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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如意谢玉琰王晏

谢玉琰 著

女频言情连载

陈举是个直爽的性子,答应了张氏,也就不耽搁,立即就前去见贺檀。“那小娘子多可怜,”陈举道,“被人绑到这里不说,差点就被闷死在棺材里,若是抓到焦大问出她的身世还能送她还家,现在线索断了,也不知道去哪里落脚。”“再说……”陈举接着道,“那杨氏族中什么样子,您也瞧见了,咱们救人也得救到底,就这样让他们回去,指不定以后会被人欺负成什么模样。”杨家还有杨明山夫妇被带来衙署问话,那两个人只有知情不报之罪,顶多罚铜,打顿板子,难保不怀恨在心。贺檀看着陈举,这丘八难得这般口齿伶俐,还是为了别人。“既然如此,你就将那小娘子喊过来,”贺檀道,“我向她问清楚。”陈举脸上露出憨笑,生像是他捡了大便宜,当下出门去带谢玉琰前来,路上还低声嘱咐。“我家大人看着严...

主角:谢玉琰王晏   更新:2025-04-19 19:5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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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谢玉琰王晏的女频言情小说《四合如意谢玉琰王晏》,由网络作家“谢玉琰”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陈举是个直爽的性子,答应了张氏,也就不耽搁,立即就前去见贺檀。“那小娘子多可怜,”陈举道,“被人绑到这里不说,差点就被闷死在棺材里,若是抓到焦大问出她的身世还能送她还家,现在线索断了,也不知道去哪里落脚。”“再说……”陈举接着道,“那杨氏族中什么样子,您也瞧见了,咱们救人也得救到底,就这样让他们回去,指不定以后会被人欺负成什么模样。”杨家还有杨明山夫妇被带来衙署问话,那两个人只有知情不报之罪,顶多罚铜,打顿板子,难保不怀恨在心。贺檀看着陈举,这丘八难得这般口齿伶俐,还是为了别人。“既然如此,你就将那小娘子喊过来,”贺檀道,“我向她问清楚。”陈举脸上露出憨笑,生像是他捡了大便宜,当下出门去带谢玉琰前来,路上还低声嘱咐。“我家大人看着严...

《四合如意谢玉琰王晏》精彩片段


陈举是个直爽的性子,答应了张氏,也就不耽搁,立即就前去见贺檀。

“那小娘子多可怜,”陈举道,“被人绑到这里不说,差点就被闷死在棺材里,若是抓到焦大问出她的身世还能送她还家,现在线索断了,也不知道去哪里落脚。”

“再说……”

陈举接着道,“那杨氏族中什么样子,您也瞧见了,咱们救人也得救到底,就这样让他们回去,指不定以后会被人欺负成什么模样。”

杨家还有杨明山夫妇被带来衙署问话,那两个人只有知情不报之罪,顶多罚铜,打顿板子,难保不怀恨在心。

贺檀看着陈举,这丘八难得这般口齿伶俐,还是为了别人。

“既然如此,你就将那小娘子喊过来,”贺檀道,“我向她问清楚。”

陈举脸上露出憨笑,生像是他捡了大便宜,当下出门去带谢玉琰前来,路上还低声嘱咐。

“我家大人看着严肃,你莫要害怕,还有一位先生在,人也温和,总之一会儿如何想的,就如何说。”

谢玉琰向陈举福身道谢,这才撩开帘子进了门。

桌案前坐着的,正是在杨家遇到的贺巡检,他身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谢玉琰自然而然地看过去。

那人的面容映入眼帘。

谢玉琰的目光登时一滞。

那是……

虽然他只穿着一件简单的长袍,打扮成一个寻常读书人的模样,小心翼翼将自己的锐气掩藏起来,看在她眼中却已十分显眼。

就算她没见过他年轻时的模样,但她的辨人的本事足够好,加上他在大梁的名声,以及格外出众的五官,谢玉琰委实无法忽略……

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他。

眨眼的功夫,谢玉琰的神情重新变得自然,不过就是这一瞬的异样,就引起了那人的注意。

谢玉琰在宫中多年早就喜怒不形于色,要不是猛然在这里撞见意想不到的人,也不会讶异。

但她的遮掩功夫也是旁人难及,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到。

然而,他视线却从自然的目光相接,变成了不加遮掩的注视,由此可知,方才她的小动作,都被他看在眼里,抓了个正着。

也正是这样的回应,让谢玉琰肯定自己没有认错人。

谢玉琰并不担忧被看穿。

注视一个人的情形有许多,所幸他生的格外好,精致到无暇的面容,难免会引来另眼相待。

贺檀伸手调亮了灯,谢玉琰和王鹤春那拉长的影子各自缩回了脚下,就像结束了一场无声的试探。

“听陈举说你想要留在杨家?”贺檀道,“能不能告诉我,为何这般?成了亲却没了夫婿,以后的日子会很艰难,我可以做主,判这婚事不成,免得你名声因此受累。”

贺檀觉得,遇到相同的情形,大多数人都会做这样的选择。

谢玉琰有意停顿片刻,似是略微迟疑,然后很快就拿定主意:“我醒过来之后见到的人就是钦哥儿和三娘子,也是他们竭力相救,我也才能活下来。”

“从前的事我不记得了,但眼下谁对我好,我心里清楚,所以我想留在杨家,为的不是杨六哥,而是三娘子和钦哥儿,比起过世的杨六哥……”

谢玉琰换了个说法:“活人比死人更值得依靠。”

没有什么大义,只是基于事实的选择,这话听起来很是诚恳。

贺檀接着道:“找到你的父母、家人,你就会离开杨家?”

谢玉琰抿了抿嘴唇:“真的能找到我的家人吗?”

这话让贺檀沉默,眼前这小娘子似是比他想的要通透许多,他忽然想探究,她是误打误撞,还是真的将处境想了明白。

贺檀道:“为何不能?”

谢玉琰伸出那双没经过辛苦劳作的手:“我虽然不记得从前的事,但有些道理还是知晓的。”

“越是大户人家,越在意家中女眷的名节,被拐走的女眷,八成宁愿报死,也不愿她归家,再说掠卖我的人死了,想要查清并不容易,若是将这当成一线希望,日子只会愈发难熬。”

“世上难寻似三娘子和钦哥儿这般心善的人,我愿留在杨家,帮着三娘子一同将钦哥儿抚养成人,报答了恩情,也为自己寻个容身之所。”

贺檀点了点头,看向谢玉琰的目光变得与之前不同,他不由地从心底赞许,这女郎的确聪明。

“本官就为你作保,”贺檀道,“送你回杨家。”

谢玉琰再次向贺檀行礼。

“去准备准备吧,”贺檀道,“本官处置完手边的事,就随你们走一趟。”

谢玉琰退出二堂,王鹤春端起了桌上的茶,送到嘴边。

“她似是认得我。”

贺檀惊讶地盯着王鹤春:“你曾在哪里见过她?”

王鹤春摇头:“未曾。”他见过的人,很难忘记,尤其是这样年纪的女眷,他甚少能与她有什么交集。

但她刚刚那目光,分明是知晓他是谁,虽然遮掩的很好,让他甚至有种错觉,那一眼是自己看错了。

要么是真的看错。

要么就是她手段格外高明,遮掩的太好。

将方才的事告诉贺檀。

贺檀完全没有察觉,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另外两个人还有这样一段往来。

“或许就是你看错了。”

王鹤春想到她那平静的目光,似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怎么?”

王鹤春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她也是这般想的,让我以为我看错了。”

“我虽然不了解她,但我了解自己。”

贺檀无声询问。

王鹤春道:“我眼睛无疾,如何能看错?”

贺檀皱起眉头:“真是如此,那小娘子……”

王鹤春却十分淡然:“兄长不必担忧,且看一看,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就算她别有用心,吃亏的到底是谁,还未可知。”

既然有了防备,就不会上当,除非,他是个傻的。

……

永安坊,杨家。

二房老太太看着一桌的饭菜,却恹恹地挥了挥手,示意撤下去。

杨明山和邹氏还被扣在衙署,她如何能吃的下去。比起持重的长子,经常出门在外的小儿子,杨明山显然更贴心,否则她也不会时时在老太爷耳边念叨,要给明山的长子寻个好前程,又让邹氏帮着管家。

偏心的明明白白,就是让杨明山一家在她的庇护下更加顺遂,可谁知道却出了这种事。

“谢家送来的那妇人,定是个凶煞,刚抬入我家门,就闹出这些事端,还有那三房……”

二老太太长出一口气,管事妈妈忙上前规劝:“您也不要太伤神,这家里还都靠着您支撑。这桩事本就与我们无关,任凭衙署去查,还是要将人好好送回来。再说那‘谢氏’,既然人活了,就不可能再进杨家门。”

二老太太竖起眉毛:“她倒是想,我活着一日,就绝不会应允。”

“是奴婢说错了,”管事妈妈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她哪有这般福气?”

二老太太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知晓老四一家能安然无恙,可她胸口就是压着一股怒气,她想到三房的张氏和杨钦。

她得想法子将这母子撵出杨氏,杨氏族中的家业她们别想分到一文。

最好走投无路,死了干净。

也只有落得这样的下场,才能让她彻底出气。

“回来了,回来了。”

杨家下人跑进院子传消息:“一辆马车从衙署出来了,应当是……”

“明山,”二老太太打断下人的话,立即吩咐,“快,将门打开,让厨房重新做饭菜,再去请个郎中……”

“我……”二老太太示意下人,“扶着我去迎老四。”


杨家内院宴席还没结束。

二房四老爷杨明山笑对宾客,脸上都是春风得意的神情。

三房的六哥儿死的刚刚好,他想要在军巡院给骥哥儿求个差事,花了不少银钱,都被拒之门外,现在有了六哥儿做由头,军巡使总算是应承下来。

想到这里,他向周围看去,没有瞧见邹氏,他摆了摆手:“娘子还没从三房那边回来?”

下人摇头。

“去寻她,”杨明山皱起眉头,“这里还有不少女眷,莫要在没用的地方浪费功夫。”

说完这些,杨明山换了一副笑脸,继续推杯换盏。

“那是怎么了?”

一股青烟从前院飘过来,席间不禁有人起身查看。

“有火光,走水了。”

有人喊了一声,杨明山也是一愣,冒起火光的地方,正是前院布置的喜堂。

安安稳稳坐在席上的二房老太爷,也抬起眼睛询问:“出了什么事?”

杨明山忙上前:“许是三房烧纸不小心,父亲不用担忧,珍娘在那边,她会处置妥当。”

珍娘是四娘子邹氏的小名,邹氏帮着掌家已经有段时日,往常做事也算妥当,老太爷微微点了点头。

“儿子这就去看看。”

二老爷杨明经向外走去,杨明山忙跟上胞兄,眼看着杨明经眉头紧皱,杨明山宽慰道:“家中有许多下人,一会儿功夫就能将火扑灭,二哥不用这般担忧。”

杨明经的面色依旧难看:“入冬之后就没下雪,天干物燥,还有冥婚用的纸活堆在那里,偏偏又是在这样的时候。”

杨明经如今是杨氏族长,一直帮着坊正管理事务,若是顺利,最近就能被提为永安坊副使,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否则就算烧了两间屋子,又能如何?不过费些银钱修葺罢了。

杨明经沉声道:“新任都巡检刚刚入职,前两日才吩咐我们,定要注意巡视盗贼、烟火。

他早出晚归就是因这桩,没成想永安坊今冬的头一场火势会出现在杨氏祖宅。

杨明山目光闪烁:“新任巡检不就是那位?咱们两家有交情在,大不了我们登门前去拜会……”

杨明山的算计好,听到杨明经耳朵里却似炸了记响雷。

“闭嘴……”杨明经呵斥,声音越来越轻,恐怕隔墙有耳,“哪里来的交情?我们就是蒙人恩情,做了几笔买卖,这话落在旁人耳朵里,必要给家里招来灾祸。”

杨明山心中不服,却也只好闭上了嘴。

兄弟俩走到前院,看到来来往往的家人,家人虽然应对的好,奈何火势乘风而起,一时半刻很难扑灭。

杨明经正要命管事将坊中丁役一并叫来,门口就传来嘈杂的声响,紧接着杨家大门被撞开,一队兵卒冲了进来。

杨明经深吸一口气,还是惊动了城中的巡检,还好领头的他认识,是个叫陈举的虞侯。

“陈军将,”杨明经上前行礼,“是家中弟妹烧纸不小心打翻了阴阳盆,家中下人已在扑火,很快就能平息。”

杨明山也跟着道:“我已让人将其余的纸活儿搬开,这火该是烧不得片刻。”

陈举面容紧绷,一双眼睛来回巡视,等看到杨家下人压制住了火势,神情才略微好转。

“你侄儿在哪里从戎?”陈举低声询问。

杨明经忙道:“西北的静卫军。”

陈举黝黑的脸上有些动容:“静卫军中人,许多出自我们广信军,两个月前听说齐人来犯,他们死守关卡。”

杨明经立即躬身:“吾侄正在其中。”

听得这话,陈举和身边的兵卒立即向杨明经和杨明山抱拳施礼,杨氏兄弟俩知道搬出六哥儿可能有用处,没想到意外拉近了与这位虞侯的关系。

陈举似是看出杨明经的疑惑,扫向身边人道:“这些都是从战场上退下的老卒,巡检大人上书朝廷,让他们做了军巡卒,我们这些人最敬佩的就是忠勇之士。”

杨明经心中一喜,差点忍不住露出笑容,他的运气当真不错,家中虽然失火,却遇到这样一队人,等火势扑灭顺道请他们入席吃酒,这桩事说不得就能揭过。

这般盘算着,正要设法再与陈举攀谈,就看到陈举面容又绷起。

陈举指了指来人的方向:“怎会有人困在屋中?”

杨明山忙转身去瞧,只见军巡卒背着一人从烟气中冲出来,那人身上的大红嫁衣格外显眼。

“陈军将,都是误会,”杨明山道,“那是我家六哥儿的媳妇,人早就过世了……抬回来是准备要……”

杨明山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眼睛先是睁大,然后跟着一颤。

那穿着嫁衣的女子正好抬起了头,与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这……

“死人?”陈举冷哼一声,快走几步上前查看,那女子虽然虚弱,但显然还有呼吸,“你们说,这是已经过世的女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杨明经和杨明山还没回过神来应对,军巡卒就又背出两人,正是张氏和杨钦。

杨钦被呛的满脸泪痕,人刚被带出来,就挣扎着落地,匆匆忙忙去看母亲。

瞧着那矮小单薄的身影,陈举心中更是一软,上阵杀敌的丘八,将命丢在战场上,原本也是应当,可怜的是他们留下的家中老小。

陈举也是受了重伤才离开广信军,回来之后,将朝廷奖赏的银钱分成几份,前去探望死去弟兄的家眷,胸中感慨良多,所以巡检求来职司安排老卒,他便欣然前来打头阵,做了这里的虞侯。

陈举情绪被牵动,立即蹲下身查看张氏的情形。

可怜的妇人紧紧地抱着怀中的牌位,似是在护着自家儿郎,嘴里也念叨个不停。

陈举侧耳听去,一旁的杨明经欲上前说话,却被陈举伸手阻止。

等周围静寂几分,陈举才听清楚,那妇人说的是:“我儿赤子之心……何其忠烈……我不能……我不能……让他棺木成为藏匿冤情、草菅人命之所……我要……报官……报官……”

张氏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然后落在谢玉琰身上。

“莫要害她性命……要为她……诉冤……”

一个本该死去的人,却活生生地在这里,张氏呼喊着要报官,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杨明经到底是族长,先回过神来:“三弟妹,你先歇着,这些事我来查清楚。”

“报官……诉冤……”张氏依旧念叨个不停。

杨明山也上前:“报官也不是这般容易,我们还要……”

杨明山话音刚落,就听得一个威严的声音道:“有多难?”

谢玉琰借着袖子遮挡,向门口看去,一个穿着紫色官袍的男子走进院子,身边的军将紧步跟随,整个院子立即多添了几分肃杀之意。

男子眼眸格外的幽深,眉骨、鼻梁清晰笔挺,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在甲胄的包裹下,仍旧威慑迫人。

陈举忙带人上前行礼,尽显对男子的敬畏和屈从。

“巡检。”

谢玉琰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挪开,这男子虽然眼生,但通过官服和称呼,她已经猜到他是谁。

这就是出自将门贺家,大梁大名鼎鼎的武将贺檀。

谢玉琰尚在闺阁时,不止一次听祖父提及贺檀,若非被人陷害围困阵亡,定能承继他祖父的太尉之职,祖父的话激起了她对贺檀的好奇,在闺中就读过他撰写的兵书。

她穿越了六十四年,离前世她出生尚早,却见到了贺檀。

不过也没有太过惊诧,至平七年贺檀任大名府都巡检,将边疆退下的老卒编入军巡,她正因为想到这些,才会说服杨钦去放火。

一旦这桩案子闹大,贺檀势必过问,如今只不过比她预想的更早些罢了。

“贺巡检,”杨明经上前行礼,“都是家中失察,差点酿成大祸,我定然仔细查问,将结果报去衙门。”

贺檀前来,杨明经知晓不会轻易糊弄过关,只盼着这位杀神能够高抬贵手。

贺檀没有理会杨明经,而是走到杨钦面前,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这火是怎么回事?”

杨钦脸上露出几分犹豫,他克制着没去看那穿着红嫁衣的女子。是他发现那女子脖颈上的伤痕,也是他将这些告知的母亲,那女子突然醒来将他吓得晕厥。

后来,女子将他唤醒,问他许多问题,然后……她与他说:“想不想跪在祠堂的最前面,为你祖父、父亲、兄长上香?”

“你兄长死的不值,死后名声也要被其他族人利用,恐怕要含恨九泉了。”

“你身子这般羸弱,若是长不大,你母亲也会落得凄惨下场。”

一句句戳到了他心里。

“我可以帮你。”

不知为何,稀里糊涂,他就信了她的话,好似从内心中,下意识地觉得她可信。

明知她教他的都是不好的,可就是忍不住要顺从。

于是他前去厢房放火,做了从来没做过的坏事。

那女子还告诉他:“若是能见到巡检,便告诉他……”

“我放的,”杨钦脱口而出,“火……是我放的。”

说完这话,杨钦眼见着贺巡检的目光沉下来。


隶卒见牙婆这般,知晓这件事与她脱不开干系,当下更不客气,一脚就将牙婆踹开,更是呵斥。

“你仔细看清楚,是人还是鬼?”

牙婆委顿在地瑟瑟发抖,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给这女郎穿衣的时候,这女郎身子都冰冷了。

怎么可能是人?

心中一发狠,牙婆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牙婆立即疼的龇牙咧嘴。

哎呀,这可都是真的。再看看周围衙差凶神恶煞的模样,阿婆揉了揉眼睛,接着仔细将谢玉琰上上下下看了看。

“看明白了吗?”陈举走上前沉声道。

牙婆嘴唇一哆嗦忙道:“看明白了,看明白了,是……是人……”

没人知道牙婆最后这个字说的有多心虚,莫不是她真的老了,当时连死人还是活人都没分清?

“那就说一说谢家如何指使你害人的?”

本该将人拉去审讯,但眼下的时机不错,陈举就来了口,谢家那边什么都没审出来,他心里也是着急得很,干脆让这婆子见不到谢家人,诈她说出真话。

“害人?”婆子慌忙摆手,“老婆子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种事。”

陈举冷哼一声:“谢家已经承认了,你还敢狡辩。”

“来人,”陈举挥了挥手,“将这婆子带下去清醒清醒。”

隶卒应声,就要去拖拽牙婆。

牙婆吓得魂飞魄散:“大人,老婆子真是被冤枉的,这小娘子到了我手中,就已经咽气……”

牙婆说到这里,闭上嘴吞咽一口。

咽气个屁,人不是好端端地在这里吗?

会站着,会走路,她还会笑……

那笑容,牙婆看得心肝发颤。

牙婆抬手又打了自己一巴掌,早知道她不该贪那二十贯大钱,做这样的买卖。

“这小娘子是被人掠卖来的,路上病死了,这才……这才卖了尸身,老婆子见小娘子漂亮,刚好谢家要买女尸,便起了贪心,花了五贯大钱,将人买了过来,卖给了谢家。”

陈举冷哼一声:“你就没瞧见她脖子上的伤痕?”

牙婆咋能没看到,还不是因为她找的尸身,人家突然不肯卖了,她总不能去坟茔中偷,那谢家是要脸面的,不可能将一具入土的尸身弄过去,而且谢家要的急,恐怕杨家那边变卦,她这么一思量,干脆就将这事办了。

想着与杨家六哥儿一同下葬,对外还说是谢家十娘,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能出什么纰漏?

谁知道,最不可能的事发生了。

牙婆将这些一口气地说出来。

“那掠卖人在哪里?”

牙婆振奋精神,只要帮助衙署抓住了掠卖人,她的罪名也能小一些。

“是常在大名府行走的焦大,就住在城外的何家村,平日里做些小买卖。”

不用陈举吩咐,衙差立即去抓人,城里城外跑一趟,一时半刻就能回来。

陈举也松一口气,抓到焦大,这案子应该就清楚了,他转过头去,只见张氏正在安慰那小娘子。

陈举没瞧见的是,谢玉琰目光越过张氏的肩膀,径直瞧向了那牙婆。

牙婆被那视线一扫浑身冰凉,即便她知道这小娘子没死,可不知为何,在她心里就觉得……眼前这个是鬼魅。

“你就没帮忙掠卖过人吗?”

小娘子的声音幽幽地传入耳朵,牙婆额头立即冒出冷汗,她是没有掠卖过人,但有几回搭线,也不是没发现端倪。

这些亏心事,旁人问她定然会糊弄过去,见人说人话她的本事有,见鬼……她这辈子也没学过鬼话怎么说。

牙婆的异样引起了陈举的注意,小娘子这么一问,倒提醒了他。

“将她带下去审问,”陈举道,“不掏个清清楚楚,别想从这里走出去。”

审问牙婆,传那焦大都需要花些功夫,谢玉琰和张氏回屋歇着,不一会儿功夫杨钦也被人带了过来。

“衙署的文吏都挺好的,问了我几句话,”杨钦道,“没有提放火的事。”

那位贺巡检没有将他说的话透露出去。

这样一来,杨钦更加佩服谢玉琰了,她是他见过最聪明的人。

谢玉琰看向杨钦:“若是一会儿贺巡检问你想要些什么,你要如何说?”

杨钦仔细想了想:“我说长大以后像兄长一样入军营?我听说那位贺巡检也曾在边疆带兵,我这般说,或许能得他欢喜?”

谢玉琰摇头。

杨钦张开嘴,脸上满是意外的神情:“不对?”

谢玉琰道:“你今年才多大?至少十年才能入军营,那时候不要说贺巡检还记不记得你,他在哪里你都不一定知晓。你现在连筋骨都没长好,也不可能教你拳脚,就算等个两三年,能求得那陈军将教你,这两三年不就白白浪费了?”

杨钦从来没听过这些,意识到谢玉琰在教他,眼睛跟着发亮:“那我该怎么样?”

“你喜欢读书吗?”谢玉琰伸手捏起杨钦的衣角,上面还有没清洗掉的墨迹,“若是你想要以后考取功名,可以在贺巡检面前说一说。”

“那位巡检看着也并非纯粹的武夫,也许能为你找到位先生。”

杨钦下意识地去看张氏,张氏在听到“考取功名”几个字的时候,想起了杨明生,眼睛就红了,她还以为再也听不到这几个字了,先夫当年的期盼和心愿再也没法去实现。

现在这女郎说了出来。

张氏略带哽咽地道:“我们是商贾之家,想要参加举试,难上加难。”

谢玉琰淡然:“既然只是‘难’又非不可能,为何要放弃?”

张氏更加惊诧,几乎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用帕子遮脸,好不容易才压制住要冲口而出的哭声,阿郎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现在张氏相信这女郎能来到她家,是先夫和六哥儿在护佑她们。

谢玉琰等到张氏母子情绪稳定下来,接着向杨钦道:“能立即抓到手里的才是好处,你想要上贺巡检这条船,就要用他的人情,这样就算得了他的庇护。”

“就这么简单?”杨钦一直以为要付出许多才能得到这些。

“想要最快与一个人来往,最简单的就是求他帮忙,有了亏欠,就有了情分。若是你提的要求,他帮不上忙,你自然也就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今日与你族中二房撕破了脸,只有让二房知晓,你与贺巡检有了来往,二房才不敢轻举妄动。你们孤儿寡母一无所有,想要靠着自己改变现状未免太慢,不如向别人借势。”

杨钦本就是聪明的孩子,跟着张氏在族中委屈求活,不知见识了多少人情冷暖,所以谢玉琰讲的话,他都能听明白。

张氏擦了擦眼睛:“我们母子欠娘子的恩情。”

谢玉琰道:“我既然要留在杨家,钦哥儿做好这些事,我也能从中获利,算不上谁欠谁。”

张氏母子也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拒绝报答。

“娘子是好人。”

谢玉琰无声一笑,她说了这么多,将心中算计摆在她们面前,她们却还觉得她是个好人?这世上或许没有谁比她们更憨傻。

沉默了一会儿,杨钦忍不住又指了指窗外:“娘子为何一直盯着那里看?”

谢玉琰道:“若是有人靠近想要偷听,就会挡住那里的光。”

谢玉琰话音刚落,投在地上的阳光不见了,多了一片影子,杨钦瞪大了眼睛。


大名府,永安坊。

杨氏三房大娘子张氏,怔怔地看着廊下两只贴着喜字的白灯笼。

今日是她长子娶妻的日子,不同的是她的六哥儿已在边疆战死。

族中长辈不忍杨六哥儿泉下孤寂一人,做主寻了个刚刚过世的女眷,给二人合八字,配了冥婚。

杨氏是大户,在永安坊多年,但他们三房早就没落,平日在族中从来不被人在意,如今这热闹是她儿用性命换来的。

“族长为了六哥儿可是将自家宅院用来宴客。”

“这排场族中许久都没有了。”

“没了六哥儿,你还有九哥儿……”

这些话在张氏脑海中回响,仿佛她再表露出一分难过都是不该。

有些族人眼睛中甚至闪动着愤恨,显然觉得族中不应这般抬举三房。

当年北方兵祸,杨氏一族背井离乡,张氏的夫君杨明生为了给族中赚银钱,冒险走海运贩商货,没想到途中遇到风浪,杨明生和十船货物一同葬身大海,差点就此断了全族的生计。

老太爷和老太太没了唯一的儿子,又背着对族中人的愧疚,主动将手中财物和良田一并充入族中,族长之位也让给了二房老太爷。

老太爷以为竭力弥补,会换来族人对三房的谅解,事实上三房丢了手中权柄,没了钱财,族人的不满更不加遮掩,当年明明是他们求着三房寻出路,如今变成了杨明生一意孤行,差点将杨氏一族陷入绝境。

老太爷和老太太又恨又气,没几年就双双郁郁而终。

他们母子三人从此成了众矢之的,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有人旧事重提。

现在想一想,当年种种,会不会有人故意设下了圈套,让三房一脚踩了进去?

后知后觉太晚,她带着两个孩儿只得隐忍。

她的六哥儿为了让母亲、弟弟过上好日子,十六岁就入了军营,仅仅半年就立下军功被提为押正。

她日夜期盼六哥儿能平安归家,谁知却得来六哥儿阵亡的消息,离家时七尺男儿,回来时骨殖无存。

最让她难受的是,六哥儿人都没了,族中还要百般利用。

“三房嫂子。”

张氏立即转头看去,只见二房老四媳妇邹氏带着人走过来。

张氏没有多言语,带着邹氏向堂屋里走去。

堂屋里布置的像喜堂,只是供奉的杨六哥的牌位格外刺眼。

张氏指向上面新娘的牌位:“四弟妹,我且问你,与我儿成亲的到底是不是谢家的女儿?”

邹氏看着发怒的张氏,目光微微一闪,几乎没有犹豫:“自然是,谢家这位十娘,知书达理,与六哥儿乃是良配。”

张氏攥紧帕子:“我寻人问过了,谢家十娘分明七岁就夭折了,这刚刚过世的女子,到底是从何而来?”

谢家也是商贾,经常北上运送米粮,与边疆的守军打交道,这次愿意结冥婚,自然是为了六哥儿那以身报国的好名声。

族中这是将六哥儿卖了个好价钱。

邹氏没有像张氏想的那般错愕,反而露出几分漫不经心的神情:“谢家都承认是谢十娘,还能有假不成?”

“谢氏这些年米粮生意做的不错,想与他们结亲的大有人在,前些日子还有位副兵马使登门,谢家都没答应。”

言下之意,杨六郎若是没死,如何能做谢家的女婿?

“有了谢家这种姻亲,九哥儿将来说亲也便容易了,嫂子可莫要犯了糊涂,坏了自家的好事。”

张氏的心像是被刺了一刀,她强撑着深吸一口气:“你知不知晓……那女子分明不是病死的?”

邹氏来之前就听下人说了,张氏质疑这些,她只觉得可笑,一个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的人,还有心想旁人。

三房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就是拎不清。

一个合葬的尸身而已,管她是怎么死的。

难不成弄清楚,那个“谢十娘”还能活过来,对三房感恩戴德?报答三房?

说明白点,那女子就是被谢氏买回来的,人伢子手中有多少来历不明的人,为了卖一具尸身,提前将人害死也是寻常,查下去只会让杨家和谢家难堪。

“我如何能知晓?”邹氏声音冷了几分,“嫂子这般厉害,何不让那女子自己开口诉冤情?”

大好的日子,非要节外生枝。

怪不得三房连族长也做不成。

听说张氏质疑“谢十娘”的死因,邹氏还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她就回过神。

她有什么好怕的?

张氏还能告到官府?别的她不知晓,族中以后不会有他们母子立足之地。

“老太爷为六哥儿的婚事费神,我让小厨房熬了药膳,”邹氏淡淡地道,“就不在嫂子这里耽搁了。”

张氏想要再说些什么,抬起头来,目光扫到一处,整个人突然僵在那里。

邹氏见张氏眼神呆滞,紧接着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不知张氏又在耍什么花样。

“嫂子你也别吓我,”邹氏冷哼出声,“我……”

邹氏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余光刚好瞥到一个影子。

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正垂着头,慢慢地从棺木中爬出来。

邹氏瞪圆了眼睛,这一刻连呼吸都停滞了。

杨六哥儿没了尸骨,请来的赖公便让那女子的棺木进门,到时候并葬入祖坟。

邹氏能肯定从谢家抬过来的是一具尸身。

现在这尸身动了……

闹鬼了。

这个念头闪过,邹氏浑身上下立即软下来,巨大的恐惧袭来,让她反而挪不开眼睛。

看着那“女鬼”浑身僵硬地站在地上,头冠投下的阴影遮盖住她的脸,只留下那红艳的嘴唇。

她先是晃了晃脑袋,然后面向邹氏定住。

这一刻,邹氏有种被盯上的感觉。

果然,女鬼嘴角缓缓上扬,露出嘲讽般的笑容,然后一步步径直向她走过来。

大红衣裙垂散在地,“女鬼”踮着脚尖,走得摇摇晃晃,手臂随着动作一点点地从袖子里伸出,惨白的手指半弯曲着,直奔邹氏脖颈。

一股凉意再次从邹氏脊背爬升到她头皮……然后她再也支撑不住,眼睛一翻向地上倒去。

目睹这些的张氏,也体会到一样的惊恐,她正想逃出屋子。

却看那“女鬼”在邹氏倒下的瞬间,利落地将烧纸的陶盆踢了过去。

邹氏的头不偏不倚撞在那陶盆上。

这回,邹氏想不晕厥都不可能了。

更古怪的是,做完这些的“女鬼”,竟然站直了身子,抬起了那低垂的脸,转身走到供桌处,拿起了杨六哥的牌位。

等张氏回过神时,才发觉“女鬼”站在了她面前,将冰冷的牌位递过来。

张氏虽然恐惧,母亲的自觉让她将一切置之度外,伸手抢下牌位抱在怀中。

“你儿忠勇否?”

“女鬼”带着些许威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张氏眼睛中涌出热泪,颤声道:“我儿赤子之心,无畏忘死,死战不退,何其忠烈。”

“女鬼”扯开领口,露出脖颈上青紫色的掐痕,显然是被人所伤。

“女鬼”启唇:“殷殷赤血,至死犹热,你要守住的是他的忠义之名,怎能让他棺木成为藏匿冤情,草菅人命之所?”

张氏嘴唇颤抖,无声地重复这句话,很快她恐惧的目光变得坚定。

那声音再次传来:“杨六哥热血报国,不负此生,当被人尊崇。”

张氏心中因这话涌出些许安慰,她儿该当如此。

可那语调一转:“但这宅子里,除了你们母子,没谁会在意。”

张氏忘记了恐惧,怔怔地看着那“女鬼”。

“所以……”

谢玉琰望着张氏:“莫要将这些说给他们。”

“要说给在意这些的人听,等他们来了,你要一字不漏地说清楚。”

张氏想问那些人是谁,又何时会来,突然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她下意识地向窗外看去,就瞧见火光冲天而起。

紧接着是有人吵闹救火的声响。

滚滚浓烟中,冲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径直窜进堂屋。

杨钦双手焦黑,喘着粗气,看向屋子里的张氏,不过很快就将目光挪到谢玉琰身上:“我……我将厢房点着了。”

谢玉琰微微抬起头,她之前唤醒了晕厥的杨钦,问出这是至平七年,才知竟然回到了六十四年前。她做过大梁圣人,曾将大梁权柄握在手中,对政务了如指掌,只需略微思量,就能想起朝廷卷宗上,对历年重要政务的记载。

所以,她很清楚此时此刻,大名府永安坊内失火,会招来什么人。

“他们快来了。”


郑氏带着谢玉琰找到牙婆,几人就在安义坊内寻租赁的房屋。

冬日里,牙行的买卖不好,所以即便知晓谢玉琰赁的屋子小,赚不到多少佣钱,牙婆也卖力的忙乎着。

“娘子,你看看这间屋子如何?”牙婆脸上满是笑容,热络地将房门打开,“虽说比之前那间小了些,价钱却便宜。”

牙婆说着顿了顿,然后伸出两根手指:“一年只需两贯钱。”

一间小屋子,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角落里都是落叶和泥土,显然许久没人住了。

谢玉琰抬起头:“屋顶可结实?”

“娘子放心,入秋之后,我亲眼看着他们修葺的,便是有多大的雪也压不塌,用到明年定是没问题,”牙婆接着道,“就是小了些,不然这里靠着西市,早就赁给那些货郎了。”

来往的货郎,总要在屋子里存放些物什,还要有浑家守门,这么个地方搬进些家什就没处下脚了。

“还是贵了些,”郑氏不禁道,“总要再少个几百文。”

村中盖房子,一间不过就是几贯钱,虽说只是个茅草屋,但……这房子破旧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去。郑氏也是不知晓谢娘子赁这么个屋子做什么用处,这一路过来,她就是瞧着谢娘子似是不太会压价钱,这才开口帮忙。

“最近这附近街巷的屋子买卖、租赁都贵了些,”牙婆道,“也就这安义坊不比周围几个坊兴盛,这里住着的人,不少都在瓦子、脚店做活计,寻常人不愿与他们相邻,若非娘子看好了地方,我定会为娘子寻旁处。”

“要说少,顶多只能再少个一百文。”

谢玉琰点点头:“那就是这里吧!”

牙婆立即眉开眼笑:“老婆子这就跟娘子去做文书。”

谢娘子做了决定,郑氏也就不再有别的言语。谢玉琰给了两百文做定钱,约好明日让人再将剩下的送给屋子的主家。

将牙婆打发走了,看着眼前简陋的屋子,谢玉琰看向郑氏:“郑娘子方才说想要卖藕炭?”

郑氏点点头。

谢玉琰道:“我赁这屋子也是因为藕炭。”

郑氏不禁一怔:“娘子是要在这里卖藕炭?”

谢玉琰摇头道:“我要开间水铺,在这里卖热水,我看郑娘子也是伶俐人,愿不愿意在这里帮忙?只是烧水做些杂务,每日铜钱六十文,卖出藕炭另算银钱。”

郑氏哪成想还能再寻到别的活计?

就像天上掉了银钱落在她身上,郑氏半晌都回不过神,不过想想自己的情形……

郑氏面色又是一暗,她咬咬牙,终于下定决心,缓缓将自己的左手伸出来:“好让娘子知晓,我有一只手不堪用……”

她一直羞于将这露于人前,恐遭嫌弃,现在却如何也不能遮掩了,恐怕谢玉琰会追问,郑氏忙道:“村中曾进山匪,我这手就是那时落下的伤。”

就是因为这个,她也寻不到什么活计来做。

这次……也会如此。

郑氏正想着,就听得谢玉琰道:“只是烧水,不是精细的活计,郑娘子也应付不来吗?”

“能,能的,”郑氏惊喜地抬头,“我能做。”

谢玉琰道:“那就是了,郑娘子做好了这些,六十文钱不会少。”

郑氏脸上不禁浮起笑容,不过欣喜过后,又夹杂了一抹忐忑,郑氏想了想再次问道:“娘子是要用藕炭烧热水来卖?”

怪不得会选安义坊这样的地方,许多人家冬日里为了省柴禾,就在水铺买热水。尤其是在瓦子做行当的那些人,冬日难寻到什么活计,尽可能的不烧灶,早晨能就着热水吃些冷饭,对他们来说就是极好的了。

谢玉琰道:“街市上秸秆要二十九文一束,便是柴也要七十文一担,我们的藕炭虽然没有秸秆便宜,却比用柴划算,而且与木炭一样,烧起来没有太多烟尘。我们用藕炭烧水,即便不能赚太多银钱,却能因此让大家看到藕炭的好处,你说是不是?”

谢玉琰这样一说,郑氏心里更加通透。坊间都说石炭有毒,开了水铺,有毒没毒大家一看便知,如此就不用费尽口舌去劝说了。

怪不得谢娘子说,卖出藕炭另算银钱,大家看到藕炭的好处,一斤藕炭不过三文钱,入冬之后木炭一斤却要十一、二文,哪有不买藕炭的道理?

谢玉琰道:“我还准备在附近几个坊,也寻两间差不多的铺子,若是郑娘子愿意,就帮我去办这些事,我也按每日给你结工钱。”

“不用,不用,”郑氏忙摆手,“左右我在家中无事可做,谢娘子能信得过,我便去帮谢娘子去打听,原本也是我们得了好处。”

郑氏说着拽了拽自己破旧的衣裙。

谢玉琰摇头:“我让郑娘子卖藕炭,是因为你们在大名府久了,认识的乡邻更多,并非你们得了我的好处。你们赚的本就是辛苦钱,用不着谢谁。”

“但我也有规矩,藕炭只能按我定的价钱卖,每卖出三斤藕炭,我给你们一文钱,不得卖高价,否则日后就不用跟着我做买卖了。”

郑氏连忙点头:“不敢,都按娘子说的做。”

谢玉琰接着道:“即便卖不出藕炭,我也会分给你们每家三块,不算银钱。”

郑氏立即摆手:“这可使不得……”

谢玉琰打断郑氏的话:“我给你们藕炭,与开水铺子是一样的,有人用,才能卖的出去。”

郑氏抿了抿嘴唇:“谢娘子怎会如此信我?”

若非受尽欺压,不会得了一点点好处就露出惴惴难安的神情。郑氏的品性如何,谢玉琰一眼就能看透。

谢玉琰道:“既然都在童先生那里进学,陈平和我家九郎就有同窗之谊,我让九郎送藕炭就是这个道理。”

“再说,刚刚我与郑娘子也才见面,郑娘子不也在尽心帮忙?”

郑氏捏着手,半晌才说出一句:“谢娘子和童先生一样,都是……极好的人。谢娘子信我,我定会将谢娘子交待的事都做好。”

重新将门锁好,谢玉琰将钥匙交给郑氏,嘱咐郑氏一些活计,这才转身离开。郑氏站在原地,一直等着谢玉琰的身影再也瞧不见了,才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钱袋。她从家中出来的时候,想着的只是能卖藕炭,哪知能有这结果,许是……老天爷真的开了眼,愿意伸手救他们了?

等郑氏也走了,躲在角落里的人影才闪身出来,他看了看周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这才转身跑了出去。

那人一口气跑出两条街,才进了一处茶楼,奔到楼上的隔间推门而入。

“七爷。”那人看向坐在椅子上的谢七爷。

谢七爷正怀抱着一个美妓调笑,见到自家小厮,挥手将怀中女子赶走,这才问小厮:“探听了些什么消息?”

那小厮开口道:“谢家娘子赁了一间屋子,好似要做水铺买卖。”

谢七爷没有说话,继续听着,谁知那小厮没有了后话。

“没了?”

小厮点头:“没了,就……就这些。”

在杨家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最后就是要开一间水铺?谢七爷本来发着光亮的眼睛,突然就暗淡了几分。

他对那位谢娘子很感兴趣,如果她仅仅就是这点本事,他可是会失望的。

谢七爷正在思量,外面又传来脚步声,紧接着谢家管事进来道:“七爷,老太爷唤您回去呢。”

谢七爷微微抬了抬眉毛,怎么?那老家伙终于坐不住,要亲自过问杨家“谢十娘”的事了?

杨家二老太爷都被抓了,老家伙也是该担心,这把火到底能不能烧着谢家了。


杨钦将黑泥团做成一个个小泥饼,拿树枝在上面戳出一个个圆洞,这下他总算知道嫂嫂为何说这是“藕炭”了,这模样与藕真的有些相像。

杨钦看向谢玉琰:“这个能烧火吗?”

“晾晒三天,”谢玉琰道,“干透了就能用。”

张氏道:“我来看着,肯定不会出什么差错。”

谢玉琰点点头,明日还会有上门的讼师,按她的推断,杨家肯定要热闹好几日。应付完讼师,藕炭也就做好了,她们再进行下一步。

张氏去灶房里做饭,谢玉琰叫住杨钦:“钦哥儿,将‘神童诗’拿来。”

谢太后在慈安宫时,喜欢听人说书,现在没有说书人,谢玉琰只能将就将就,听杨钦背诗。

张氏看着灶膛里的火苗,耳边是钦哥儿读书的声音,她慢慢湿润了眼眶,可是当眼泪滑下来时,她脸上却挂上了一抹笑容。

第二天,是杨六郎出殡的日子。

永安坊一早就挤满了围观的人,很多都是生面孔。杨家请讼师写状纸的事,虽说还没在大名府广为人知,但附近的街坊却听到了消息。

死而复生的人他们还没见过,于是就赶来瞧瞧热闹。

“那就是杨六郎的媳妇吧?”

“看身上的丧服和年纪,应该是。”

“让我也瞧瞧,死而复生的人长什么模样。”

“哎呦,是个俊俏的小娘子。”

人群随着杨六郎丧仪队伍一路往城外去,王鹤春骑在马上,看着杨六郎棺椁旁的那个单薄的身影。

待一行人走过去之后,身边传来贺檀的声音:“如今‘谢十娘’也算是出了名。”

王鹤春点点头:“再过两日,茶舍的说书人也会提及这桩案子。”

贺檀道:“这么说,不用我吩咐人将案情散布开了?还真是奇了,每次我们想要做什么,这‘谢十娘’都会提前做好。”

“不过,有了这名声,不管是谢家还是杨家,都不敢轻易向她下手。”

“那小娘子果然聪明,换做旁人,要么被杨家禁锢,要么碍于礼数躲避,极少能这般迎头而上。”

“早知这般简单,”贺檀看向王鹤春,“我便不求你来了。”

“得这‘谢十娘’,何须王鹤春?”

贺檀格外喜欢用言语挑衅他这个表弟,自从西夏那一战后,王鹤春人前更少表露情绪,活得就像个画上的人。

这一战中,王鹤春到底做了些什么,无人知晓,即便的贺檀也没能问出一言半语。

让贺檀失望的是,王鹤春神情依旧平淡,他催马前行,与那丧仪队伍背道而驰:“兄长可知接下来要做什么?”

贺檀仔细想了想:“拔擢杨明经为永安坊坊副使?”

王鹤春脑海中闪过谢玉琰的身影:“这是那位‘谢十娘’留给兄长的活计。”也许这么说,会有些奇怪,不过事实确实如此。

王鹤春从小见过许多聪明人,每天出入他家门的,与父亲在书房中高谈阔论的,族中不少的女眷也不输男子,会审时度势的人太多。

不过能在几日内,将身边所有人安排的妥妥当当……

有这种手段和本事的却没几个。

这不是审时度势,而是习惯地将自己放在中心,利用身边的每个人,让他们发挥最大的用处。

贺檀和他应该也在其中。

如此手段,与垂拱殿帝幕讲的那些倒有些相似之处。

王鹤春也觉得奇怪,对着一个女子,他居然能想到这些。

“杨明经做了坊副使,谢家必然对他起疑,”贺檀道,“杨明经也就没了退路,这样就能设法从他嘴中掏出更多消息。”

说完这些,贺檀才后知后觉,王鹤春的话有些怪异。

“你说这是‘谢十娘’留给我的活计?”

这一点贺檀不能赞同,他摇摇头:“你莫要想太多。可能她的确用了些手段,那也只是为了在杨家立足,不得不如此。”

王鹤春看向那追着杨家队伍,跑去凑热闹的人群,微微眯起眼睛,并不再言语。贺檀知晓,那是不赞成的意思。

被掠卖的女子,孤立无援,就算动些心思又怎么样?贺檀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就算用一用我的名头,应当也无大碍,你不用放在心上。”

王鹤春道:“只要兄长不在意……”

两个人沉默了一路,到了府衙门口,贺檀才又开口:“不过,既然‘谢十娘’这般聪明,是不是还能吩咐她做些别的?”

王鹤春道:“兄长想让她做什么?”

贺檀一时没有想到。

王鹤春径直向前走,半晌丢下一句话:“兄长能想到的她做完了,兄长想不到的……她也会去做。”

……

童忱坐在椅子上,听学生们背诵经义,不知怎么的,忽然来了兴致,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一首诗。

入冬之后,童忱就对书写兴致缺缺,无他,就因为太冷,不愿将手从袍袖中伸出来。

今日屋中却格外的暖和。

童忱低头看了看,依旧只有两个炭盆在那里。

可能因为天气好。

童先生这么一高兴,多留了学生们一个时辰。他不知晓的是,散学之后,有三四个学生聚在院子外,并没有立即离开,被围在中间的杨钦正在从背篓里掏着东西,分给师兄们。

几个孩童脸上都挂着感激的神情。

“每人七块藕炭,”杨钦脸上露出笑容,“阿嫂说了,只要村中有人能来买,几位师兄家里的藕炭,我们就包了,这七块不要钱,师兄们回去给家里人试试到底好不好。”

藕炭好用他们都知晓,今日先生屋子里用的就是这个,陈平离炭盆近了些,手上的冻疮都被烤得发痒。

陈平道:“若是好,我给你银钱。”

“不用,”杨钦笑道,“我嫂嫂还说,村中人买的多,还要倒给你们银钱哩!”

放在曹市上有人这样喊,陈平绝对不会相信,但他们同是先生的学生,他觉得杨钦不会骗他,说不要银钱,那就分文不取。

“明日,你到我旁边坐,”陈平道,“我将之前先生讲的经义拿给你。”

那些经义都是陈平自己背写的,他是舍不得外借,但杨钦可以在他身边看。

杨钦欢欢喜喜地应声。

分完了藕炭,几个人才各自回家,其实杨钦一直没明白,为何嫂嫂不肯将这么好用的藕炭拿去市集上卖,反而让他分发给同窗呢?

心中想着,杨钦加快了脚步,也不知道娘和嫂嫂有没有从三河村回来,买没买到石炭碎,若非要来听课,他定要跟着一同去。

杨钦一路小跑往永安坊走,还没到家门口,就看到李阿嬷向他招手。

“钦哥儿,”李阿嬷一脸笑容,“你家里可能有喜事哩,方坊正带着衙署的人登门了,你快回家去瞧瞧。”


杨钦听得谢玉琰这话,不敢有别的言语,只得点头。

他不是故意逃避读书,只是……先生这些日子,有些太过严厉,留的课业也比往常要多,但凡有人做不好,就要罚写《励学篇》。

还说荒废了时间,到了他这个年纪,定要懊悔。

不光是他,师兄们都恨不得躲几日才好,再说,他也真是想给家里帮忙。

先生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阿嫂说的那个“小报”。

连杨钦都没想到,他与先生提及“小报”时,先生会那般有兴致,不等刘讼师上门,就亲自去书铺寻刘讼师,得知刘讼师来了永安坊,干脆追了过来。

然后……与刘讼师只是匆匆几语,倒是与阿嫂谈论了两个时辰。

杨钦到现在还记得先生与阿嫂一问一答的那些话。

“娘子以为小报上该写些什么?”

“凡是与百姓相关,百姓想看、喜欢看的皆可编入其中。从各种渠道搜集的信息,能公开的邸报、审结的案件,以及诗词、文章……”

“那与邸报有何不同?”

“一来,朝廷邸报,若非高居朝堂,便是士人也恐怕无法完全读懂。二来,大名府市井上的一些消息如何能编入其中?再比如各地的灾害、匪患,寻常人如何能得知?早些知晓这些,百姓便能早些安排、应对,这样的消息多了,对百姓自有利处。”

“再者,士人胸中志向、言语,也可寻个地方抒发,这些都是邸报上不能写的。”

童先生听得这话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片刻后才道:“这小报的主意,真的是出自刘讼师?”

谢玉琰摇头:“是我的主意。我让钦哥儿告知先生,其中有所欺瞒,还请先生见谅,也请先生不要责怪钦哥儿,钦哥儿并不知晓实情。”

杨钦也是那时才得知被阿嫂骗了,不过也更是为阿嫂捏了一把汗,他家先生脾性不太好,恐怕会一下子拂袖而去。

不过之后阿嫂又说了一些话,他觉得自己听懂了,却又不是太懂。

“想要达到目的,就不拘用什么法子,若开始说出实话,只怕想要见先生就要费一番周折。”

“先生想要我以诚相待,也得有机会坐在一起不是吗?许多人还不是一样,没上台面之前,胸中有丘壑,又能与谁听?”

“先生您说对不对?”

杨钦亲眼看到先生愣在那里,思量了许久才回过神。

嫂嫂请先生帮忙采编大名府第一张小报,先生也欣然答应。

离开杨家的时候,先生还嘱咐他:“好好与你嫂嫂学。”

从那往后,先生院子里就总会聚集许多读书人,他们有时候抚掌大笑,有时候争吵的厉害,只等先生说几句话,那些声音都会消弭于无形。

杨钦从那时才发现,先生比他想的还要厉害。

可惜直到现在,小报还没完全弄完,先生也愈发焦躁,他们去读书都要再三小心,生怕惹得先生不高兴。

杨钦是喜欢读书的,但他也想先找些活计做,避开先生,不料嫂嫂却不应允。

“嫂嫂,”杨钦忽然想起来,“那小报能赚到银钱?”

谢玉琰摇头:“不能,只会亏银钱。”

杨钦睁大了眼睛:“那……”

“眼下我们银钱不够,亏的少些,将来银钱足了,就会亏得更多。”

杨钦僵在那里。

谢玉琰抬起眼睛:“怎么?”

杨钦深吸一口气:“既然这样,嫂嫂为何还要弄这些?不如我们不要做……”

谢玉琰抬起眼睛,神情淡然:“眼下亏的多才是好事。”

亏得多,买的人多,印的自然也就跟着多起来,等大家都接受了小报,每份小报自然要涨银钱,到时候就不会一味的赔钱。

不过她说后面还会亏钱,因为她准备在小报上投入更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小报都很难赚回来。

但她心中清楚,在她准备做的买卖中,小报最有用处。

……

何氏一晚上都没睡着,一会儿梦到三房发达了,几箱子几箱子的金银抬进去,一会儿又梦到自己卑躬屈膝地求谢玉琰帮忙,似是她在族中做的事都被谢玉琰知晓了……

急切中,她差点哭出声,不过也正是这样一挣扎,让她从噩梦中醒来,睁开眼睛一瞧,身边的老爷不见了。

何氏披上衣衫在外间的书房中找到了杨明经。

杨明经正翻看面前的纸笺,那都是这些日子永安坊报上来的案件。

那位刘讼师就像是长在了永安坊,每天早早来到杨家,晚上才离开,已经写了七八份状纸递去了衙署,本以为这就差不多了,谁知道人不但没少,反而有越来越多的趋势,甚至有别的坊民混在其中,杨家每日灶房里热水不停,都是照应这些人。

要命的是,方坊正还会问起杨明经那些案子,谢家还背地里敲打他,让他管束谢玉琰,杨明经每日疲惫入睡,睁开眼睛就是一大堆事务压着他,他都快要喘不过气来。

“老爷是不是也烦心三房那边的买卖?谢氏弄的那几个铺子,今日就要开张,”何氏道,“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何氏当然希望三房的铺子不行,这样她能以此为借口回到中馈。

杨明经片刻后抬起头,一双发红的眼睛中都是茫然:“是今日?”

何氏睁大眼睛,老爷居然将这么重要的事都忘记了。

杨明经挥挥手,神情中只有疲惫:“得了消息与我说一声。”

何氏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吞回去,因为杨明经已经将头埋在了那堆纸笺中。何氏深吸一口气,她觉得这就是谢氏的目的,用这些杂事将老爷拴住,她就只能孤立无援。

天还没亮,何氏已经睡不着了,她看向身边管事:“现在就去坊市那边,得了消息立即回来知会我。”

管事应声急着退下。

门推开,一阵冷风卷进来,何氏狠狠打了个哆嗦,头又开始疼起来,今年冬日好似格外的冷。

……

安义坊门缓缓打开。

不少坊民聚在门后,听到这声音,齐齐欢呼起来。

坊门打开之后,今晚不会再关上,他们这是见到了从未有的情景,虽然他们还不知晓,坊门关否,对他们日后有多大影响,但总归“改变”就是桩值得欢喜的事。

坊市打开,有许多铺子也今日开张,不管买不买东西,总要凑个热闹才好。

敲锣之声也恰好在这时响起。

“大家都来瞧瞧,咱们‘东福来’新开的铺子。”

“我们‘七宝社’又有好物件儿。”

喊叫声夹杂在一起,分不清在说些什么,但人群下意识地向声音源头靠近。

郑氏站在门口,眼看着民众推挤的身影,没有人向他们这边瞧。

与料想的差不多,果然无人来问。

郑氏深吸一口气:“不用理会,只管烧水。”不管有没有人来,他们的灶火都不能灭。


贺檀能看出谢氏很聪明,但着实弄不明白,王鹤春如何能断定她的身份?

而且,这还是王鹤春第一次提起他的婚事。

贺檀的心思都在战事上,脑子里想的都是设法让朝廷在边疆兴兵,常年离家在外,对自己的婚事并不是很上心。

他既然不能陪在母亲身边,这些事就顺着母亲的意思,由母亲做主。成亲之后,他也会尽力做个好夫君,所以母亲打算为他求娶世家女,他也是顺从地应承,即便觉得母亲的打算难以成真,也从来没有在母亲面前质疑。

王鹤春与他不同,王氏一族也有意与世家结亲,却被王鹤春坚决地拒绝了。

去年太后欲赐婚,王鹤春依旧没答应。

正因为如此,才传言王鹤春年幼时曾遇仙,一心只想修道不想娶妻。

母亲没少发愁,几次嘱咐他设法探探鹤春口风。

这不正好是个机会?

贺檀催马上前,追上王鹤春:“没想到你与我母亲一样,都如此称赞世家女。”

王鹤春神情淡然:“世家女懂得审时度势,会帮你打点好内宅,所以姨母说,兄长娶个世家女前程会平顺。”

贺檀笑道:“那王家给你寻的那些世家女呢?你为何不肯从中选一个成亲?是她们不好?谢氏与她们相比如何?”

王鹤春道:“不如。”

贺檀扬起眉毛:“我就说,王氏族中的眼光总是不错,照你的意思谢氏都像我母亲说的那般,那些人就……”

王鹤春打断贺檀的话:“我说,她们不如谢氏。”

贺檀就是一怔,这算是王鹤春第二次称赞谢氏了吧?莫不是看上那位小娘子了?他正准备设法再次试探,却听王鹤春声音再次响起。

“世家女能为你管好家中事务,在仕途上助你一臂之力,为你孝敬长辈,生养儿女……”王鹤春说到这里目光微深,“却也能昨日才还与你相知相守,今日就来取你的性命。”

“你可想要这样的枕边人?”

王鹤春不由地想起祖母,出自大梁有名的世家。

平日里总是温声与他说话,看着他的时候,眼眸中满是笑容,经常亲昵地摸着他的头顶,与他讲那些有趣的话本故事。

可是祖父惹怒了天子,被扫出朝堂,冠上各种罪名时。她也轻易就将祖父、父亲和他们全都抛弃,没有半点的留恋。

这就是世家女,在她们心里没有真心真意,只有利益得失。

贺檀总算琢磨出味儿来,怪不得王鹤春会拒绝那些亲事,当年姨母带着王鹤春来到贺家,正是王家风雨飘摇之时。

王鹤春的祖母崔氏也与他祖父和离回到崔家,王鹤春从小与他祖母亲近,便是开蒙也是他祖母所教,这桩事对王鹤春是个极大的打击。

王鹤春许久没有露出这样的情绪了,贺檀不禁对那谢小娘子更为好奇,她到底是哪家的女眷?

“那谢家小娘子,我要留意看一看,”贺檀道,“若是与你说的一样,等这次回去,我也回绝了母亲,让她踏踏实实为我挑个寻常人家的女眷。”

王鹤春没有接口,他看到迎上来的陈举,立即吩咐:“让人在城门和各处设卡,免得有人逃脱。”

……

谢玉琰端起茶抿了一口,神情淡然,仿佛并没有听身边的郎妇们说话。

于妈妈小心翼翼地看了谢玉琰一眼,提笔蘸了蘸墨,继续认真书写,不敢有半点的怠慢,她甚至能肯定,但凡自己动了别的心思,“误”记一笔,大娘子都能立即抓出来。

等郎妇们都说完。

谢玉琰这才道:“你们说的这些,我也不会尽数全信,会仔细查证。”

郎妇们立即应声。

“大家也劳累许久,回去歇着吧!”

郎妇们纷纷松口气,躬身向外走去,不过还没出院子,她们就发现不对。

几个凶神恶煞的管事就等在门口,显然是二老太太派来的人。

她们前脚出这屋子,后脚就会被拿下。

郎妇们互相看看,最终还是选择回到花厅。

“大娘子,”郎妇低声道,“咱们可能出不去了。”

谢玉琰抬起眼睛:“出了什么事?”

郎妇道:“二老太太那边等着抓人呢。”有军巡卒在,二老太太不敢插手中馈上的事,但军巡卒总不能跟着她们回家。

只要落了单,就会被请去二老太太院子。

她们之前没想到这一点,现在明白过来也晚了。

谢玉琰仿佛这才想明白:“看来二娘子给我这差事并不好做,我惩办二房的管事,又查二房的账目,二老太太岂能善罢甘休?等衙署的人离开之后,她就会下手报复,诸位说说,该如何是好?”

这话听起来,仿佛很是担忧。

可是谢玉琰的语气又太过淡然,着实没有任何的可信度。

既然这份担忧是假的,她必然早就料到了这一步。

郎妇们互相看看,这位大娘子想要做什么,好似都懒得去遮掩。

“我们都听大娘子吩咐。”

有人开口说话了,其余人也都纷纷应和。

谢玉琰道:“依我看,若有人时时刻刻从旁要挟,不如彻底按死他,让他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众人心中冰凉,这位大娘子,是要彻底与二老太爷、二老太太撕破脸?

仔细一想大娘子说的没错。

反正现在出去难得好结果,倒不如与她们拼了,保全了自己,在二娘子那里也是大功一件。

谢玉琰看向身边的于妈妈:“于妈妈,你说呢?”

于妈妈面上一紧,这些郎妇不知晓内情,她却清楚,二娘子并没有让谢氏查账目,更不可能让谢氏向二老太爷和老太太下手,她若是开口迎合,消息传出去,二娘子恐怕也保不住她?

于妈妈还没找到搪塞的借口。

谢玉琰又道:“怎么?于妈妈与我们不同,你另有脱身的法子?”

于妈妈脚下一软,身上所有的血液好像都被抽干了。

谢玉琰才想起来:“大家都说了不少内情,于妈妈却未有一语。于妈妈在二房做管事这么多年,就什么都不知晓?”

于妈妈手里捏了一把汗水,脑子里嗡鸣作响,谢氏说的这些话,她委实不想再听下去,可现在她好似别无选择。

屋子里那一双双眼睛都落在她身上,她敢张嘴推脱,用不着走出去被二老太太拿办,这些人现在就能将她分食。

于妈妈深吸一口气,她转头再次看向谢玉琰,想要为自己求个恩典,她还有两个孙儿,一个生了重病的老头子。

谢玉琰的视线却半点也没落在她身上,只是道:“于妈妈现在还犹豫不决?方才大家说的,你都记了清楚,是不是准备日后说给二老太太听?”

于妈妈一颗心如同被人死死攥住,半点喘息不得,她瞪大了眼睛,无法掩饰自己惊诧的神情。

谢氏怎么知晓她与二老太太有来往?

她并非二老太太派到二娘子身边的眼睛,但也没少收二老太太的好处,帮二老太太传递些消息。

她没出卖二娘子的意思,她只是想要两边讨好,立于不败之地。

眨眼的功夫,于妈妈脑海中闪过千般思量,却都无法让她逃脱,她颤声道:“我听说……二老太爷给四老爷在外购置了一处庄子,就在……北城外……其实很多时候四老爷都在那边住着,庄子里也有不少人手……都是族中银钱养着的。”


二老太太院里的管事,听到谢玉琰的话,并不在意,其中一个正要反唇相讥。

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就敢在杨家作威作福?算是什么东西?也就糊弄了二娘子,老太太真的恼怒起来,这杨家哪里有她的立足之地?

想到这里,她转头向谢玉琰看去,不料却从帘子的缝隙中瞧见了几个军巡卒,管事妈妈脑子里“嗡”地一下,似是明白了谢玉琰为何说要“诉诸于国法。”

衙门居然来人了。

“家中是否出了什么事?”军巡卒上前询问,他们是被管事带过来的,自然也就不用避讳什么,径直站在院子里问话。

帘子掀开,一个人走出来。

军巡卒板着脸看去,当将那身影瞧清楚的时候,目光中不禁一闪惊诧,居然是那位小娘子。

谢玉琰道:“族中抓到了个偷盗公中财物的郎妇,正准备送去衙署,却又来了两个恶仆,为虎作伥,企图搭救,是为帮凶,按家规我判她们杖二十,她们却不肯从命。”

军巡卒抬眼向屋子里看去,杨家失火的时候军巡卒就曾登门,陈军将还特意嘱咐,若是杨家三房有事,他们要多照应一些。所以当杨家来巡铺找他们的时候,他们半点没耽搁,就跟了过来。

对比杨家三房的经历,杨氏族中是不是又在欺负可怜的孤儿寡母?

军巡卒道:“恶仆不听命,娘子也可直接将人交予我等。”

谢玉琰转头去看于妈妈。

于妈妈立即回过神,硬着头皮应声:“奴婢知晓了。”

说完,于妈妈吩咐下人:“将这二人抓起来行杖刑。”

“你敢……”二老太太院里的管事大喊。

于妈妈只得咬牙上前低声道:“这是大娘子的命令,你们不从便是奴大欺主。”

在军巡卒面前反抗,刚好成为证据,这顿板子她们躲不掉。

两个管事妈妈立即慌了神,她们就是过来传话的,哪成想会被押在这里受罚,二十棍下去,必定皮开肉绽。

“是二老太太……”其中一个开口。

于妈妈上前将她的嘴捂住,脸上都是威吓,压低声音道:“二老太太能随便插手中馈?你以为大娘子的‘为虎作伥’是说给谁听的?”

管事妈妈总算住了嘴,面露惊恐,额头上也都是冷汗。

不管二老太太是怎么吩咐的,她们都不能当着军汉的面喊出来,否则到了二老太太面前,她们也不会有好下场。

这样迟疑的功夫,她们就被下人押在门外的雪地里,紧接着棍子落下,惨叫和哭喊随即响起。

“还有些证据在我手中,”谢玉琰向军巡卒道,“我已经誊抄了一份留用,这些原稿还要劳烦军爷帮我带出杨家。”

军巡卒眉头皱得更紧,杨家的事恐怕不简单。这小娘子不知有什么苦衷,当着这些人的面不敢明说。

军巡卒睃巡一周,然后道:“今日巡铺也无他事,我等就在院子里候一会儿。”

说完话,他带来的人果然就站在了院子门口,那些想要偷偷离开院子报信的人,心中有鬼,竟一时不敢上前,只得小心翼翼地躲进角落里。

“怎么回事?三房的腿就这么难挪?二老太太还等着复命呢。”

二老太太等不到复命,吩咐大丫鬟前来查看情形。

丫鬟颐指气使地走过来:“耽误了差事,如何向老太太交待……”说着话她走到院子门口,抬眼就看到了两个军汉,诧异中,将后面的话也吞进了喉咙。

院子里的板子还没停。

丫鬟听了半晌才恍然,刚刚离远听到的奇怪动静,原来是惨叫和呻吟。

于妈妈不禁心底叹息,这是……又送来一个。

院子里的惨叫声又多了一道,屋子里的郎妇们面色难看。

谢玉琰重新坐回主位,手中摩挲着管家的腰牌,淡然地道:“两刻要到了。”

听得这话,郎妇们回过神来,忙去做方才没做完的事。

素来与何氏亲近的几个郎妇互相看了几眼,交换了一抹几乎让人无法觉察的笑容。

前阵子二老太太以二娘子病重为由,让四娘子帮忙掌管中馈,那时就有人提出更换掌事人,应该开宗族大会,二老太太却说:“不过就是帮衬着管几日,何须如此大动干戈?都是自家媳妇,还有明经媳妇盯着,能出什么差错?”

二老太太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前越过二娘子插手族中事务坏了规矩,如今终于得到了报应。

……

何氏房中。

何氏气得嘴唇发抖,她盯着几个郎妇:“你们再说一遍。”

一个郎妇道:“四娘子指使杂物房的人,调用了族中的车马。”

何氏深吸一口气:“你们能确定是去宗祠拉木材的车马?”

郎妇迟疑片刻,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是。”她之前不敢说,因为二老太太突然让四娘子掌家,她们唯恐二娘子失势……谁敢开罪日后主管中馈的娘子。

何氏道:“宗祠那边也没有人禀告?”

几个郎妇互相看看,就算宗祠有人禀告,也不会向她们说,二娘子这话听着像是问她们,其实是在问她自己。

何氏闭上眼睛,她总算明白为何谢氏让这些人来她屋子里回话,这是出了大事。

要知道修葺宗祠是她一手办的,如果那些车马没有去宗祠拉木材,宗祠那边的木材去了哪里?糟烂的木头到底有没有替换?

宗祠什么话都没有,可见脱离了她的掌控,这其中又有多少猫腻?一旦宗祠那边出了事,罪责可都在她身上。

郎妇们还欲说些什么,就听到下人禀告:“二老爷回来了。”

郎妇会意,忙低头退了出去。

“你知不知道弄出了大事?”杨明经面色阴沉,怒气太盛,呼吸都重了些,“那谢氏拿着你的腰牌,请了坊正和巡铺的兵卒进门,我看你要如何收场。”

何氏抬起头,眼睛中没有惊诧和恐惧,反而带着一抹玉石俱焚的神情:“请的好,看来这一步我没走错。”

杨明经没料到何氏居然仍不悔改:“你疯了不成?居然真的让外人来插手自家的事,你就算对四弟、四弟妹再不满,可以关起门来说话……”

何氏双手都抖的厉害,过多的恨意,让她的五官都扭曲起来:“他们想让我死。”

杨明经看着狰狞嘶吼的何氏,一时愣住。

何氏阴恻恻地盯着杨明经:“老爷也要帮着一同隐瞒?”

说到这里,她突然起身向杨明经扑去:“老爷不如现在就将我掐死在这里,也省了麻烦。”

何氏一头撞在了杨明经胸口上,杨明经猝不及防间向旁边倒去,夫妻俩干脆在地上滚做一团。

何氏不顾摔伤的疼痛,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爆开,她继续宣泄,双手不停地向杨明经身上撕打:“这些年我哪里对不起杨家?哪里对不起你们,你们居然这样害我。”

“你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我做了鬼,再来向你们索命。”

杨明经一时招架不住,被何氏在脖颈上抓了一把,这一下终于让他恼怒到了极点,手上用了力气控制住何氏的双臂,却感觉到手臂一疼,被何氏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口。

杨明经吃痛呼喊:“你这疯妇,到底要做什么?”

门外的杨申听到屋子里的动静,慌忙进了门,发现是这般情形,也顾不得别的,伸手牢牢抱住何氏:“娘,娘,怎么了,有什么话,我们可以慢慢说。”

何氏见到儿子,愤怒化为悲伤,也恢复了一丝理智,她攥住杨申的手:“他们在宗祠动了手脚,只等着宗祠出事来惩办我,到时候我百口莫辩,为了脸面也只能寻死,我的儿,你就要没有亲娘了。”

父子俩总算听了明白。

宗祠出事,何氏的脸面彻底没了,自然只有死路一条,杨明经若是护妻,族长的位子也会不保。

杨明经急着问:“谁说的,可有证据?”

何氏伸手指向外面:“老爷自己去问那些郎妇,再让人去宗祠查一查,看看修葺用的木材到底是不是都换了新的。”

何氏眼睛通红,里面满是杀意闪动:“既然他们要我死,那大家就都别活。”

说完她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从床下找到一个小匣子,拿出里面的药方递给杨申:“你拿着去给二老太太,这是当年郎中给三房老太爷和老太太开的方子,如果二老太太还护着杨明山夫妻,我就……”

何氏话没说完,手上的药方被杨明经抢走,杨明经将药方揣回怀中,仿佛在按回要跃出的心脏。

何氏还要张口,杨明经神情肃然中带了几分震慑:“你居然留着这东西,你真的想要一起死不成?”

方子一旦拿出去,他们二房可就真的完了。


杨钦心中有数,但还是先谢了李阿嬷,才撒开腿继续往家中跑。

冲进杨家大门,杨钦就看到杨明经正在与方坊正说话。

杨钦上前给方坊正和杨明经行了礼:“坊正,二伯。”

“钦哥儿啊,”方坊正看着杨钦道,“你二伯以后就是永安坊坊副使了。”

“恭喜二伯。”杨钦这次说的心甘情愿,没有半点的勉强。

杨明经盼着这一天已久,现在终于实现了,不过……杨家的气氛却透着一抹怪异。因为二老太太欢喜之下太过激动,头疾加重,何氏急匆匆地前去侍奉,结果不小心在屋子里绊了一跤,碰到了鼻子,一时鲜血直流。

当然这些都是杨钦不在家时发生的,杨钦不清楚细节,但他却从二伯的小儿子杨申脸上看到了一股压不住的怨恨。

杨二老太爷将杨明经的次子杨申,杨明山的次子杨裕送去了自己结交的好友,鲁举人家中的族学。昨日杨申和杨裕听说老太太生病,急忙从鲁家赶回探望,就连出门在外的杨骥也是今天一早进的杨家大门。

这样一来,除了杨明经的长子杨程离家在外,杨家二房、三房的男丁都到了。

方坊正伸手摸了摸杨钦头顶:“听说你在童先生那里进学?”

这话一出,旁边的杨申和杨裕抬眼看向杨钦。

杨申眼睛中露出几分惊讶。

杨申今年十四岁,正是读书的好年纪,在鲁家族学的日子,他很是用功。虽说出身商贾不免被人排挤,但他父亲不同,等到父亲做了坊正使,他就有机会得了文书,与那些寻常人家的子弟一样去科举。

心中憋着这股劲儿,杨申也渐渐得了族学里的先生喜欢,先生经常会单独拿些书册给他看,其中就有一本童忱的《神童诗》。杨申如获至宝,小心翼翼誊抄了一份,每日都要研读。

这诗册只是童先生整理的,真正写出这些诗句另有其人,即便如此,童忱在杨申心中已是遥不可及的存在,更别提童忱还认识写诗之人。

鲁家族学的先生说,只要能从这诗册中习得一二,将来考诗赋不在话下,若是让人看出你是因着诗册得了进益,说不得连贡生也能得,这也是《神童诗》没有标注诗作之人的原由。

杨申几乎能想象到,将来他靠着这些入仕的情形,这可能是他在鲁家得到的最大好处,谁知晓……

三房的九弟竟然直接拜了童忱为先生。

“正是,”杨钦应了方坊正,“做了先生的弟子,日后定然加倍用功,不负先生的教诲。”

方坊正称赞:“就凭这话,将来定会有个好前程。”

杨申只觉得心墙在这一刻崩裂,他怔愣了许久依旧不敢相信都是真的。

“是哪位童先生?”杨申听到自己问出声。

杨钦不能随意提及自家先生名讳,方坊正对杨申插嘴也有不快,淡淡地道:“还有哪位?自然是童子虚。”

杨申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侧头去向杨明经印证,看到父亲默认,他一颗心彻底沉下去。

杨明经笑着将方坊正送出门,等到方坊正的身影彻底看不见,杨申忍不住看向杨钦:“你为何能拜童先生为师?”

杨申气势咄咄逼人,声音中满是质问,让杨钦想起当年被诬陷偷了祭祖点心时的情形。

杨明经见状,开口呵斥住杨申:“怎能如此与你九弟说话?”

声音状似严厉,目光却格外温和。

杨明经接着道:“那是你六哥为国战死,朝廷给的抚恤。”

杨明经这话并没有浇灭杨申的怒火:“六哥是杨氏子弟,就算有抚恤,也应该给族中,为何……”

一道声音响起,将杨申的话打断。

“你若是觉得不公,你也有兄长,不如让你兄长也去从军,赚个抚恤回来。”

杨明经立即皱起眉头,杨申下意识转头去看,只见一个十六七岁年纪的女子缓缓走过来。

那女子束着简单的发髻,身着寻常衣裙,未戴任何装饰,整个人看起来却格外明丽,尤其是眉眼之中透着的神采,直视之下竟有些灼眼。

杨申去了鲁家,见到鲁家两位小娘子,只觉得读书人家的女眷果然不同,可与眼前这个人相比……鲁家姐妹那举止大方、有礼的言行好似都变得僵硬,虚假起来。

“七哥,”杨钦打断了杨申的思量,“这是六嫂,你不行礼吗?”

杨申恍然,这就是与杨绎结冥婚的女子,那个死而复生的“谢十娘”。

杨申下意识地躬身拜见。

杨申突然经历这些变故,一时忘记了谢玉琰刚刚那些话,杨明经却不能容忍,他板起脸教训谢玉琰:“以后,不要再有这样的妄言。”

谢玉琰没有反驳,反而顺着杨明经的意思道:“如今二伯今非昔比,是要仔细约束家中孩儿,莫要让人以为杨氏一族心性凉薄,心中只有利益而无情义。”

“幼子失智也就罢了,让人以为二伯的坊副使也是踩着自家侄儿才有的,二伯日后要如何立足?”

杨明经目光一暗,怒气上涌,正欲再说什么,却看到谢玉琰微微扬起的嘴角。他立即想起,谢玉琰几日之前就说过,他能得这个坊副使。

现在坊副使的文书攥到了手中,他的处境也与从前不同了。

谢家必然已经对他心生怀疑,他能依仗的只有贺檀。

无论再怎么厌恶谢氏,现在他都不能向谢氏下手,至少在他脱离桎梏之前,只得忍耐。

“钦哥儿,走吧,”谢玉琰道,“娘还等你吃饭呢!”

眼看着谢玉琰带着杨钦离开,杨申早就涨红了脸,他抬头看杨明经:“爹,她对您不敬,您为何不斥责她?您可是杨氏族长,如今又成了坊副使,三房的人还不是随意发落?”

“您约束杨钦,不准他再去跟着童先生读书。”

“让那女子来二房赔礼,否则断了三房的用度,以后也不准让三房三婶在族中做活计。”

“他们想要在族中度日,就得低头。”

杨申还要继续说下去,想整治三房,法子有太多,从前他们不就是这样做的?

“爹你别忘了,我们是商贾,就算得了推举能参加科考,那也只能有一个子弟,杨钦被童先生举荐,我要怎么办?”

“爹……”

“闭嘴。”

杨明经一声呵斥,杨申后面的话也没再说出来,可他委实不明白,爹做了坊副使之后情形不就会不同吗?

怎么反倒不如从前?

面对三房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只能被顶撞的说不出话来。

坊副使真的是好事?文书没有拿错?

得了职司,怎么好似被人握住了把柄,反倒憋屈了?

“老爷,七爷,快去看看娘子吧,”何氏身边的管事妈妈跑过来道,“二娘子摔的不轻,到现在也没能止住血。”

杨明经没想到何氏摔的这般厉害,忙道:“人在哪里?”

“还在老太太院子。”

杨明经攥起拳头,大步向二老太太院中走去,管事一路小跑,刚准备通禀一声,就被杨明经伸手推开了门。

二老太太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沉,屋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何氏的痛呼。

眼看着杨明经要直奔内室看何氏,二老太太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老二,我有话要问你。”

“你且说说,这坊副使是怎么到手的?你四弟到现在也没能归家,是不是你与贺巡检说了些什么?拿你四弟去换了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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