉住他袖子道:“要我去可以。但你先得让我和嫦曦公主见一面。如果没有亲眼看到她平安,我没法安心伴着你们父女。”
淳于望没有立刻回答,却顿住了脚步,看向我捉住他衣袖的手,眼眸里有隐约的脆弱彷徨和悲伤闪过。
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见他眼神怪异,便有些不自在,缩回手笑道:“令爱很是讨人喜欢。其实我也乐意放开心怀,陪她说说笑笑。”
只是若我心情不好,自是不会给他的女儿好脸色;他的女儿在满心孺慕的“娘亲”这边受了委屈,当然会难过。我赌他并不舍得相思难过。
果然,抬起黑浓的眼睫时,他已叹道:“好吧,你好自为之。”
他向身后瞥了一眼,便有近卫走来,向我恭谨施礼道:“夫人,请!”
托他的福,我没成亲就成了夫人,没生育就有了女儿。
皱眉跟着近卫离去时,他也带着相思往另一边走去。
相思正问他道:“父王,令爱是谁?”
淳于望迟疑道:“令爱,是对别人家女儿的尊称。若旁人对我称令爱,指的便是我的女儿,也便是你。”
相思道:“可我不是别人家的女儿!我是你的女儿,也是娘亲的女儿啊!”
“哦……哦……你娘亲的意思……”
不晓得淳于望后来怎么去和相思解释的,但他这个父亲,的确当得有点累。
*
淳于望的近卫领着我拐了几道弯,却是转向了一处古树掩映下的小院。
不算偏僻,但和前面一排正房大屋比起来很不起眼。
正屋便是轸王淳于望平素起居之所,守卫森严,等闲人无法接近,此处便是看守的人多了,也只会让人认为是在保护淳于望而已。
但我接近这所被称作萃芳院的小院时,立时感觉出奇异的杀机来。
却不是来自要道处扼守的高手。
我屏息跟着近卫向前行着,一路小心观察,立时发现原来那杀机正来自古树下看起来并不起来的灌木。
此时正值隆冬,大多灌木已枝枯叶落,只余光秃秃的树干;便有几丛是四季常绿的,几场霜雪下来,那绿意也憔悴得很。
看那花木交错植于园中,看着萧索零乱,暗中却应合着九宫八卦的排列,分明已摆成了某种阵法。
若是寻常武夫,多半看不出其中奥妙。但我师父无量师太久在佛门,无事便喜钻研五行八卦之术,连诸葛先生当年摆过的阵法都曾揣磨个八九不离十。
我跟在她身边十年之久,虽以习武为主,但行军布阵之法同样是必修的功课。耳濡目染之下,这样的阵法已难不倒我了。
近卫走到小院前时便暗暗向守卫示意,虽未见大的动作,分明已临时撤开阵势,好让我们沿着青石巷道堂而皇之一路走进去,不露丝毫异样。
我默记着阵势走向,若无其事地跟近卫踏入小院。
小院内另有山石小亭,陈设甚是精致。
穿着五彩卵石铺就的甬道,还未踏上汉白玉的台阶,便听屋中有人幽幽的长叹声。
正是嫦曦公主的声音。
我急忙推门进入时,只听嫦曦惊喜唤道:“殿下!”
待转身见到是我,她怔住,慢慢地转作了苦涩的笑意,“秦姐姐!”
我上前见礼,微笑道:“公主在等着轸王殿下么?”
嫦曦瞥了一眼跟在我身后的近卫,眼底的苦涩更浓,如画的眉目便氤氲了淡淡的愁绪,说道:“是呀,他本说过近日会来探望我。但一转眼,已经许多天不见他踪影了。”
言毕,她又是幽幽一叹。
杏面桃腮,薄愁如醉,我见犹怜。淳于望曾一度为她所惑,也是意料之中。
正在沉吟之际,隐觉身后有一道目光投来,甚至把背脊都刺得有些辣辣的,像被针尖扎上了一般。
我皱了皱眉,一边携了嫦曦到软榻上坐下,一边借了眼睛余光往后察看时,正见一片灰黄的衣角在门边一闪而过。
风雷激,星辰摇动时(3)
被剧痛逼得悠悠醒转时,瑞兽飘香,红烛滴泪,我正身在一处陈设精致的卧房中。
两名梁国太医正围在我所卧的软榻前,将我的手臂搁在棉垫上,捋起衣袖,小心地为我接骨。我便是在骨节对上的一瞬间,硬生生被痛醒过来。
淳于望正倚在窗棂边远远地望向我,漆黑的眸心已经不见了原来的腾腾烈焰,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担忧和不安。
忽见我抬眼望他,他也便盯着我,许久,才缓缓地转开目光,盯向那跳跃的烛火。
烛泪正静静而落,一滴,接着一滴,泪珠的形状,红得像血。
御医已为我我敷了药,正用夹板固定我折断的手。
疼痛钻心,我却一滴泪水也没有。
司徒凌一直告诉我,要做芮军合格的将领,要成为芮国合格的守护者,一定要有坚强的意志,宁流血,不流泪。
很久没尝过泪水的味道了。
最后一次落泪,还是两年前。
父亲秦惊涛在和柔然的激战中受了重伤,调养了一年后,终于还是因伤病而死。
临死前,他指着那块御赐的“忠义秦门”匾额说道:“晚晚,秦氏三代为大芮重臣,世世受皇家褒扬。可到你这一代,能将整个家族撑起来的人,只有你了。记得,成大事,谋大业,不要浪费了你一身好武功,满腹好谋略!”
成大事,谋大业,成为秦家第四代大芮重臣。我真切地感觉到那付担子像大山一样压过来。
对着父亲渐凉渐硬的尸体,我落泪了。
那次,也是司徒凌最后一次告诉我,宁流血,勿流泪。
太医包扎停当退下时,我早已汗出如雨,一身淋漓。被踹过的胸腹憋疼得喘不过气来,逼得我发出一声声喑哑的咳嗽。
有柔软的巾帕小心覆到我脸上,轻轻地拭我额头和鼻尖的汗水。
原以为是侍女,一睁眼,居然看到淳于望近在咫尺的面庞。
他的眉目温文,眼角浮着疲倦,低低问我:“盈盈,觉得好些了吗?”
盈盈?
这么柔美的名字让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按着胸口忍着疼答道:“轸王殿下,你认错人了。在下秦晚,是大芮的昭武将军。”
“昭武将军?”
淳于望的眉挑起,唇边慢慢扬起的笑纹,说不出是嘲讽还是自嘲。
我没觉出有什么好笑的,皱了眉冷淡地望着他。
他探手,迅捷如电,飞快拔下我绾发的玉簪。
我一惊而起,却避闪不及,一头乌发凌乱飘下,松散地披到肩头。
他的目光便愈发柔和,微笑着问:“芮国什么时候开始可以任用女人为将领了?”
我将长发甩到脑后,冷淡道:“不论身手武功还是领兵谋略,我都可以将天下大多数的男儿踩到脚底,为什么不可以成为将领?”
他似气恼,但只叹道:“幸亏我不在你可以踩到脚底的大多数男儿之列!”
这位轸王殿下自然不是我轻易就能对付得了的。我的消息也明显有误,他绝对不是寄情山水只解诗酒的闲王。他的几次出手看似寻常,可就是我没受伤,也不一定能闪避得了。
我低头看一眼自己重伤的手臂,低沉说道:“如果我能活着离开芮国,下一次的胜负,尚在未知之数!”
淳于望便冷笑:“也许你能再次离开芮国。但是,这一次,你想离开,得踩着本王的尸体过去!”
他的神情并看不出太大波动,可他拂袖而去时,肩膀似乎在微微地发着抖。
看得出,他气得不轻;而我亦无语。
盈盈,是他死去的恋人,还是他逃走的爱妾?瞧来应该和我长得有几分相像?
居然对着个长得有几分相像的女人就能这样神魂颠倒,满口梦话,真是可笑。
而他在我和淳于皓打斗时突然拉开我领子,难道是为了看清我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以他的身高和当时所站的位置,完全可能看到些男人不该看到的景象。
正如司徒凌所说,南人多奸诈,道貌岸然的外衣下,大多是见不得人的无耻嘴脸。
我唯一庆幸的是,淳这种莫名的痴迷,让我逃脱了牢狱之苦,甚至能过得比我平时不打仗时更要奢华。
虽然重伤不便洗浴,侍女还是抬了大盆的热水过来为我擦洗。水中泡着腊梅花瓣,热气的氤氲中,清香沁骨,幽而冷的自然标格,正是我素日所喜。
只是我从来不留心这等生活琐事,说是喜爱,也不外是在自己府第多植几株梅花,花开之际在各处花瓶插上两枝盛绽的花枝而已。早就听闻女人以花瓣洗浴不但体气芬芳,更可润泽肌肤,可我从没把自己当成女人过,更不会去弄女人这些取悦男人的玩意儿。
不过我并不在意身上沾染上腊梅的气息,这种幽暗的清香似乎契合我潜藏着的某种向往,无端地让我觉得轻松。我竟没有因为身处敌境而影响睡眠,甚至睡得比以往还要沉些,梦里满满都是梅花的暗香。
也许,也因为太医让煎的那些治疗内伤的汤药吧?
醒来时已有侍女取了洗漱用具在旁候着,见我一睁眼,即刻上前为我更衣。
预备的衣衫从小衣到中衫、夹袍、棉裙、狐裘一色俱全,原来穿的武将男装已然不见,好在佩饰和宝剑尚在。而我只要见着荷包和承影剑尚在,心里便安定许多,匆匆换了衣衫,便将这两样东西挂到腰际。
只要剑在手,药未失,即便轸王府是龙潭虎穴,早晚也会找到逃离的时机。
何况,公主尚在雍都,芮国闻讯后必定遣人来救,有司徒凌在,他们断不会对我的境遇视若无睹。
我不会梳妆,偶尔女妆打扮,也只是随意挽个堕马髻而已;如今一只手无法动弹,自然只能由着侍女摆弄。
妆毕,镜中的美人儿正向我冷冷嗔视。
肩如削成,腰若束素,眸蕴寒星,眉凝柳烟,云髻半倾,凤簪斜插,浅杏色的夹袍,披着朱砂红的狐裘,式样俱是简洁,清冷之外,凭添绝艳。
我晓得我生得俊俏,却没想过我也能妍美如斯。
侍女也在惊艳,但眼神之中,惊艳之外,似乎更多的是惊讶,还有从这种惊讶延展开去的尊崇。
身后有人叹道:“我就知道,你的面色也是装出来的。你皮肤好得很,不敷粉一样好看。”
不用回头,我便知道来者是淳于望。
有人呈上药来,手一试,便是不冷不热,正宜入口。我提了药碗仰脖一饮而尽,立刻又有人呈上甜汤和方糖。
我看也不看,站起身面向淳于望,淡淡笑道为:“原来轸王府待芮人如此有礼,待我归国后,必定备上一份大礼来谢!”
淳于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闻我说话,才蹙起眉,默然望了一眼我晚间睡过的床铺,说道:“走吧,用早膳去!”
几个侍女要来扶我,我随手甩开,冷冷地望了她们一眼。她们即刻顿住身,神情间显然有了怯意。
即便是女儿妆,长年征伐厮杀也已在不知不觉间我在身上刻下浓浓的印记。纵是有伤在身,无法握剑,那种满是杀机的威凛之气,并不是小小的侍女所能承受的。
“轸王殿下邀在下一起用早膳,是在下的荣幸。”我微笑道,“请前面带路吧!”
淳于望凝视着我,眉宇间的疲倦居然比昨天更浓。
许久,他才拉过我的手,握在掌心,慢慢走向屋外。
罗帏深,寂寂烛影红(1)
墙边数株缀玉凝珠的蜡梅铁枝铮铮,静默无声,却有暗香拂拂,无声涤荡于风中,竟与此人怀中的气息有几分相似,让我莫名地有些慌乱。
破碎的衣衫挡不住寒意阵阵,我却绝对不敢依恋这男子怀间陌生而危险的温暖。
听着他不均匀的呼吸,我冷冷道:“淳于望,我不是你的盈盈。我是大芮昭武将军秦晚。”
淳于望身体明显僵住,甚至僵硬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你是秦晚,我们大梁的一个女俘。”
他将我放开了些,黑沉沉的眸光从我面庞一掠而过,停留于胸前掩盖不住的春色流溢,慢慢将手抚了过去,轻蔑笑道:“女俘该受到怎样的待遇,你该知道吧?”
这一回,轮到我的身体僵住。
我很想抬起手来,抡他一个耳光,打花他这张欺瞒世人的尔雅面孔。
但他不待我积蓄起抬手的力量,便已扣住我臂腕,一把将我抱起,走入屋中。
卧房中的暖炉居然还没有熄,有融融的暖意阵阵地围裹而来,让我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这个男子的控制。但那种不知何时所中的毒,让我竭尽全力所能做到的,只是在他将我掷于床榻上时勉强一滚,侧了身将自己暴露的身体掩到衾被中间。
他并没有立刻过来捉我,轻微的悉索解衣声后,我身侧的衾被才被扯开,掩住胸前的双手也被他握紧,熟练地反扣于头顶。
“秦晚……”
他唤着我,眸子比阳光下更显幽深,清寂里有无限的萧索凄怆。仿佛被迫得无路可走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这位轸王殿下的身手极高明,即便我不曾中毒,也未必是他对手。明知无力反抗,我也不再作无谓挣扎,只淡淡道:“殿下知道我是秦晚就好。日后若能找到你的盈盈,不妨告诉她,你强占过的许多女人里,有个和她长得很像的,叫秦晚。”
他不答,松了我衣带,暖而有力的手探入到衣底,垂了眼眸专注在峰峦沟壑间贪恋游走。
我禁不住吸气。
这人显然是个中高手。我自认算是定力强的了,居然也在纯粹的肉体刺激下阵阵悸动,身体里潜藏已久的男女情欲竟被轻易唤醒。
忍耐不住地低喘时,我微笑道:“不过我想,你再也见不到你的盈盈了。从来一报还一报,你强占其他女人时,你最心爱的女人说不准也正躺在别的男人身下快活。”
淳于望那俊秀之极的脸庞本已在情潮涌动里泛出些微的红晕,听闻我这么说,那红晕已迅速消褪下去,连动作都已止住,只是恼恨地盯着我。
我循循善诱:“狸山虽在大梁境内,但距大芮也不远,你这么多年都不曾找到盈盈,有没有想过,她可能流落在芮国?若是如此,或许我还能相助一臂之力。”
他冷笑,“你?”
他的黑眸沾染着透窗而入的迷离光线,但冷笑之际却在刹那间的锋锐如刀。
那样不屑的目光让人心悸,但我只得硬着头皮道:“两国交兵,尚不斩来使。何况芮、梁二国久未开战,连敌国都算不上,轸王殿下明白人,何苦结下深怨?到时连累你流落在民间的爱妻,岂不是糟?”
他便怅惘般怔怔地看着我,眼神极是缥缈,再不知在想着些什么。见他许久不曾动弹,我正猜着是不是说中他的心病时,他弯弯唇角,一个绝美却冷冽的轻笑:“我对我妻子的感情,我对我女儿的感情,都已成了你对付我的武器了?你和盈盈一样会胡搅蛮缠,可惜,你远不如她可爱。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话未了,长久未经人事的身体蓦地被他侵入,重重地碾压到最深处。
被蹭擦着硬生生擘开的疼痛。
我皱眉,禁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他便一时没再动作,默默地观察我的神情,忽低下头来,亲上我的唇。
我厌憎地别过脸去,沉声道:“别亲我的唇。”
只是你赐予我的羞辱,我早晚会加倍奉还,——只要我能逃出轸王府,逃离梁国。
以他的尊贵,大约从没有这么给人嫌恶过。他的面庞又开始泛红,唇边却越发地白,柔柔地移到我面颊时,甚至冰凉凉的,和他深埋于我体内的炙热截然相反。
我闭上眼睛,由他亲吻抚摸着,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姿势去适应他的颀健身躯。而他觉察出我的配合,也放开了扣紧我的手,很默契地变换着体位,让我更舒适地承受着他。
鸳衾漫展,浪翻红绉。
冬日的寒意在四肢交缠的剧烈动作里渐渐散开,有细细的汗意沁出,于肌肤相贴处彼此相融。
虽然我们是随时可以取对方性命的仇敌,他对我更是恶意的强占,但跟他在一起并不难熬。我甚至不得不承认,他在这方面经验丰富,体贴入微,算是个极好的情人。即便身中迷毒,也不能掩盖他那迅猛有力的冲击给我带来的阵阵快意。
那种快意与男女之情并不相干,只是单纯的属于感官的痛快和愉悦,却同样强烈得让我战栗。
每每在一瞬间便如电流般由小腹深处的某一点扩散到全身,连每根脚趾都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进击而绷得紧紧的。
而他的眸光亦已迷离,小心翼翼地爱抚着我每一寸肌肤,珍惜地流连着,极是缱绻。
如踩于云端般的太虚幻境中,他忽然如骤雨般袭至,又快又急,连喘息都已粗重。我尚中着毒,身体甚是疲软,快意如激流般席卷而来时,我便禁受不住,失控地惊叫出声。
几乎同时,我的眼前一片昏黑,连那被迫去享受人间极乐的身躯都似翩飘了起来。
天地也是这样蓦然袭至的昏黑,耳边也是这样若近若远的炙热喘息,有女子呜咽地哭了起来。
我清晰地听到那女子莺啼婉转,娇声泣诉:“你这样欺负我,我再不理你……”
那声音清脆好听,幽幽软软,听着有几分熟悉,但要细辨时,却听得自己重重地吐了口气,眼前的昏黑渐散,看到了窗口迷蒙的暮色。
“盈盈!盈盈!盈盈……”
淳于望的黑眸一如暮色般迷蒙,克制不住般一声声唤着,将我紧紧拥在他的怀间。
两人的肌肤都浮泛着细细的汗珠,在交缠间彼此润湿,又被空气中浮动的寒意一寸一寸地侵蚀,渐渐冷得哆嗦。
方才幻像中的昏黑已然散去,但我还是一阵阵地头疼,手足间的疲软和头脑中的昏沉似不只是因为中了迷毒,也不只是因为方才那场激烈的欢好。
我皱紧眉。
淳于望却依然拥紧我,只柔声问道:“盈盈,怎么了?”
我挣扎,并提醒他,“我是秦晚。”
“秦……秦晚……你又想做什么?”他眸光一黯,神情更见凄楚,仿佛刚才是我欺负了他,而不是他强占了我。
“我想如厕。”我嘲讽地瞥着他,“是不是也不许?”
他的手一松,我忙跳下床,匆匆披了外衣,捏紧腰带处的荷包。
相思彻,暗香疏影透(3)
淳于望是南梁孝文帝第九子,母亲本是前朝重臣之女,孝文帝兵变夺位,她家受到牵累,一门死散殆尽,她则被充为宫婢,后被孝文帝看中,很是宠爱,从宝华、才人、昭容一直做到贵嫔,生了淳于望,又晋为柔妃,终于为人所忌,屡屡拿了她的身世大作文章,并栽赃污她有犯上谋刺之心。孝文帝开始未必相信,但听得多了,也渐渐疏远她,后来竟由着王皇后将她迁入冷宫,不闻不问。
但他应该是清楚皇后的手段的,才会把年幼的淳于望交给了和王皇后针尖麦芒处处相对的李贵妃。王皇后想害的皇子,李贵妃毫不犹豫地保全了下来。后孝文帝病重,王皇后因善妒受谴,李贵妃随侍身侧。等孝文帝驾崩,王皇后还做着自己的嫡子继位后重掌大权的美梦时,传出的是皇太子暴毙的消息。
继位之人,成了李贵妃所生的三皇子淳于晟。
不仅皇后所出的四皇子暴毙,大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十皇子等几位不是李贵妃亲生的皇子,在淳于泰即位后也先后“重病”或因罪被贬往偏远之地,三五个月内死得干干净净。
淳于望虽不是李贵妃亲生,却是她一手带大的,加上性情谦和温顺,甚得孝文帝宠爱,每每也在孝文帝跟前称誉养母慈恤贤德,久而久之,李贵妃待他也便与亲生无异。等淳于晟即位,李贵妃成了李太后,他立刻和她的其他二子一起封了亲王,甚至求得了李太后的允许,把冷宫中的柔妃接出来同住。
这一年,淳于望已经十四岁。柔妃在冷宫中足足呆了十年,虽有淳于望暗中照应,早已十分虚弱;等听闻是孝文帝驾崩才换来的她的自由,身体状况立刻急转直下,不到一个月便去世了。
她留给淳于望的最后的话是:“望儿,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要你父皇赐你名为‘望’吗?望,是守望。一生一世,只守望一个人。”
一生一世,只守望一个人。
哪怕倾尽生命,也换不回那人的一个回眸,亦是无怨无悔。
淳于望伤悼不已,又见朝堂内外血雨腥风,怕淳于泰猜忌,遂借口为太后祈福,在万佛山修筑精舍,每日与些方外之士谈禅论道,只在李太后生辰之际才会回宫贺寿,顺路和几位兄弟团聚,鲜少去朝臣接触。
淳于晟见这个弟弟有敬畏之心,何况是从小看着长大的,知道他恭顺,反而封赏有加,更胜两名亲弟弟。
*
淳于望在十八岁时遇到了盈盈,那时她大约只有十四五岁。
说大约十四五岁,是因为盈盈始终没能记起她到底是哪一年出生的,甚至,她始终没能记起她真正的姓名。
那一年,岳州一带地震,狸山山洪爆发,正在狸山寻仙访道的淳于望从山上冲下的洪水里救出了她。
盈盈秋水眸,淡淡春山眉,姿容妍丽,潇洒无双。
淳于望几乎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认定她就是自己打算一生一世守着的那个人。
她在他的身畔,他只要守着就可以,不必和母亲一样,守望一生一世,却至死也等不来守望着的那个人。
发现她什么都记不得时,他甚至立刻告诉她,她叫盈盈,是他的妻子。横竖狸山在大梁境内,而在大梁的土地上,大约还没有人家可以拒绝得了李太后所钟爱的轸王的求亲。
她恢复得差不多时,他占有了她,把她欺负得很惨。
她的身体稚嫩青涩,甚至还未发育完全,根本不懂得什么云雨之乐,他久居山中,也无甚经验,技巧也未免差了些,偏又舍不得放开她。
结果那一晚,她委屈地窝在他的怀里哭了一整夜,把他哭得又是懊恼,又是心疼,又有些得意。
把她抱在怀里的感觉,是记事以来从未有过的满足和愉悦。父母兄弟们总是纠缠在江山、权势之中,却不知可曾有一天享受过这样从身到心无与伦比的满足?
但他似乎也就那一次把她欺负得很惨而已;以后的日子,都是她把他欺负得很惨。
淳于望做梦也没想到,盈盈年纪虽小,竟然有一身少见的好武功。
从出世的那一天,他便生活在你死我活的宫廷暗斗中,又有李太后言传身教,自是深谙自保之道。皇子们从小便有人教习文韬武略,他行事谨慎,只作对书画金石感兴趣,其他的策论兵法之类,考较起来每每落于下乘。武艺一道更显愚钝,绝不抢有“武王”之称的十一弟荣王的风光。
可他并不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尤其在山中生活相对自由之后,也曾请了一位久已退隐的世外高手传授武艺,寻常的宫廷护卫都未必是他对手。
但他怎么也打不过比自己小了三四岁的小妻子,常被她折根梅枝打得抱头鼠窜,狼狈不堪,她却玩闹得极开心,把淳于望不轻不重打上一顿,立刻会主动送上香吻去讨他欢心,让他气也气不得,笑也笑不得,只能在夜晚从另一方面多多教训她。
可惜她渐渐开了窍,对于他的“教训”根本不以为意,甚至越来越乐此不疲。
盈盈没有记忆,用起武功完全看不出招式的来龙去脉,连淳于望请来的高手也无法辨别她的师承来历。淳于望为了不致老被小妻子打得落花流水,开始在下工夫修习武功。他极聪颖,天份又高,第二年便常常能反败为胜,但这时他对她另一方面的教训有了成果:她有身孕了。
他舍不得碰她一指甲,于是只是继续抱着头让她欺负,连还手都免了,生怕她动了胎气。
盈盈怀孕七个多月时,还喜欢挺着个大肚子满山跑,打雀儿,赶野兔,没片刻消停。淳于望没指望这个才十六七岁的小丫头能照顾好她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寸步不离地跟在身边守护着,一改素日的文雅安静,像个老夫子般时时在她耳边絮叨,劝她安生些养胎。盈盈年轻任性,听得不耐烦时,自然又是冲上前一顿拳打脚踢逼他闭嘴。
这日天色已暮,盈盈玩得开心,他只怕天黑后走山路不安全,千方百计哄着她,想拉她早些下山。她不耐烦了,又是一脚踹向他。
彼时他们正站在一处斜坡上,以他的身手,他本可以避开那一脚;便是避不开,身侧也有树木可以借力。可他心念一转,顺势便倒了下去,沿着山坡直滚下去。
也许是老天想他演得更逼真些,滚落时他的额角还撞在了一处石头上,等他在坡下止住自己身体佯作昏迷时,已是满额的鲜血淋漓。
他听到了盈盈惊慌失措的呼喊着,一路叫着他的名字奔下来,抱住他哭叫道:“阿望,阿望,望哥哥,你快醒过来,我听你的话,我们这就下山,望哥哥……你别吓我呀,你不许吓我呀!”
其实他也怕真的惊吓到她,所以没等她哭几声,便笑着睁开眼,拍拍她的头,告诉她:“我没事。”
她如释重负地跟他回家,但自此至少有一个月,她都会在半夜里哭着惊醒,然后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开。
她说:“我总是做梦,梦到你死了,再也叫不醒。”
她又说:“如果你死了,我只能跟着你死去了。这滋味比死难受。”
淳于望为自己的卤莽后悔,更精心地守护着他的爱人,并且无怨无悔。
只因他知道,他的小妻子不仅身体开了窍,感情也真正地开了窍了。
*
盈盈再也没有不知轻重地欺负淳于望,虽然依旧活泼好动,却极少淘气到让淳于望烦恼了。生下相思后,她逗弄女儿之余,把剩余的精力放到了和淳于望一起练剑上。
开始跟着教淳于望的高手练,后来便自己想些古怪的招式,还拉着淳于望一起想。
可淳于望和她的想法往往相左,一个人想出来的沉稳劲健,另一人想出来的却轻盈灵动,最后竟成了完全不同的两套剑法。
说是两套,可两人同时运剑时彼此得配合却又极和谐,往往显出意想不到的高超威力来。
在传授他们武功的那位高手的帮助下,这两套剑法成为相辅相成威力倍增的双人合击剑法。
因剑法最终成形时是开满梅花的大雪天,雪压寒梅,铁骨飘香,淳于望便把这两套剑法分明命名为“暗香”、“疏影”。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其实太过孤清幽寂了。
可当时淳于望并没有觉得雪地里盛开着的梅花怎么着孤单。
盈盈舞动暗香剑法时,他看到每朵落下的花瓣都在随她起舞,翩翩如蝶,每瓣都蕴着她的笑靥,明光璀璨,风流娇妍。
他以为他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远离勾心斗角的朝堂,远离刀光剑影的纷争,甚至远离暄嚣浮躁的尘世,这样安稳宁谧地过下去,从这一辈子,到下一辈子。
他相信他的盈盈也一定是这样的想法,当然她更可能根本没想过外面还有着那么复杂的世界。
因为淳于望和女儿就已是她全部的世界,全部的思维。
那时,相思还没有名字,他们一定闲得厉害了,居然在为女儿应该以梅为名还是以雪为名烦恼着,到相思六个月时还没有确定下她的名字。
直到,那场大火。
他至今没想明白那场大火因何而起,他只知大火前几天,盈盈有些不对。
她罕有的安静,常一个人坐在结着青色梅子的老树下皱眉苦思。他去问她时,她又笑着拉他去看女儿,灵动的眼神再无异常。
那个让他失了魂魄的夜晚,他是被床前的火光惊醒,然后才发现身畔的盈盈不见了。
然后,他听到了奶娘的呼救。
四处是火,连女儿的房间里都窜出了火苗。
他救出女儿,然后挨个房间寻找他的盈盈,直到全身都是火苗,护卫用浸湿的毯子把他裹住,强行把他拖出。
他们的房屋被烧光了,但发现得很及时,并没有人葬身火海,连厨房里的鸡鸭都活着从火里扑楞出来了,一身好武功的盈盈不可能逃不出来。
事后清理火场,也的确没有看到任何尸骸。
可他的盈盈,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好像平白就从大火中消逝了。
连同她住过的屋子,穿过的衣服,用过的器具,消逝得无影无踪。
三年夫妻,三年恩爱,三年耳厮鬓磨心心相印,竟像是一场梦。
醒了,梦空了。
除了相思,他一无所有。
他宁愿从来就一无所有。相思是压在心头的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曾经经历的充实和快乐,于是,心里破开的那个洞,越来越深,越来越黑,漩涡般席卷着他,让他透不过气。
日日夜夜,煎心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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