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顾鹤卿孙锦墨的其他类型小说《病弱督公,宠冠六宫顾鹤卿孙锦墨后续+完结》,由网络作家“一只小奶鳄”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顾鹤卿走在宫道之上,青色官靴踩在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这几个月的俸禄,自己没有按时交给惜惜,而是拿了一半送往刘侍郎府,希望母亲买些自己喜欢的事物,剩下一半,顾鹤卿想去司珍司,给惜惜置办一件生辰礼物。眼下司珍司算得上是二十四局里最忙碌的衙门,和它同病相怜的,还有负责衣裳剪裁制作的司制司。毕竟后宫上到贵人下到奴婢,谁不想过年添一件好衣裳?司珍司里大半都是宫女,只有少数太监负责院内杂役。此刻数十宫女都在埋头忙碌,金丝在她们的巧手上几经腾挪,就变成一件极美的饰品。顾鹤卿缓步欣赏,才走几步,就听见一名宫人抱怨道:“咸福宫的孙贵妃也太过分了,居然开口要十几支金步摇,还要特意要的点翠,这是要活生生累瞎咱们啊。”“可不是,...
《病弱督公,宠冠六宫顾鹤卿孙锦墨后续+完结》精彩片段
顾鹤卿走在宫道之上,青色官靴踩在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
这几个月的俸禄,自己没有按时交给惜惜,而是拿了一半送往刘侍郎府,希望母亲买些自己喜欢的事物,剩下一半,顾鹤卿想去司珍司,给惜惜置办一件生辰礼物。
眼下司珍司算得上是二十四局里最忙碌的衙门,和它同病相怜的,还有负责衣裳剪裁制作的司制司。毕竟后宫上到贵人下到奴婢,谁不想过年添一件好衣裳?
司珍司里大半都是宫女,只有少数太监负责院内杂役。
此刻数十宫女都在埋头忙碌,金丝在她们的巧手上几经腾挪,就变成一件极美的饰品。
顾鹤卿缓步欣赏,才走几步,就听见一名宫人抱怨道:
“咸福宫的孙贵妃也太过分了,居然开口要十几支金步摇,还要特意要的点翠,这是要活生生累瞎咱们啊。”
“可不是,她一靖清帝的贵妃,不知哪来的脸要这么多首饰,皇后娘娘不过也只要了八支。”
“嘿,你们记不记得,她可是以为靖清帝守节的名头回的宫,我瞧她日日打扮的花枝招展,哪有半分守节的模样?”
“呵呵,她那妹妹更不像样,先是去司制司要衣裳,司制没搭理她,她又跑到咱们这。”
“说什么每年年节她母亲都会给她置办一副头面,今儿就管咱们要几个簪子,是看得起咱们,还敢推推搡搡,小心她日后发迹,让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笑死人了,满宫谁不知道她被陛下退衣廷杖,现在还敢来这耀武扬威,不过也算托了她的福,她这一遭吓跑了不少官宦人家的小姐,否则,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们一起来闹,还不知道司珍大人怎么头疼呢!”
几个宫女一边做活一边调笑,有眼尖的立刻看见穿着雪青色贴里的顾鹤卿,忙行礼道。
“见过督公大人。”
方才叽叽喳喳地人群瞬间安静。
说话的几个宫女脸色苍白,想想刚才的言语对贵人多有不敬,万一眼前的督公大人计较起来,少不得要进慎刑司吃板子。
顾鹤卿见自己吓到了她们,很是歉疚,声音和煦地道。
“我是来寻司珍大人的,方才你们说什么...我都没听见。”
宫女们喜笑颜开,往日就听东厂的太监们提起他们的督公,说是最温和不过的,本以为是奉承话,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不仅长得俊美,说起话来也让人如沐春风。
“司珍大人在内堂,让奴婢为督公引路。”
一个灵巧的小宫女起身拎着裙摆,在前面带路。
“有劳。”顾鹤卿的声音如冬日暖阳。
不少宫女懊恼极了,自己怎么反应这么慢,刚才要是快点起身,也能让督公跟自己温温柔柔地说上几句。
带路的小宫女一边走,一边窥着顾鹤卿的脸,走着走着,一朵红云慢慢从脖颈爬到脸颊。
“督公大人,司珍就在里面。”
却见一间半大不大的屋堂内,门扉半掩,刘司珍正在里面翻着宫女新描的饰品花样。
见顾鹤卿来了,忙敛衣行礼。
“奴婢见过督公。”
“司珍大人不必多礼。”
刘司珍起身道:“不知督公大人来寻奴婢,所为何事。”
顾鹤卿当下将想给顾惜惜做一支簪子的事说了。
刘司珍眼中含笑:“这是什么大事?还劳督公大人亲自来说,打发个小太监告诉奴婢一声就是了。”
建隆四年春天。
寒风如刀,凛冽刺骨。
宫墙西角门不远处就是太监净身的蚕室,来往行人嫌晦气,恨不得将整个人都埋在棉袄里。
“名字。”
“顾鹤卿。”
“出身。”
“顾侯府二公子,翰林院待诏。”
负责净身的刀匠忍不住抬头看了来人一眼。
只一眼,就被定住了魂魄。
天下竟有如此俊美的人物?简直就是画里走出的仙君。
刀匠发觉自己的失态,收回目光,心道。
再好看也没用了,过了今天,就是人人唾弃的阉人。
“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衣服脱光了躺上去。”
刀匠一边催促,一边从箱笼里掏出刀剪、药瓶、布条、麦秆.......
各种零碎,堆满桌案。
顾鹤卿还不习惯与别人赤裸相对,迟疑着没有迈步。
刀匠嗤笑。
“省点力气,你这趟差是宫里交代下来的,不论愿或不愿,都是一个结果——”
“除非你想抗旨,那可是诛九族的罪过。”
“.......能否容我留下里衣。”
顾鹤卿越说声音越小,似乎也知道这样的要求十分无理。
刀匠擦拭着手中的小刀,鼻子里哼道。
“我劝你不要再摆侯府公子的臭架子,进了这里,以后甭说尊严,连人都不算!”
“让你脱个衣服就推推搡搡,生不如死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顾鹤卿默然不语,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已经捏到发白。
半晌,他开始默默地脱衣服。
安静的蚕室内,唯余窸窣之声。
刀匠这才满意,将事先准备好的芝麻秸灰一股脑地倒在床板上,再抬头时,却被眼前男子的惨状吓了一跳。
他的身上布满伤痕,每一道都深可见肉。
“你受过刑?”
“是。”
“瞧这白白净净的清秀模样,到底得罪了谁,下手忒狠毒了些。”
刀匠小声嘟囔。
好端端一个侯府公子,当朝探花,沦落到当阉人的地步,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谁信?
何况今早,宫里有人特意给自己递了一锭银子,让动刀前不要用使人麻醉的汤药。
这是要活生生疼死人啊!
不过这些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能从他身上挣到银子才是正经。
“你快些!磨磨蹭蹭,耽误我的事。”
刀匠不耐烦地催促。
顾鹤卿伤的太重,上刑床时,不可避免地牵动身后的伤口。
然而他只是默默地长吸一口气,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然后规规矩矩地躺在那。
见顾鹤卿没有做声,刀匠用绳索将他捆好,正要下刀,门外忽然传来尖细的声音。
“王彪儿,贵妃娘娘交代下来,今儿这趟差事,你务必办的圆满才是,顾鹤卿若是死了,小心你的脑袋。”
这是孙贵妃身边的曹公公?
他居然亲自来了!
刀匠浑身颤抖,忙不迭地道。
“干爹放心,这差事绝不会出岔子。”
“知道就好。”
曹公公的声音比外面的寒风还要冷上三分。
不知道是蚕室闷热,还是被曹公公的话吓到了,刀匠的额头浸出一层细密的汗水,冲顾鹤卿埋怨道。
“你这趟差可晦气的很,没什么银子不说,还让我里外不是人。”
“跟你说了吧,早上宫里来了位贵人,瞧那举止模样,必是哪位娘娘宫里的女官,她特意嘱咐我不准给你喂臭麻子汤,眼见是恨你入骨。”
“可这会儿,你不知怎地又入了贵妃娘娘的眼,还特意差遣干爹来这么一趟,倒是难为了我。”
顾鹤卿听了,很是歉疚。
“我并非有意为难,你该怎么做,便怎么做。”
“这可是你说的。”刀匠心安理得地收起臭麻子汤。
“我可不是狠毒的人,只是你这事水太浑,不是我小小刀匠能看透的,要因一时好心,将身家性命都送了,岂不冤枉?”
“要怪就怪你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好啦,我要动刀了,你且忍着吧。”
.......
闷热的气息如同巨手,紧紧扼住顾鹤卿的喉咙,苍白如纸的脸上,冷汗如碎玉飞坠。
这样的痛,是他完全不曾领教过得,那一刻他甚至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然而,他还是强迫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这是他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丝尊严。
空气里游荡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草药味,令人窒息。
刀匠擦拭着刀上的血迹,啧啧赞叹。
“是个爷们,这都没吭一声,要以往那些人,早就爹妈地喊起来了。”
“七天之内不能沾水,最好躺上一个月再下床。”
“...多谢。”
刀匠深深地看了顾鹤卿一眼。
多体面的人啊!
这时候居然还跟自己道谢......
“哎...性子再好,也是不男不女的阉人喽。”
刀匠嘟囔着,抄起自己的家伙,推门而去。
不男不女…
阉人…
顾鹤卿紧紧握住手中的月白色玉佩,将它嵌进皮肉之中。
丝毫不顾指缝里渗出的鲜血。
“顾鹤卿,十天后,你需往咸福宫谢恩。”
蚕室外,曹公公的声音十分刺耳。
“是......”
顾鹤卿缓缓闭上双眼。
·
在蚕室休养三日,顾鹤卿就被粗暴地赶了出去,刀匠的活计很多,他不能长时间待在里面,耽误人家生意。
两个小太监将他扔进长春殿的偏僻角房便走了。
许是怕他死掉,药倒是一直没断。
这日,他的高热终于退去,身上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勉力睁开眼睛,就见自己的妹妹顾惜惜肿着一双眼,坐在床下,两颊瘦削的不成样子。
“惜惜...”
顾鹤卿勉强起身。
刀口处已经结痂,可这样大幅度的动作,还是让他疼的冷汗直流。
顾惜惜忙抄起一个灰白色的破毡垫贴心地抵在他腰后,略带责备:
“才好些,就不要乱动了,碰坏伤口,又要吃亏。”
她的声音沙哑,早没了往日应有的甜美,显然这些日子没少哭泣。
顾鹤卿倚着床头,眼底有歉疚涌动,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语气也同样温柔。
“惜惜,鹤卿哥哥没事...你不要哭。”
“嗯。”
顾惜惜借替他拿水的档口,洒了几滴泪,再转身时,已经收住情绪。
“喝点水吧。”
顾鹤卿伸手去接,露出白皙的手腕,上面绳索的勒痕深可见骨,红肿之处呈现出青黑色,如同被火灼烧过。
他润了润干到发紧的喉咙,颇为歉疚地开口。
“早些时候,就想向陛下求个恩典放你出宫...现在出了这事,哥哥被陛下厌弃,怕是又要你在宫里多委屈几年了。”
“你!”
惜惜呆呆地看着顾鹤卿,心里就像被七八只大手反复揉捏,克制半晌,终究流下泪来,一边抽泣,一边骂道。
“你...你...是傻的嘛!都这样了,还...还要考虑别人?你就从来不想想自己吗……”
“还要说这些话来安慰我,什么没事,我又不是小孩子,那么好骗。你身上那些伤...那些伤...”
顾惜惜忽然扑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鹤卿哥哥,你痛死了吧...你为什么不喊痛...喊出来也许舒服些呢,我宁愿你喊痛,也不想见你这样忍着...明明你都已经痛的哆嗦,我看着你昏迷的时候,把身下的被单都抓烂了!”
“惜惜别哭,我真的不...没那么痛,你忘了小时候,我常去悬崖峭壁上采药,擦擦碰碰是经常的事,早就没那么怕疼了。”
顾鹤卿抚摸着怀里少女抽动的背脊。
哭了一阵,顾惜惜强迫自己平复情绪,她怕自己无意中碰上他的伤口,让他伤上加伤。
“你别操心了,我不出宫,你现在做了太监,我正好在宫里当一辈子宫女,咱俩以后永远在一处,就像小时候那样。”
顾鹤卿心中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戳了一下。
“别胡说,我的妹妹将来是要嫁人的,你...”
“顾鹤卿,既然醒了,不去咸福宫给贵妃娘娘谢恩,倒有时间在这跟小宫女打情骂俏?”
门外咸福宫曹公公的声音寒冷似冰。
“限你一刻钟内到咸福宫谢恩,晚半分,赏四十板!”
临走前曹公公还不忘冷笑着嘱咐。
“对了,顾公公,见到贵妃,你要自称奴婢。”
奴婢......
鹤卿哥哥这般光风霁月的男子,以后只能自称奴婢?
顾惜惜急忙去拉顾鹤卿的手。
触手处,寒凉似冰。
“鹤卿哥哥,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啊。”
顾鹤卿低头笑了笑,似是自嘲。
哭又能怎样,哭,他就不是阉人了吗。
顾鹤卿不敢暴露情绪,怕惜惜难过,只是放缓语气,柔声道:
“这些日子,你总来看顾我,皇后那边的差事落下不少吧。”
“无妨的,有清荷姐姐替我。”
“皇后娘娘仁慈,可你行事也要谨慎,以前哥哥在朝中,还能看顾你几分,可如今...”
顾鹤卿苦笑。
“鹤卿哥哥,你到底为什么被下狱?”
顾鹤卿摇头。
在诏狱里,他反复想过这个问题,都没有答案。
二月初十晚,锦衣卫直接冲进顾侯府将他锁了去,半分情面都没留。
锦衣卫指挥使周铭只给顾家的人留下“大不敬”三个字。
可他完全想不到自己有何不敬,他是建隆元年当朝天子钦点的探花,师从名满天下的大儒张宪,又出身侯府,前途无量。
自在翰林房待诏,他性子温和,从不与人相争,加上自幼精通医术,不少达官显贵曾私底下找他诊病,他也算做到了药到病除,与他们着实有几分交情。
至于与皇亲国戚往来,这是从没有过的事,也就是前些日子孙贵妃犯了心疾,有人在御前推荐了自己,天子宠爱贵妃,破例让自己进后宫诊病。
自知宫规森严的他,全程没敢往四周打量一眼,跟随引导女官进了咸福宫,最后也是在厚厚的帘幕前,用丝线替孙贵妃诊了脉,开了方子,连贵妃的衣角都没看到过。
至于那方子,太医院的院正亲自过了目,让底下的御医抓药熬煮,自己也不曾经手。
到底犯了什么事?
会让曾经对他颇有好感的天子龙颜大怒。
在诏狱里,那群锦衣卫甚至不曾讯问他什么,只是一味地用刑,显然是奔着泄愤来的。
见顾鹤卿没有说话,惜惜以为他不想提起往事,便没再追问,而是赶紧帮他梳洗更衣。
这一趟折腾下来,顾鹤卿已疼的浑身出了几层虚汗。
为怕惜惜担心,他强忍着疼痛,将她赶回皇后的翊坤宫,惜惜不舍地一步三回头。
“放心吧,前些日子,我进宫给孙贵妃看过心疾,这次曹公公来寻我,应该也是为了此事。”
惜惜听他这么说,这才彻底放心。
自己确实也该回翊坤宫了,这几日,那边不是没有风言风语传来,只不过她怕鹤卿哥哥担心,没有说而已。
“那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记得按时喝药。”
“嗯。”
惜惜走后,顾鹤卿从角房的墙根下捡了根树枝,用小刀削尖,充做银针,戳在自己的几个穴位上。
这能暂时止痛,如若不然,自己恐怕坚持不到咸福宫就要因疼痛晕厥。
一路上,他不敢有丝毫停歇,孙贵妃出身世家,平日里无比娇纵,若是去得迟了,少不得一顿板子。
这破败的身体,自己早就嫌弃万分,可师父的遗愿还没达成,不能就这么死了。
.
咸福宫内,满头珠翠的孙贵妃半卧在美人榻上,一袭大红百褶瞿凤宫装衬得她华贵无比,她先是就曹公公的手喝了几口燕窝,这才居高临下地开口:
“让本宫瞧瞧,跪在这的是谁?”
“哦~原来是往日意气风发的探花郎啊。”
孙贵妃轻笑着,用涂满丹蔻的手挑起顾鹤卿的下巴,攒了一肚子的嘲讽,却在看清他容貌的那刻,冰消雪融。
天下竟有这般俊美的人物!
纵是她这般见惯风流的人,也被顾鹤卿的美所震慑。
他的美完全没有攻击性,恍如月色,清冷又柔和,配上那朦胧的眼波,无端地就会挑动人心。
孙贵妃啧啧称奇:“这般的绝色,却又不像秦淮河上那群媚骨天成的小倌,只会奉承,瞧这清冷的模样,真是人间极品。”
顾鹤卿厌恶地别过头。
“大胆!”曹公公厉声训斥。
“算了。”
孙贵妃摆摆手,锦衣卫曾来回报过,诏狱里的杖刑都不能让顾鹤卿变色,何况是阉人的训斥。
想到这,孙贵妃看看了身侧的曹公公,又看了看地上的人。
同是阉人,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瞧这顾鹤卿,便是因皇权的威压跪在那里,也自有属于他的一番气度。
便如园子里那傲雪凌霜的梅花,让人忍不住想闻闻他的味道。
这样的极品,入了宫也好,自己将他当做禁脔,锁在这咸福宫,日日折磨,岂不快活?
孙贵妃意态闲适地搓弄着手上的护甲,挑逗道。
“想不想知道,你因何下狱受此酷刑?”
顾鹤卿平静的心湖被这句话轻而易举地搅乱。
“求娘娘告知。”
“呵,只要你留在本宫身边做一条狗,今后日日像本宫摇尾乞怜,那本宫就告诉......”
孙贵妃的话被突然而至的小太监打断。
“娘娘,皇后有请。”
“这个蠢妇寻本宫做什么?”
孙贵妃被打搅了兴致,很是不满。
曹公公轻咳一声。
孙贵妃这才反应过来,顾鹤卿还跪在地上,可她并没在意。
苟延残喘之人,能把自己怎么样?
她冷然开口:“顾鹤卿,去外面跪着,好好想想,你做错了什么。”
“......陛下?”
“噤声,帐内有人!”
李烨压低的声音里充满警觉。
顾鹤卿一下子紧张起来。
难道是靖清帝的余党,要来刺杀陛下?
想到这,顾鹤卿立马走上前,准备先一步撩开帷帐,而李烨比他更快半分。
重重帐幕被瞬间挑起。
烛光盈盈,在帐内之人面颊上晃动。
“惜惜.....”
顾鹤卿错愕。
李烨在看清帐内人的瞬间,便豁然转身,只留下坚挺的背。
顾鹤卿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将帘幕拉好。
帷帐内,顾惜惜裹在厚厚的棉被中,只露出白皙的锁骨和一小段藕节般的小腿。
此刻,她也是惊慌失措,苍白着小脸,想哭却又不敢大声。
听见帐内少女压抑的抽泣,李烨的声音寒冷似冰。
“朕真是让皇后吃的太饱了!”
“告诉司膳司,这三天不许给皇后送任何吃食!”
长生殿外的太监们都是王府的老人,听李烨的语气知道是动了真怒,当下飞快地跑去传讯。
皇后听说自己又惹陛下不快,还被告知三天不许吃东西,越加委屈起来,抽噎道:
“陛下为什么罚我禁食.....难不成是嫌我胖?”
赵嬷嬷窥着皇后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
“小姐...陛下有没有可能是...是嫌您...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皇后愕然。
这边,李烨听惜惜不再哭了,便说道:“鹤卿,你送她回去。”
“是。”
顾鹤卿此刻也已明白,这必是皇后所为,他隔着帐子柔声安慰。
“惜惜,别害怕,鹤卿哥哥在外面,你先把衣服穿好,我送你回去。”
“我...我的衣服...都被她们脱了。”
......
“拿被将她裹得严实些。”
顾鹤卿想想,眼下只有李烨说的这个办法,便从柜子里拿出一床锦被,送进帐内。
“惜惜,裹好,鹤卿哥哥抱你回去。”
“好。”
好在这被极大,惜惜很好地将自己藏在了里面。
顾鹤卿抱起她,本想将她送回翊坤宫,但想想她今晚受了委屈,心里肯定不舒服,便将她带回自己的琅玕阁,又吩咐小太监,去翊坤宫的角房为她取来衣物。
顾惜惜抽抽噎噎地将衣裳穿好,这才走出帷帐。
她自小就是顾鹤卿照顾大的,所以在他面前,并没有小女儿的忸怩,单纯是心里委屈。
顾鹤卿半蹲下去,拿出怀中的素麻绢帕,为惜惜轻轻擦拭眼泪。
“没事了,鹤卿哥哥在。”
顾惜惜鼻翼抽动。
“鹤卿哥哥,我是不是又闯祸了?皇后把我送给陛下,陛下却没要我,我以后是不是没法在宫里生活了?”
顾鹤卿不答,柔声反问:“你喜欢陛下吗?”
顾惜惜缓慢却坚定地摇头。
“不喜欢...不是...是,我只把陛下当哥哥一样喜欢。”
“他替我出气,方才我闯了祸他也不计较,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在他身边时,就跟在鹤卿哥哥身边一样,感觉很安全。”
顾鹤卿沉默,惜惜不喜欢陛下,可陛下到底是什么态度?
实际上,今晚不独皇后,连自己也生出了些许错觉。
勤政殿的陛下通常是冷漠无言的,可今夜他和惜惜说了那么多话,这举动太不寻常。
他觉得这种不寻常就是一种喜欢,可他辨别不出,这喜欢里有没有夹杂一些旁的东西。
看着顾鹤卿眼底不经意流露出的忧色,惜惜更加难过了。
“我听说,被陛下宠幸过的女人是不能离开皇宫的,鹤卿哥哥...我是不是要一辈子留在这里了?”
“不会,陛下连你一根手指都没碰到。”
顾鹤卿口里柔声抚慰,可心里更加自责起来。
“送东西给礼部孙大人。”
“尚书大人们在兰亭,你随我来。”
刘侍郎引着人走上回廊,身后的嘲笑声渐渐淹没于风中。
“啧啧,让他给跑了。”
一群人幸灾乐祸,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就在不久以后,他们会痛哭流涕地祈求老天爷,让时光倒流。
那时,他们一定会把嘴缝上。
顾鹤卿跟在刘侍郎身后默默前行,回廊两侧,湖中鸥鹭时起时落,春风荡起,将片片落花吹落他的肩头。
眼前就是兰亭。
刘侍郎停住脚步,用手拂去青年肩头落红。
“孩子,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顾鹤卿身形一晃,声音有些颤抖。
“多谢。”
言罢对着眼前长者深深一揖。
刘侍郎轻叹:“去吧,孩子。尚书就在里面。”
刘侍郎停住脚步,似乎不愿意和里面高谈阔论的六部郎官为伍。
顾鹤卿拾阶而上,此刻兰亭中十分安静,将吏部尚书张澈的叹息声衬得尤为刺耳。
“陛下这诏书太过竣切了些,不想竟惹下此等大祸。”
“哎,谁能想到蜀王如此刚烈,竟做出举家自焚的事!”
“二百多口啊....据信差说,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连蜀王府五岁的小世子都被烧成了灰!”
顾鹤卿怔在原地。
蜀王一家...自焚了?
“削藩本是正义之举,现下被蜀王这么一闹,完完全全变了味,天下必然物议沸腾,恐怕那些不知情的百姓都会非议陛下残害宗亲。”
“怕什么?白桐书院手掌天下之笔,这些事还不是咱们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敏芝,物议之外,尚有人心呐!蜀王全家惨死,你让余下那几位作何感想?”
“你是怕西北那位?”
“哎,代王,代王!”
因患咳疾,久不上朝的穆丞相,此刻拖着病体,意外地坐在几位尚书中间,苍老的手放在膝上不住摩挲,显然已是乱了心绪。
“蜀王这是以身入局,死间!死间!咳咳咳.......”
“老丞相,保重啊!”
穆丞相咳出一口黑血,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简灵,你是兵部尚书,你说说,若代王起兵,朝廷胜算如何?”
兵部尚书崔简灵灰白着脸色,还未开言,身边的侍郎温载就跳了出来。
“诸位大人请放心,自陛下登基以来,兵部一直在厉兵秣马,粮草、武器各项物资充足,如今三大营麾下将士足足三十万,且拥有精良火器,分布于各个重镇,代王不过区区五万兵马。”
“三十万对五万,优势在我!”
众尚书见温载这么笃定,略微松了口气。
兵部尚书心底苦笑:三十万对五万?要是打仗仅仅是算账面,该有多好啊......
可他知道,这话跟这群没上过沙场,只会纸上谈兵的同僚说不明白,最后他只得给出建议。
“眼下应该以雷霆手段拿下代王,方无后顾之忧。”
“这...是不是有些打草惊蛇?”
礼部尚书孙大人捋着胡子。
听了这话,兵部尚书猛然抬头,眼睛里直接写了四个字——妈的智障!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内侍服饰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孙大人,贵府二小姐吩咐奴婢送来这个荷包,给您解酒。”
当顾鹤卿双手奉上荷包时,孙大人的表情有些发怔,随后他自然地接过东西,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六部的权臣们很快认出这个俊朗的年轻人是谁,不过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闭嘴。
混到这个位置,都是体面人,起码表面上是。
吏部尚书发出轻微的叹息,这叹息声里有说不尽的惋惜,还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味道。
顾鹤卿的头垂得更低,相比那些辱骂,他更害怕这些叹息声,他快步后退,想离开这里,然而刚下兰亭,就被一人扯住了袖子。
“鹤卿,这些日子还好吧。”温载不知什么时候跟了出来。
“见过温大人。”顾鹤卿躬身行礼。
温载出身白桐书院和自己在文渊阁当过两年同僚,同是翰林待诏他是个爱出风头的性子,与自己脾气不甚相和,一直没什么交往,不料他会出言问询自己,一时间倒不知该怎么回答。
温载见顾鹤卿不说话,也不在意,微笑着开口:“我现下已不在文渊阁,前些日子兵部的钱侍郎回乡丁忧,我补了他的缺,如今已是兵部侍郎了。”
言语间颇为得意。
“恭喜大人。”
温载瞥了顾鹤卿一眼,捕捉到他眼底的那抹自伤,亲热地拉住他的手。
“嗐,没什么可恭喜的,倒是前些日子,我在广德楼摆了烧尾宴,宴请诸位同僚,你那时正巧在净身房受刑,没请你喝杯喜酒,不会怪罪我吧。”
“...不怪...”
顾鹤卿想逃离这里,却被他铁钳似的手死死抓住。
温载笑呵呵地道:“你还跟以前一样,性子温和,像个姑娘似的,这样在宫里当奴婢是要吃亏的,罢了,跟我去见见他们吧,大家都很想你呢。”
“...我不去...”
温载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不由分说地狠狠捏住顾鹤卿的手腕。
顾鹤卿在诏狱受了杖责,又遭宫刑,伤病未愈,哪里能挣过温载,被他拖的一路踉跄。
温载冲进翰林待诏所在的撷芳亭,兴冲冲地朝一众正在喝酒的翰林喊道。
“你们瞧瞧我带谁来了!”
霎时间,数十道目光齐刷刷朝这边射来。
......
乍见这些熟悉的面孔,顾鹤卿只听轰然一声,万道惊雷同时在脑中炸响,原本清晰的视线逐渐模糊,眼前轮廓扭曲变形,耳畔只余自己轰隆的心跳和温载的笑声。
“今日天子大宴群臣,文士风流,怎可无诗?如今鹤卿在宫内当奴婢,不比往日自由,今日难得出来一趟,咱们可得好好写几首诗送他。”
温载不小心将旁边的梅花小几踢翻在地,上面的瓜果酒水淋漓而下,脏了地上的白玉石砖。
“瞧我多喝了几杯就这般莽撞...竟将书案撞翻了。可惜我腹中已成七律一首,正要写下来,这没了书案可怎么办?”
温载环顾四周,片刻后,抓住茫然无措的顾鹤卿,“抱歉了鹤卿,劳烦你当个书案,让我们用用?”
说完使了个眼色,与温载交好的几人立刻笑嘻嘻地上前,七手八脚地将顾鹤卿按在地上。
温载笑呵呵地着将雪白的宣纸铺满顾鹤卿的背。
“温载你够了!”
“我知你在书院时就嫉妒顾鹤卿的才华,多次抱怨老师偏心,但就算你们素日有怨,也好歹是同窗一场,怎能这么作贱人!”
“赵鸣兄此言差矣,我堂堂兵部侍郎,用一个内廷奴婢怎么就是作贱他了?难不成赵兄家里没有仆人?”
“你强词夺理!”
“赵鸣!我劝你还是别多管闲事。”
温载冷哼着拿起笔,挥毫而就,七律一成,便志得意满地诗作展示给众人,随后笑呵呵地道:
“探花郎给你们做书案,还不快来试试,说不定能诗意大发呢!”
“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
顾鹤卿跪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胸口好似被重锤击中,疼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而掌心里紧紧攥着的月白玉佩,早已嵌入皮肉之中......
“来来....换你来写,这书案可比旁的稳当。”
“嘻嘻,那我可要试试,鹤卿兄,我这首诗得之不易,你可千万跪稳了。”
“都说诗仙太白酒后诗百篇,我杜子俊不敢比诗仙,可今日也要一口气写上十篇。”
“那你得多喝两杯。”
“自然,自然!哎呦呦,不好意思,一时手滑,竟将这酒倒在了鹤卿兄头上,连这副字也毁了。”
“不妨事,反正有现成的‘桌案’,再写就是了。”
“哈哈哈哈~”
.......
沁芳亭的廊柱下,顾惜惜已是泪流满面。
“...呜呜...鹤卿哥哥...”
“谁能来救救我的鹤卿哥哥...”
“谁能来救救他...”
“惜惜,快把眼泪擦干。陛下的銮驾就要到了,若让御前的人瞧见,定会将你杖毙。”
大宫女清荷急地直接上手将顾惜惜的眼泪抹了,见她木木地站着,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别哭了,这就是他的命!也是...我们的命!”
……
这场残忍的精神凌虐,直到靖清帝的驾临才暂且告一段落。
步鸾驾临的瞬间,看客们的目光立刻被皇帝身边一袭月白色道袍,容色清冷的道长所吸引。
“天师!”
曲江池内文武勋贵、六部百官齐齐震动。
没想到,陛下竟请来了三清山的景旭天师!
景旭天师不过二十出头,头发乌黑,面容清俊,衣角用银色丝线勾勒出北斗星辰,在晨曦中闪着微光,让他整个人仿佛置身于浩瀚星空之内,充满神秘感。
本朝自太祖开始,从皇室到民间,无不尊奉道教,历代皇帝均与道门相得,先帝就曾三次前往三清山祭拜三清祖师,参与罗天大醮。
“久闻天师盛名,今日一见,不想竟如此年轻。”
“三清山的各位仙人都驻颜有术,咱们瞧着天师不过二十许,说不定他老人家已经年过百岁了。”
“听闻天师精擅望气术,只要一瞧那人面相,就能将这人的生平祸福说得一字不差。”
“要是天师能给我瞧瞧就好了。”
沁芳亭离曲江池较远,小皇后又不擅驭人,所以命妇们跪在地上接驾,私底下还敢说上几句,而兰亭这边,所有人是大气不敢喘。
“诸卿平身。”
本来小皇帝是要将天师接去兰亭那边的,可不知为什么,景旭天师走到这撷芳亭直接停住了,他虽然贵为天子,也不好违拗天师,便只能止步。
撷芳亭内桌案翻倒,酒水淋漓,瓜果滚得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小皇帝的脸色比方才进来时更加难看,目光凌厉,在几个翰林身上逡巡。
这些人各个噤若寒蝉,都在犄角旮旯跪着。
温载跪的尤其标准,好似一只鹌鹑。
“大伴,赶快让他们收拾一下!”
吴掌印吩咐几个小太监收拾妥当,重新安排好桌案,皇帝与天师才先后落座。
六部权臣搀扶着穆丞相来见,特别是穆丞相,天命将近,此刻见到道法通天的景旭天师,整个人激动的满面红光。
“天师从不涉足朝堂,不想今日竟来参加文会,真是我等的荣幸。”
景旭天师微微一笑:“陛下仁德,贫道久沐皇恩,今日能来此佳会,亦是幸事。”
小皇帝原本因蜀王全家自焚的事郁郁不乐,此刻听天师赞他仁德,面上的阴霾散了不少。
“不瞒天师,朕近日为国事日夜忧心,难以入眠,恳求天师指点。”
景旭天师微微颔首:“陛下若因西北之事烦忧,那大可不必,不过是跳梁小丑,以卵击石罢了。”
小皇帝一听,喜不自胜。
六部权臣亦是惊讶,蜀王全家自焚一事,是由信差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信,他们这些人包括小皇帝也是半个时辰前才知道的,外人根本无法探知。
既如此,不就证明天师的望气术,已臻化境。
这回不独六部,所有人心思都活络了。开始找各种理由想让天师给他瞧上一瞧,哪怕就说一个字,也是受用无穷啊。
顾鹤卿跪在角落里,早上穿着的背花团衫湿了大半,紧贴在身上,被湖风一吹,冰冷彻骨。
不知哪来的小道童,递上一块干净的帕子,声音如同冬日的萝卜,脆生生的。
“擦擦吧,一会儿该着凉了。”
见他不接,小道童将掌心的糕点通通塞进嘴里,腾出两只手,拿起帕子直接将顾鹤卿脸上、脖子上的酒渍抹了。
“我叫清风,景旭天师的徒弟,你叫什么?他们为什么欺负你啊。”
“我叫顾鹤卿,是内庭...奴婢。”
“哦,太监啊,太监也不能任人作贱啊,那群人真坏。”
清风从怀里掏出一条油渍鸡腿,塞进嘴里,弄得满嘴满手的油,他瞧了瞧自己崭新的道袍,便将油渍尽数抹在顾鹤卿衣衫上。
“别介意啊,反正你这衣服也脏了,我这可是新的。”
顾鹤卿不说话,他哪有资格介意,况且这小道童还为他擦了酒渍。
片刻的功夫清风已经干掉了一条鸡腿,又掏出炊饼,一口就将满月咬成了月牙。
“这宫里的糕点真难吃,还不如城东武家的烧饼。”
清风见顾鹤卿一直垂着头不说话,用胳膊肘顶了顶他,“别难过,我师父说了,一个人的好运厄运都是有数的,俗话说否极泰来,你现在这么倒霉,说明马上就要有好日子过了。”
“...多谢小仙长。”
清风见他不信,忙道:“你将八字给我,我帮你合一合,你可不要小瞧我,我算的比我师父准多了。”
顾鹤卿虽不信自己的人生还有什么希望,他所有的一切都在净身房受刑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不过他素来温和,更不愿拂逆道童的好意,便将自己的生辰八字报了出来。
清风像模像样地掐起道诀,须臾,笑呵呵地道:“唔,不错,你的八字真不错,虽然前半生坎坷,但从今年秋风起时,你就.......”
忽然,清风小脸扭曲,双眼猛地睁大,口中嚼了一半的炊饼悄然落地。
“咋回事...为啥你的八字.......”
顾鹤卿捡起地上的炊饼,细心地拍掉上面的灰尘。
“小仙长,你的饼。”
“哦哦哦。”清风接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我算错了,你...绝对不可能和...”
清风迅速将剩下的炊饼全都塞进嘴里,堵了个满满当当,像是怕泄露什么天机。
就在他们低声说话的时候,两片衣角突然停在眼前。
一片明黄、一片月白。
“奴婢见过陛下、见过天师。”
“小刀借过陛下...借过狮虎。”
......
景旭天师瞪了自家徒弟一眼。
清风身体一僵,好悬没被炊饼噎死。
小皇帝沉声道:“顾鹤卿,抬起头,天师要为你相面。”
“是。”
顾鹤卿抬起头,周围人纷纷投来各色目光。
方才一众人都攀着关系想让天师相看,天师却以道度有人缘一一拒绝,临了,竟亲自指了跪在地上的顾鹤卿,说他与自己有缘,要亲自为他相看一回。
这可气坏了不少人。
一个下贱奴婢竟得天师垂青,凭什么?
顾鹤卿垂在两侧的手已经捏到关节发白。
天师...为何要给自己相面?
就在顾鹤卿忐忑不安时,头上响起天师清冷却笃定的声音。
“此子面相贵不可言,虽遭一时之辱,来日必权倾天下。”
.......
刷地,整个曲江池安静无比,落针可闻。
景旭天师上前一步,用手按住顾鹤卿的肩膀。
“好好活着...你红鸾星动了,他日必得良人。”
......
众人的表情堪称精彩。
良人?天师真诙谐......
他一个太监哪来的良人,不少人已经开始猜测天师和顾鹤卿是不是有什么恩怨,否则为什么要当众阴阳他。
小皇帝皱皱眉,刚要开口询问,一个内侍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哭道。
“陛下......代王、代王起兵了!”
三月三,难得的好天气。
天空仿佛蓝色绸缎,清澈的不见一丝杂色。
宴会设在南苑的曲江池外,玉鉴琼田三万顷,化作一弯清溪,环绕其间。高台上,早已铺好数百张墨黑描金小几,其上摆着各色精致糕点。
皇帝还在长生殿更衣,六部的郎官们没了拘束,便三三两两地临水赏花、互相攀谈,还有人掰了些糕点,正垂手逗弄水中游鱼。
顾鹤卿避在山石后,静静地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谈笑风生。
“顾卿。”
卿?此生再也听不到的字眼此刻竟被喊了出来。
顾鹤卿略微惊讶地回头,却见盛装在身的小皇后独自一人站在风中。
“见过皇后。”
“免了。”
小皇后比靖清帝大上两岁,今年刚过十七,声音里不乏少女的稚嫩,此刻她有意放缓的语气,在春风中显尽温柔。
“这几日辛苦顾卿帮本宫料理这些杂事,瞧诸位大人的神情,对这里的布置很是满意呢。”
小皇后出身并不高贵,只是平民小户家的女儿,太祖在世时为防外戚干政祸乱朝纲,便下旨不准后代子孙娶高官显宦之女为后,是以中宫多出自寒门。
本朝靖清帝为了拉拢大臣,虽不敢改变祖制,却将六部多位高官的女儿收入后宫,其中家世最为显赫的便属孙贵妃,这群贵女们始终瞧不上寒门出身的皇后,碍于礼法嘴上不敢说什么,可私底下经常使绊子。
这次就有不少人等着看皇后的笑话。
皇后初次料理这样的盛会,本来也是心中没底,可在顾鹤卿的倾力相助下,竟将这文会办的井井有条,着实打了孙贵妃那群贵女的脸。
“这是分内之事,我…奴婢当不起娘娘口中的卿字。”
在这场卑鄙的构陷里,唯一帮自己说过话的就是小皇后了,于情于理自己都会竭尽全力。
小皇后摇摇头,随后压低声音。
“在我心中,大人一直是光风霁月的男子。大人怕是忘了吧...五年前,京中有一秀才,家贫无以为医,是您怜老恤贫,不辞劳苦,于风雪中来往数日,将其救活。最后秀才的家人拿出全部家私感谢,您却分文未取,只喝了一碗热汤便去了。”
顾鹤卿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那人便是家父。”
“所以事发后,本宫怎么也不相信大人会做出这等荒唐事,便在长生殿与陛下据理力争。”
“可惜本宫人微言轻,就算搬出这桩往事,也没劝住陛下,到底让您无辜遭了这场大罪。”
顾鹤卿心里一热。
“娘娘替奴婢已经做的够多了,那日若不是娘娘,奴婢在咸福宫免不了一场折辱。”
“说起这事。”小皇后隔水遥遥地望着那群衣冠博带的大人们。
“本宫真不知道,是不是又犯了一次蠢,将您推进了火坑。”
顾鹤卿眉眼低垂:“与娘娘无干,这是奴婢迟早要面对的。”
这时翊坤宫大宫女清荷急匆匆赶来。
“娘娘,您怎么还在这,沁芳亭那边,各府的命妇贵女都到了,孙贵妃已经落座,您要去主持啊。“
“本宫这便去。”
小皇后整理好着装,临行前,便想让顾鹤卿先回宫,免他尴尬,可惜有人偏偏不想放过他。
“山石后与皇后交谈的那个奴婢,就是贵府的二公子吧,果然气质出众。”
孙锦墨刻意提高声音。
一瞬间热闹的席面安静下来。
坐在命妇堆里的顾侯夫人脸色铁青。
“顾家没有这种不知廉耻的子弟!”
“哎,顾侯夫人言重了,都道是血浓于水,不管怎么说,顾公公也是顾家的血脉,自前些日子顾公公进了诏狱后,你们母子一直没机会见面,何不借着今日叙叙天伦?”
顾惜惜作为翊坤宫宫女,此刻就站在梅花小几后侍奉诸位女眷,听孙锦墨一口一个顾公公,恨不得将手里的琉璃尊砸在她脑袋上。
顾侯夫人脸色一白,还没来得及拒绝,咸福宫的曹公公已将顾鹤卿带了进来。
在场命妇们大多见过顾鹤卿,此刻见他穿着无品级的背花团衫,虽受了宫刑,背脊却依然挺直,举手投足间尽是文人风骨。
不少夫人心下叹息。
前不久,此人还是翩翩公子、遗世独立,是京城贵妇眼中的佳婿。
这才不到月逾,就将好端端的一块美玉,磋磨至此。
定远侯夫人曾受过顾鹤卿的恩惠,此刻不愿见他受辱,忙道。
“他们母子叙旧,咱们在这算怎么一回事?妾瞧那边皇后娘娘调教的一众水仙花,开得着实美丽,诸位夫人不如随妾一起去赏花吧。”
“甚好甚好。”
不少夫人对着这张脸着实狠不下心,全都附和着起身。
“砰!”
孙贵妃将手中茶盏摔在案上。
“本宫倒不知,夫人竟是这般爱花之人。”
定远侯夫人立时脸色发白。
那些刚刚起身的夫人畏惧贵妃权势,又都纷纷坐下,略带同情地看向顾鹤卿。
今日这番折辱是躲不过去了。
偏偏此时,沁芳亭角落里有人硬邦邦地开口。
“贵妃娘娘身份尊贵,何必跟一个奴婢计较,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和顾鹤卿有什么私仇,才这般折辱他。”
孙贵妃凤眸含冰,自从被封为贵妃,自己很久没有被人顶撞过了,是谁这么勇,敢这么跟她说话。
众人循声望去,角落里是一位年逾四十许的贵妇人,眉梢眼角颇见风霜,举手投足间英气勃发,与其他贵妇的娇柔大不相同。
孙贵妃冷笑:“本宫还道是谁这么没规矩,原来是承恩伯夫人。”
“承恩伯久戍玉关,数载未归,夫人这是思夫心切,以至于开始胡言乱语了?”
“不劳贵妃挂心,本夫人精神好的很,只是看不过有些人落井下石罢了!。”
“你!”孙贵妃立起眉毛,骂道:“粗鄙武人,不成体统!”
哗...此话如同沸水入油锅,惹得在场武勋家眷纷纷变色。
自靖清帝登基,朝廷重文轻武已是事实,前朝文官渐渐凌驾于武官之上,私下里时常看不起武将,贼配军、大老粗......种种称呼不一而足。
但文武之间起码保持着面上的和气,像孙贵妃这般不加掩饰,生生将二者之间的矛盾摆在明面上,还是头一遭。
承恩伯夫人压住怒火。
“我夫婿在代王麾下,身先士卒,以血肉之躯抵抗北方狼蛮,保朝廷平安,此刻他和无数将士正在战场浴血。”
“贵妃和您的家人能在京城养尊处优,就是靠他们保护,却不想贵妃没有半分体恤之心,反而出口伤人,您这么做不怕伤了将士们的心吗!”
“你这粗鄙妇人,竟敢对我姐姐不敬,是不想活了吗!”
孙锦墨梗着脖子。
“他们本就是陛下的奴才,战场杀敌是他们应该做的,有什么好拿出来炫耀的?”
......
大家都被孙家姐妹的骄矜跋扈惊呆了。
虽说是文死谏、武死战,但这么空口白牙的叫人家奴才,太侮辱人了!
孙锦墨看大家都不说话,还以为自己的话鞭辟入里,振聋发聩,继续得意洋洋地道。
“夫人口中提起代王,是想用他压我姐姐吗?”
“哼,你别忘了,我姐姐可是贵妃,代王虽然是一品亲王,在我姐姐这也不过是区区一臣子罢了。”
承恩伯夫人勃然大怒。
说我丈夫我忍了,你哪个水沟爬出来的癞蛤蟆,敢说代王的不是!
可没等承恩伯夫人开腔,两位原先并不打算参与这些烂事的国公夫人先后站了起来。
“孙小姐,虽说尊卑有序,但天家亦讲人伦,代王是当今天子的亲叔叔,你这么般指责亲王,实是不妥。”
“哼,亏二小姐还是礼部尚书家的,真是懂‘礼’啊。”
孙贵妃本来也觉得妹妹大庭广众下牵扯代王有些不妥,但见徐夫人竟敢指责孙家家教不好,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当下不住冷笑。
“呵,代王!好大的威风!”
“两位夫人恐怕还不知道,陛下两个月前已经下旨削了代王胞弟蜀王的爵位,贬为庶民,此刻蜀王一家恐怕正在来京谢罪的路上,你口中威风凛凛的代王又能做什么?”
!!
两位国公夫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震惊之色,随后二人依次起身对小皇后行礼,直言身子不爽,要先行告退,小皇后虽万般挽留,两位国公夫人还是走了。
沁芳亭内气氛降到了冰点。
蜀王竟然被贬为庶民!
看来这朝廷以后真是文官的天下了。
孙锦墨环视四周,正要说几句痛打落水狗的话,却见小皇后疾言厉色地对着自己道。
“后宫之人不得妄议朝政,本宫劝你们姐妹慎言。”
“你!!”
孙锦墨还想和小皇后呛几句,却被姐姐暗暗拉扯了一下袖子,这才不甘地道。
“臣女知错。”
孙贵妃盛怒之下讲出蜀王的事,正暗自后悔,后宫干政这顶大帽子她可担不起。
小皇后见众人兴致缺缺,忙令清荷上酒,十数位训练有素的宫女穿着曳尾长裙,手捧银色托盘,趋步往来,一时间食如玉、酒如画,女眷们避开方才的话题,聊起衣着首饰,场面竟又活络起来。
顾侯夫人趁着这个节骨眼,将顾鹤卿拉到一块太湖石后,压低的声音里尽是恨意。
“你怎么还不去死!”
顾鹤卿早料到是这样,可这么恶毒的话从亲人口中说出来,还是让他内心凄凉无比。
他压下这股酸涩,不怪顾侯夫人口出恶言,毕竟因为自己,他们承受了很多不必要的非议。
顾鹤卿跪在地上:“母亲请息怒。”
顾侯夫人甩了他一巴掌。
“你还有脸唤我母亲?侯府的颜面都被你这畜生丢尽了!你应该死的!死在诏狱、死在宫里!随便你死在任何地方,就是不该出现在这!”
“母亲,一切都是鹤卿的错,要打骂出气怎么都行,求您和父亲大人大量,不要牵连慧姨娘。”
“呵,她?你出事当晚,她就被你父亲赶出侯府了!”
.......
血色逐渐染红顾鹤卿双眼。
“你们为什么这么对她?”
“为什么?就因为她有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儿子!一个下贱官妓生出的下贱儿子,把顾府百年清誉全毁了!侯爷没有打杀了她,已是天大的恩情。”
“母亲在京城没有任何亲戚,你们让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活?”
顾侯夫人斜睨着顾鹤卿,冷笑。
“你倒是孝顺,自己泥菩萨过江,还惦记着生母,放心吧,她当年好歹是秦淮河上有名的花魁,旧时恩客犹过江之鲤,虽然现在人老珠黄,但说不定哪个不开眼地把她接回去当个床伴什么的,就算没有,她可以重操旧......”
“啪!”
顾侯夫人话没说完,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这巴掌着实把她打蒙了,以往在家顾鹤卿对她这个嫡母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现在居然敢动手。
顾侯夫人捂着半边火辣辣的脸,恨不得将口中银牙咬碎。
自己确实可以叫人来惩治顾鹤卿,但今天侯府已经够丢人了,再弄出自己这个嫡母被奴婢掌掍,那侯府的名声真是彻底完了。
“小杂种,等着吧,孙家恨你入骨,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顾侯夫人恨恨地回到席面,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心底那股火却怎么也压不住。
所以在孙锦墨再次找茬喊顾鹤卿的时候,她立刻出言附和。
“鹤卿,母亲怎么教你的,如今你做了奴婢,该当好好侍奉主子才是,孙小姐唤你,怎能不做声?”
“罢了,顾公公毕竟净身没多久,对宫里的规矩不熟悉也是有的,本小姐大人大量,不计较就是了。”
孙锦墨拿腔拿调地从怀里掏出一枚荷包。
“这枚荷包里放着我孙府家传的解酒秘药,你去把它送给我的父亲礼部尚书孙大人。”
众女眷静了静,孙小姐这是杀人诛心啊,孙大人和六部郎官以及本朝文武勋贵都在对面的曲江池饮酒作诗。
顾鹤卿去了该是什么场景?
简直不敢想。
有几位文官夫人顿时起了看戏的心思。
“奴婢去!二小姐,奴婢去送!”
众人循声望去,梅花小几后一名约莫十四五岁,模样极出众的宫女跪了下来。
“啪!”
孙锦墨扬手就给了那小宫女一巴掌,打得她歪倒在地,可那小宫女没有哭泣,而是速爬起来,连连磕头。
“求小姐开恩,让奴婢去吧。”
“哪来的贱丫头?你去?你不知后宫宫女不得与外臣接触吗?你是有意来害我父亲?还是你春心荡漾,看上了对面的俊俏郎君,想去攀高枝?”
小皇后断喝道:“二小姐!请你放尊重些,这些话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应该宣之于口的吗!”
孙贵妃立刻顶了回去:“笑话!皇后手底下的宫女明摆着藐视宫规,本宫的妹妹却说不得?敢问皇后,宫女无旨与外男接触,该受什么罚?”
孙贵妃身后的曹公公越众而出,笑眯眯地道:“按照宫规,需杖责二十,罚俸两个月。”
小皇后立刻被挤兑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来人,把她拖出去!”曹公公厉声吩咐。
“慢着!”顾鹤卿上前阻止两个凶神恶煞的小太监,神色平静地道:“荷包我去送。”
说完,朝端坐正中的小皇后,跪、拜、再跪、再拜,一套宫礼做的行云流水。
却见他身姿修长挺拔,便如冬日雪中劲松,此刻便遭此辱,亦是容色如常。
“请皇后念在惜惜年幼,只是一时心急,并非刻意藐视宫规,恩准奴婢代受这二十杖。”
“这......”
小皇后虽然不愿杖责恩人,却见顾鹤卿心意已决,只能说道。
“本宫准了,只是今日兰亭雅集,不要坏了众人兴致,这二十杖待回宫后,你独自去慎刑司领吧。”
“多谢皇后开恩。”
顾鹤卿谢恩起身,朝地上的顾惜惜抱以温暖的微笑。
仿佛在说,惜惜,不要害怕。
少女星眸里包着一汪秋水,心疼得直哆嗦。
顾鹤卿接过荷包,略整衣衫,迎着孙锦墨幸灾乐祸的目光,缓步离开沁芳亭。
……
男宾的宴席设在兰皋之上,这里居高临下,可将三千顷烟波浩渺尽收眼底,此时春风融融,颇有暖意,湖畔遍植绿柳,已有不少开始抽芽,湖上鸥鹭时起时飞,当真是一派盛景。
可惜顾鹤卿已无心欣赏,说不怕是假的。
他不想再领教那些目光。
或讥讽或同情......一道道如同锋利的小刀,将他的血肉一片片割下。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在这群人面前,堂堂正正地跳进这曲江池里,用行动告诉他们,自己不是贪生怕死的懦夫。
更不会为了苟且偷生自阉为奴。
他只是还有承诺未完。
本朝自太祖开始,瘟疫不断。
每年因瘟疫而死的百姓不计其数,有些郡县甚至是十室九空。
自己自幼随恩师,遍历大江南北,集无数珍贵药材,访天下名医,一边无偿为百姓诊治,一边积累心得,就是为了根治此疫症。
多年前,恩师临终时曾嘱咐自己根据二人多年来行医的心得,编纂出可治疗此疫症的《神农本草集》。
此书若问世,可活人无数。
自己三年前开始编写,此刻才完成三分之一,若现在身死,不仅会让恩师一生行医的宝贵心得就此湮灭,更不知还有多少人家会因此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白骨蔽平原的场景,此生不忍再看。
前面就是曲江池。
顾鹤卿手里紧攥着那枚月白色的玉佩,每次拿出它,自己的心里都会涌出一种久违的温暖。
这种温暖自己从未在其他任何一个人身上感受过。
哪怕是对自己不离不弃的生母慧姨娘和妹妹顾惜惜。
喧闹声入耳,白桐书院的学子们正在高谈阔论。
因靖清帝有意拉拢天下文人,所以这群尚在读书,还未参加科举的学子们,也得以参加这次文会,只不过位置排在了最下面。
此刻他们正大胆地议论朝廷内各个官员的品行,以及朝廷削藩召令的下达,会带来哪些好处。
顾鹤卿的到来,如同一枚石子投入水中,引起无限波澜。
若是以前,他们肯定会围上来,恭恭敬敬地唤一句师兄。
可此刻这种恭敬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满眼鄙夷。
另外有不少人是抱着看乐子的心态才望向这边。
毕竟,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当朝探花变太监更有意思的事?
如果有,那就是出言讥讽一下这只卑微的蝼蚁,以衬托自己的高贵。
毕竟放在以前,这可是让他们高山仰止的存在。
“呵,这不是顾鹤卿嘛?他还真有脸来,我要是他早就一头撞死了。”
“不男不女的阉人,也来参加文会?真是有辱斯文!”
“亏我当日还喊他一句师兄,呸!自甘下贱!”
“白桐书院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文人风骨何在!士林颜面何存!”
顾鹤卿拾阶而上,背后的唇枪舌剑,让他避无可避。
前面是勋贵聚集的地方,到处是觥筹交错的声音。
“顾侯,这是你儿子吧,我记得以前你还挺以他为荣的,酒宴上可没少跟我们吹嘘。”
“住口!我顾长岭可没有这种自甘堕落的儿子,我们顾家儿郎各个铁骨铮铮,你他娘的放什么屁!”
“就是,顾侯明明只有世子顾璋一个儿子,你们准是喝多了,在这胡言乱语。”
“哎哎哎,顾侯何必生气,不过顾鹤卿说不准真不是你儿子,毕竟他母亲可是秦淮河上的官妓,入府前谁知道有没有别的恩客。”
“滚你娘的!”
“哎呦呦,别动手啊,御史们可都在呢,想挨参?那帮文官早就看咱们不顺眼了,你们还上杆子送把柄。”
“哼,老子懒得和你们说。”
“顾侯,别走啊,再聊两句。”
顾长岭大步流星地走过顾鹤卿身旁时,张起蒲扇式的大手甩了他一耳光。
响声如雷。
“畜生!”
须眉怒张,看着不似父子,竟是仇人,恨不得生啖其肉。
顾鹤卿不发一言地受了。
“有子如此,不如无啊。”
不少老勋贵捋着胡子感慨。
顾侯怒气冲冲地走了,上方不少御史望着这边已经打好了弹劾他的腹稿。
顾鹤卿默然前行,越过一张张嘲讽的脸。
“大侄子,慢点走啊。”
“算了吧,别说了,孩子已经够可怜的了。”
“可怜?怪就怪他爹当初不做人,哼,中了个探花瞧把他得意的,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我今天偏偏要说。”
言罢扯住顾鹤卿的袖子。
“大侄子,听说你前些日子割了鸡,现下伤没好吧,叔叔那有的是伤药,足够你再割一次。”
“哈哈哈哈!”
顾鹤卿的手不自觉的攥紧,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肉中,鲜血淋漓。
“靖远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何必这么对待小辈。“
“嗯?刘侍郎?真是贵人临贱地啊,你不在上面亭子吹风,跑来这里做什么?再说,你们这群读书人不是各个恨他入骨,说他丢了你们的脸,怎么这会儿倒替他说话?”
“看不惯你们这般见风使舵罢了!”
工部侍郎刘瑜走上前,扯住顾鹤卿的袖子,小声道:“你来做什么?这群豺狼虎豹会吃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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