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摇摇晃晃,载着一个早已疲倦的灵魂,走向她的归属。
1980年,深圳。
我的文化不高,只记得这个时候,该来到这里。
上辈子为了家庭,守着一家小型制衣厂,草草蹉跎了一生,没有机会来到这里见证时代的腾飞。
脚尖触到地面的那刻,火红的朝阳照到我的身上,一切都在欣欣向荣。
除了时代,还有朝气蓬勃的我。
年仅三十岁的陆荀。
我给自己租了个小房子,日子虽简单,但总归是充满希望。
拿着几件制衣样品,我去到了当下最大的制衣厂。
凭借着上辈子的经验,很快就获得了一份工作。
制衣厂里的缝纫机声,成了日子向上攀附的鼓点。
原来离开了那个小镇,外面并没有太大风雨。
我见到了上辈子许多不曾遇见的人,看见了上辈子不曾瞧过的风景。
“荀姐,听说你要提拔车间主任啦!”
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笑嘻嘻问我。
我放下手里活计,笑着点点头。
某个傍晚,我照常下班,忽然跑来一个脏兮兮的男子拽住我。
我抡包就打。
“阿荀!
是我!
别打了!”
来人正是顾时声,他眼睛布满了血丝,看起来憔悴极了。
“阿荀,和我回家,家里都快乱成一团了,你还在这干什么?”
我甩开他的手腕,冷道:“我不回去。”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找你吃了多少苦?
我找遍了深圳所有的制衣厂,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他说完还举起皲裂的手背给我看。
我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与我无关。”
如果这点裂皮叫吃苦,那我上辈子手上大大小小几百个伤疤算什么?
他像是受了炮烙似的收回手,问我:“那念忆呢?
你也不要了吗?
你是存心想让我们饿死吗?”
我反问他:“你有你的诗词歌赋,花前月下,顾老师哪里看得上钱财这些俗物?”
“至于顾念忆,就让江忆照顾不就好了,反正你们是一家人啊。”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脊背依旧像松柏一样挺得笔直,“阿荀,你先别闹了,你明知道写诗需要灵感支撑,我饭都吃不饱是写不出来的。”
“况且你以前嫁给我,按理说你一个市侩女子和我这个读书人原是不般配的,这么多年你也不吃亏。”
“所以,回来吧,家里需要你。”
他这话说的极其勉强,仿佛是对他孤高品格的极大侮辱。
我几乎要被气笑了,“顾时声,你放下碗骂娘,吃不饱又叫娘,白眼狼也没你能装。”
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两步,低声喃喃,“阿荀,明明你上辈子不是这样的……为什么这……”我替他说出了下半句,“为什么这辈子变了?”
他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惊愕,“阿荀你,你也是重生的?”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上天是公平的,你有机会重寻少时月光,我也有机会重过自己的人生。”
“顾时声,这辈子,你可以不用再写厚厚的一沓信来思念她了。”
他瞳孔皱缩,“你……都看到了?”
“是啊,看到了,看到了我上辈子是多么可笑。”
趁他愣神,我转头上了公车。
他奋力拍打着车窗,再无半点儒雅的模样,“等等!
阿荀!
我还没说完!
你听我解释!”
车辆渐渐远去,将他和过去的我扼杀在八十年代的夕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