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秋蘅靖平帝的女频言情小说《惊山月秋蘅靖平帝》,由网络作家“秋蘅”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薛寒皇城使的身份令秋蘅不得不警惕。但她神色是自如的,弯唇道:“没有受伤啊,薛大人怎么会这么问?”“我……”薛寒看着气定神闲的少女,没有说他闻到了血腥气。他们又不熟,说出来显得他不大正常——虽然很多人觉得他不正常。“薛大人没事的话,我上车了。”“哦,秋六姑娘慢走。”秋蘅上了马车,车轮滚动向前,车窗帘被掀开。“薛大人。”她喊住薛寒。薛寒快步走过来:“秋六姑娘还有事吗?”一个油纸包从车窗口递出:“薛大人屡次相助,我量小力微,没什么能回报,请你吃红豆糕。”芳洲会做的点心很多,最常做的就是栗糕和红豆糕,原因很简单:她爱吃。薛寒目光在那包点心上凝滞一瞬,伸手接过来:“多谢秋六姑娘。”他收起红豆糕,冲秋蘅一颔首,头也不回就走了。速度之快令秋蘅忍不...
《惊山月秋蘅靖平帝》精彩片段
薛寒皇城使的身份令秋蘅不得不警惕。
但她神色是自如的,弯唇道:“没有受伤啊,薛大人怎么会这么问?”
“我……”薛寒看着气定神闲的少女,没有说他闻到了血腥气。
他们又不熟,说出来显得他不大正常——虽然很多人觉得他不正常。
“薛大人没事的话,我上车了。”
“哦,秋六姑娘慢走。”
秋蘅上了马车,车轮滚动向前,车窗帘被掀开。
“薛大人。”她喊住薛寒。
薛寒快步走过来:“秋六姑娘还有事吗?”
一个油纸包从车窗口递出:“薛大人屡次相助,我量小力微,没什么能回报,请你吃红豆糕。”
芳洲会做的点心很多,最常做的就是栗糕和红豆糕,原因很简单:她爱吃。
薛寒目光在那包点心上凝滞一瞬,伸手接过来:“多谢秋六姑娘。”
他收起红豆糕,冲秋蘅一颔首,头也不回就走了。
速度之快令秋蘅忍不住琢磨:莫不是怕人看到他收受贿赂?
一包红豆糕而已。
车窗帘放下来,随风晃了晃,秋蘅靠着车壁闭上眼睛,真正感到了放松。
进了城,就彻底脱身了。
至于韩子恒会被询问,芷兰等人会被盘问,都与她无关了。
韩子恒的命是她特意留下的。
视人命如草芥的贵公子不尝尝失去权力的滋味就死去,岂不可惜。
马车汇入人流,渐渐远去。
薛寒倚着城墙打开油纸包,露出里面的红豆糕。
不是那种造型精美令人不知如何下口的,而是样子普普通通的点心。
少年垂眸盯了糕点许久,才拿起一块慢慢送入口中。
香甜,软糯,出自芳洲之手的红豆糕无疑是好吃的,可闭着眼吃点心的少年紧皱着眉,吃出了苦大仇深的感觉。
“大人——”一眼瞧见薛寒手中的点心,走过来的年轻人眼睛都直了,“您,您吃红豆糕!”
见鬼了,有一次他们一起执行任务,他带了红豆糕充饥,分给大人时大人宁可饿着都不吃。
薛寒嫌弃看一眼大呼小叫的下属,敷衍道:“爱吃。”
年轻人一脸不可置信。
当时他给大人红豆糕,大人怎么说的来着?
不吃,反胃。
“莫非这红豆糕特别好吃?”年轻人太好奇了,伸手想摸一块吃。
薛寒把油纸包一收:“做事了。”
年轻人的手晾在半空。
秋蘅回到永清伯府沐浴更衣后,就被老夫人叫过去了。
“回来了?”见秋蘅进来,老夫人抬了抬眼皮,语气不冷不热。
许是事情顺利,秋蘅瞧着老夫人的黑脸都有几分慈祥了,轻盈行了个礼:“祖母。”
老夫人滞了滞。
她怎么还听出了几分撒娇的意思?
在老夫人看来,这个孙女行事鲁莽,不懂礼数,胆大包天,还特别邪性。
突然像个正经孙女似的,让她有些不踏实。
沉默了一瞬,老夫人才开口:“虽然你祖父说你是个有分寸的,不要太拘着你,可你也不能见天往外跑。别的不说,你状告韩子恒,可是把韩都指挥使狠狠得罪了,那韩子恒更是京中无法无天的纨绔,你在外边要是被算计了哭都没处哭去……”
秋蘅乖巧听着,一句反驳都没有。
老夫人说累了,孙女的态度也让她颇满意,端起茶喝了两口正准备放人走,永清伯就进来了。
“伯爷回来了。”老夫人把茶杯一放,站起身来。
永清伯眼里却只有秋蘅:“蘅儿也在啊。”
他说这话时眼睛都不眨,让老夫人心中又泛起了嘀咕:真的像中邪啊,或许该请个仙姑来。再不济准备一碗狗血泼老东西身上试试,就是事后不好解释……
面对永清伯,秋蘅态度有些冷淡:“嗯,来陪祖母。”
永清伯这才看向老夫人。
“六丫头一早出门才回来,我嘱咐她几句。”老夫人察觉秋蘅在她面前比在永清伯面前乖巧,心情微妙好起来。
“蘅儿,你先回冷香居吧。”老夫人把秋蘅打发走,见永清伯还盯着门口处,随口抱怨起来,“伯爷你也不要太纵着六丫头,她三天两头往外跑,要是遇上韩家人——”
见老伯爷脸色古怪,老夫人止住话,投以疑惑的眼神。
永清伯长呼一口气,说出了令他匆匆回家的消息:“韩悟死了!”
“谁?”老夫人怀疑听错了,“那位韩,韩殿帅?”
永清伯重重点头:“就是那位韩殿帅!”
老夫人犹不敢相信:“这不能吧?怎么死的?”
“被人刺杀的!昨日他儿子与几个朋友去郊外游玩,不料失踪了……”
老夫人听完,倒抽一口气:“天子脚下竟有这样胆大包天的歹人!”
“谁说不是呢。”永清伯往椅子上一坐,心里毛毛的。
那可是从二品高官,三帅之一,就这么被杀了?
据说很可能是北齐细作干的!
嘶——若是细作盯上他怎么办?
永清伯正胡思乱想,老夫人神色复杂开口了:“这么说,咱们伯府从此不必担心韩家报复了?”
“是啊!”老婆子总算发现了关键,永清伯哈哈大笑起来。
他本来还担心遭韩悟报复,没想到一眨眼的工夫韩悟人都凉了,而他却与大太监薛全搭上了关系。
只有好处没了隐患,这是怎样的运气啊!
老夫人听着这聒噪的笑声有些难忍:“伯爷也别这么笑吧——”
“你不懂。”永清伯灌了一杯茶,神清气爽。
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哪知道,六丫头去状告韩悟之子韩子恒是他的安排呢。
嗯,要奖赏一下六丫头。
“六丫头才回来,底子薄。夫人给她打上几套首饰头面,省得出门见人让人觉得咱们伯府寒酸。”
老夫人听愣了。
六丫头底子薄?没记错的话她刚得了一千两银票,而几个孙女的月钱不过二两,更别说老三那傻子把买酒钱都送到冷香居去了。
“几套?”老夫人从牙缝挤出这两个字。
“十套八套即可。”
十套八套,即可——老夫人深吸一口气,等永清伯出去,立刻吩咐心腹婆子:“速去寻一条纯正黑狗来。”
这狗血是非泼不可了!
靖平二十八年,靖平帝驾崩,幼主继位,转年改元隆兴。不过年余,北齐大军逼近京城,幼帝南逃定都林州。
隆兴三十四年,林州沦陷,隆兴帝携后妃、群臣自焚于宫城。至此,夏彻底灭亡,山河百姓沦落异族之手。
三年后。
“放开我,放开我——”林州城早已恢复热闹的街头,一名清秀少女竭力挣扎着向路人求救。
身穿华服的男子冷冷扫一眼路人,劈手打晕少女扛在肩头,大摇大摆离去。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被旁人死死拉住:“不要命了,那可是贵人。别说带走一个民女,就算当街杀了人也不用偿命的!”
杀人偿命,从来天经地义的事,可如今的世道却变了,齐人打杀夏人可减罪。
街上一时是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一只绣鞋孤零零躺在地上,提醒着众人一名花期少女的凋零。
突然一声抽泣,不知是谁没控制住哭出了声,很快又没了声音。人们沉默着散去,还驻足停留的三人就显眼起来。
三人中,那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侧头,对身边少年微微颔首:“终于沉得住气了。”
少年垂眸无言,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
“走吧。”老者当先迈出一步。
他看起来已很衰老,步伐却不慢,少年走在身边,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跟在身后。三人穿街走巷,脚步不停,最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广阔的断壁残垣。
此地无人也无声,忽有鸟儿飞来,似乎嗅到了不详的气息,匆匆展翅而去。
少年望着倒塌的殿宇,焦黑的砖石,三年前那场大火仿佛重现眼前。
好多人在惨叫,在哀嚎,在打滚,那立在火中的帝王却一声不吭,把目光投向她所在的方向。
后来她想,人能忍住烈火焚身之痛,大概是亡国的痛太痛了。
“阿蘅——”老者喊出少年的名字,“换好衣裳,回家去吧。”
“回家”二字如细针轻轻扎在少年心头,令她瞬间回神:“我……真的能回去吗?”
迟疑的语气一开口,原来是女郎。
老者肃穆的面上浮现一丝笑:“时间到了,回家吧。”
少女不再犹豫,拎着包袱绕到一处断墙后,不多时换好女装走出来。
青布衣裙,头挽双髻,再简单不过的打扮。
是她十年前来到这里的样子。
十年的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凝固了。
同样没有多少变化的还有皇宫后苑的鹊湖,明明那场大火烧毁了一切,眼前的鹊湖依旧波光潋滟,碧水幽幽。
少女不觉走近一步,又转身。
“去吧。”老者抬抬手,欣慰、不舍、沉重、痛楚,种种情绪从眼中闪过,复杂至极。
少女抿抿唇,跪了下去,额头贴地:“先生保重。”
她抬头,涌上泪意的眼望向一直沉默的中年男子:“福伯保重。”
中年男子声音沙哑,难掩颤意:“阿蘅也要保重啊。”
少女迅速转身,竭力控制着颤抖的身体跃入湖中。
不曾在老者与中年男子面前落下的泪终于涌出,融入了冰冷的湖水。
永清伯呆呆看着绯衣少年。
想见谁?
六丫头?
难道……找回走丢的孙女犯法??
“伯爷。”
少年把茶盏往桌几上一放,发出的轻响拉回了永清伯放飞的思绪。
“不知薛大人因何要见舍孙女?那丫头才从乡野来,不懂规矩——”
少年笑笑:“伯爷或有所闻,近来异国细作活跃京城。令孙女失踪十年突然被寻回,在下职责所在,亲眼见一见才能安心。”
一听“细作”二字,永清伯心一抖:“薛大人说笑了。”
少年笑意一收:“是不是说笑,见过才知道。”
永清伯听得窝火,却不敢再推脱,忙命人去请秋蘅过来。
来前厅的路上,得了叮嘱的管事对秋蘅说起少年身份:“要见六姑娘的是掌管皇城司的薛寒薛大人。这位薛大人虽未及弱冠,行事却狠辣莫测,六姑娘可要谨言慎行。”
“皇城使薛寒?”
管事诧异:“六姑娘听说过?”
“没有,只是觉得这名字挺好听。”
管事身体一晃。
完了完了,这乡野来的丫头,谨言慎行不了一点啊!
秋蘅则默默加快了脚步。
在后来的那个大夏,她常翻阅记录这个时期的书册,皇城使薛寒是无法忽略的一个人物。
此人乞儿出身,被有“隐相”之称的宦官薛全收为养子,从此鱼跃龙门。最出名的善迹是入火海救太子遭毁容,再有记载就是因杀害福王被诛杀。
这样的一个人,为何会在她进京来的第二日指明要见她?
秋蘅踏进厅门,一眼看到了与永清伯相对而坐的少年。
很年轻,气质干净冷淡,与她从书册中勾勒出来的样子截然不同。
薛寒也看到了门口处的少女,淡漠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
“还不见过薛大人。”
秋蘅屈膝行礼:“见过祖父,见过薛大人。”
“薛大人,这便是才寻回来的舍孙女。”永清伯陪着笑。
少年起身,向秋蘅走近一步。
秋蘅看到了一双黑靴,接着一道声音响起:“秋六姑娘不必多礼。”
是与气质相符的声音,干净、清透,令人难以推测情绪。
而薛寒在端详少女样貌之前,先留意到的是气味。
时人爱香,衣裳被褥要熏香,弹琴品茗要焚香,便是寻常女子买不起金银首饰,香囊是少不了的。在这繁华风雅的都城,如眼前少女这般衣不染香的不多。
再然后,目光落在她面上。
曾闻秋家女相貌出众,这份美貌反不觉意外,薛寒更多打量的是少女与永清伯府诸人的相似之处。
少年脑海中晃过秋三老爷的样子,有相似,但不多。
“秋六姑娘昨日才进京?”
“是。”
“之前一直在南边乡下?”
“是。”
提着心的永清伯闻言更紧张了。
皇城司委实恐怖,六丫头这才回来,就传入他们耳中了。
“秋六姑娘——”少年声音有一丝停顿,“伯府去寻之前,知道自己并非亲生吗?”
“不知。”
“可我听说,秋六姑娘走丢时已有五岁,按说多少会有些记忆了。”
秋蘅能感觉到,在说出这话后少年眼神更专注了,不放过她表情一丝变化的样子。
皇城司对抓细作如此用心么?
“养母说遇到我时,我被吓狠了。”秋蘅有问必答。
“这样么。”少年视线下移,“劳烦秋六姑娘伸出手。”
一双玉白的手伸出,十指纤纤,没有劳作或习武留下的茧,只右手虎口旁有一颗小痣。
少年目不转睛盯着这双手看。
永清伯端着茶杯,忘了喝,也忘了放下。
“秋六姑娘……应是得了养父母厚待。”
随着少年弯唇说出这话,室内紧绷的气氛一松。
秋蘅对上少年的眼,缓缓道:“薛大人说得对,养父母待我如亲生。”
薛寒看向永清伯,略一颔首:“打扰了。职责所在,还望伯爷勿怪。”
“怎么会。那舍孙女——”
“伯爷寻回走丢多年的孙女,亲人团聚,可喜可贺。”薛寒拱了拱手。
永清伯这才放下心来,客客气气把人送走,就被老夫人派来的人请去千松堂。
老夫人坐立不安,见到永清伯迫不及待问:“伯爷,皇城司的人来做什么?”
“听闻咱们家找回了六丫头,来排除是细作的嫌疑。”在老妻面前,永清伯不再掩饰恼火。
这要换了方相、韩都指挥使等府上,皇城司再威风会这么登门?无非是欺永清伯府无势罢了。
老夫人错愕:“这才回来,皇城司就知道了?”
“可能是你今日带六丫头去长春侯府,街上又出了意外,就传到皇城司耳中了。”
“我说这丫头晦气,伯爷还总为她说话。”
转日秋蘅来千松堂请安,老夫人便道:“伯府与乡间大有不同,你先专心把规矩礼仪学好,暂时不用来请安了。朱嬷嬷——”
一名妇人上前来:“奴婢在。”
“六姑娘就交给你了。”
“是。”
“都散了吧。”
回去的路上,五姑娘秋莹看一眼前方离着有段距离的秋蘅,颇为同情:“朱嬷嬷最是严格,六妹妹恐怕有苦头吃了。”
四姑娘秋芙睨她一眼:“就你爱操心。她从乡下来的,不学好规矩,将来一起出去丢的是伯府的脸。”
“四姐说得是。”秋莹识趣没再说什么。
虽隔着距离,秋蘅却把这番对话听进了耳里。
朱嬷嬷很严格么?
少女余光轻扫走在身侧的妇人,微微皱眉。
她可没有时间浪费在学规矩上。
而朱嬷嬷很快展露了身为教养嬷嬷的气势:“大家贵女,举手投足、行立坐卧都有讲究,六姑娘先走上一段让奴婢看看吧。”
步姿步态,迈步大小,能说道的地方太多了,这第一课定要让六姑娘印象深刻。
秋蘅点点头,款款行了一段。
“六姑娘坐。”
“六姑娘卧。”
“六姑娘起。”
……
朱嬷嬷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秋蘅温声问:“可合朱嬷嬷的要求?”
朱嬷嬷压下震惊,严肃道:“六姑娘是有些基础,但还需精益求精,方不负老夫人的期待。这样吧,六姑娘先站上一个时辰,扎实一下站姿。”
秋蘅眼底有了冷意。
原来教她礼仪规矩是其次,给她下马威才是重点。
一听有物证,堂中一静。
“呈上来。”
一名衙役把秋蘅手中小盒子呈给京天府尹,打开后里面软布防护,是一枚玉佩。
玉是好玉,雕工更佳,一看就是出自名匠之手。这样一枚玉佩,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玉佩上落了字:乘云。
“这玉佩是撞了小女养父的人落下的,主人身份还请大人明鉴。”
京天府尹指着玉佩问韩子恒:“韩公子可认识这玉佩?”
韩子恒脸色变了。
京中人讲究风雅,风雅之物更讲究来历。香道大家、茶道大家、书法名家……各行各道的佼佼者都不是无名之辈。
这玉佩是请有名的玉雕大师雕琢,京中有些底蕴的权贵、雅士都能看出来出自哪位大师之手。而玉佩上的“乘云”二字是他为自己取的号。
但就这么认了,他咽不下这口气。
韩子恒正准备死鸭子嘴硬,殿前都指挥使韩悟上前一步看过玉佩,惭愧拱手:“确实是犬子的玉佩。”
“爹!”韩子恒不可置信。
韩悟劈手打了韩子恒一掌:“混账东西,还不说清楚!”
韩子恒愣了愣,在父亲严厉眼神注视下低了头:“那日我们急着回城,是不小心撞倒一个人……但我不知道人被撞死了啊。”
这轻飘飘的推卸责任的说法,令秋蘅深深看向他。
“韩公子纵马撞倒人,都不下马看一看吗?可见寻常百姓的性命在你眼中如同草芥。”
“你这小丫头怎么污蔑人?我是有急事!”韩子恒瞪着秋蘅,眼中冒火。
一个乡下来的小贱人,竟敢告他,害他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回头定要她生不如死!
“韩公子有什么急事?”京天府尹问。
“我——”韩子恒收到韩悟递来的眼色,灵光一闪,“我不舒服,急着回城诊治。”
韩悟暗松口气。
有皇城司的介入和儿子的随身玉佩,想否认这件事是不行了,那就要争取尽量降低处罚。
按大夏律法,纵马伤人是走车马伤杀罪,因求医等急事伤杀路人,处罚要轻很多。
“这样啊——”京天府尹沉吟。
秋蘅看出京天府尹偏帮韩子恒的态度,心头冰冷。
有皇城司插手还会如此,可想而知如果只有她自己会如何。
“大人,小女进京第二日随祖母出门,因为韩公子纵马疾行翻了马车。可见韩公子街头纵马已是常事,不舒服求医只是借口罢了。”
“我那日就是不舒服,说我撒谎,你有什么证据?”韩子恒冷笑。
“求医问诊,医者是何人?”
“随云县的大夫,我怎么知道他姓名。”
“咳咳。”京天府尹开口,“既然二位各执一词,本官会派人前往随云县查证,到时再判。不知可有意见?”
韩子恒不以为意:“大人去查就是了。”
“小女没有意见。”
秋蘅很清楚,到这时所谓查证,就是薛全与韩悟的较量了。走车马伤杀人,上可按故意伤害罪减一等而论,下可按过失伤害罪减等论,甚至仅需要交赎金。
她想亲眼看一看,会是什么结果。
退出公堂,秋蘅看一眼追着韩悟去的永清伯,上了伯府来接她的马车。
“六姑娘回来了。”
老夫人听了婢女禀报,厉声道:“让她进来。”
秋蘅一进门,就听一声喝:“跪下!”
屋中大太太赵氏,二太太兰氏,秋萱姐妹都在。
秋蘅默默跪下来。
“你说上街买脂粉,结果跑去衙门状告韩殿帅的儿子?你是要把秋家老小都害死吗?”
面对老夫人的质问,少女语气平静:“韩子恒在公堂上已经承认纵马撞死我养父了。”
“承认了?”老夫人愣住。
“是的。接下来官府会继续查证此案性质。”
“那你也不该瞒着家里人去告官!你一个伯府贵女与人对峙公堂,不怕惹人耻笑吗?将来还嫁不嫁人了?别人又如何议论伯府?”
“孙女没有错。”
老夫人气得拍桌子:“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有错。明知害死养父的是何人却为了锦绣前程故作不知,才会令人不齿。”
“那伯府呢?你可为伯府想过!”
与盛怒的老夫人不同,跪在地上的少女脊背挺直,如一株迎雪的松,沉静挺拔:“正是为伯府着想,孙女才自己去报官。世人皆知孙女才从乡野寻回来,行事如何怪不到伯府教养上。”
老夫人气笑了:“你可真贴心。”
“孙女只求问心无愧。”
“伶牙俐齿!”老夫人怒火中烧,“你告了又如何?那韩公子或轻或重得些惩罚,可他还有一位重权在握的父亲!你以为韩都指挥使记恨的只是你吗?是永清伯府!”
老夫人越说越恨,抓起茶杯向秋蘅砸去。
秋蘅没有躲,任由那茶杯砸在手臂上。
疼痛的感觉传来,衣袖被茶水打湿。
屋内响起少女的低呼声,一时分辨不出是谁发出的。
而秋蘅一声没有吭。
这点疼对她来说委实不算什么,老夫人的怒火更无关痛痒。
“你给我去祠堂跪着反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出来!”
“祖母——”秋萱忍不住开口。
老夫人一句话骂回去:“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秋萱涨红了脸,低下头去。
“还不把六姑娘带下去!”
随着老夫人发话,两个仆妇走上前来,刚要把秋蘅架起,秋三老爷就冲了进来。
“蘅儿,听说你去报官了,怎么不叫爹爹陪你去——”
秋三老爷是在外头逛买时听说的,骑着驴赶回家,装东西的兜子还挎在胳膊上。因为跑得急兜子开了,胭脂、香粉、木梳、荷包……一堆小玩意儿撒了一地。
其中一只黑底五彩的泥泥狗正滚到老夫人面前,一脸威武看着她。
“你都买了些什么!”
秋三老爷心思全放在女儿身上,只分出一丁点应付老母亲的疑问:“这是泥泥狗啊。”
他说着捡起泥泥狗,对着泥泥狗身上的孔用力一吹。
清脆的哨音响起,声振屋瓦。
老夫人眼前黑了黑,用力掐着大腿才没气晕过去。
康郡王妃盯着凌云,不放过他一丝神色变化,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云儿是这样,从小或许因为身体不好,情绪少有外露。
这让她如何能信几次为了秋六姑娘向她开口的儿子对那个小姑娘真的只有兄妹之情?
但云儿的话提醒了她,收秋六姑娘为义女,有了名义上的兄妹名分,好歹是个束缚。
且义女不同养女,最多等出阁时添一笔嫁妆,对康郡王府来说不值一提。
康郡王妃沉吟后,叹口气:“母妃可以答应你,但你要向我保证,绝不会动求娶秋六姑娘的心思。”
“儿子保证不会有这个心思,若有此心——”
“够了。”康郡王妃急忙打断凌云的话,“母妃自是相信你。”
“多谢母妃。”
老夫人对再次收到康郡王府的请帖,心情是茫然的。
先前康郡王妃邀请,原因很清楚,是对六丫头救康郡王世子表示谢意,这次是为什么?
想不通。
但想不通也要去,帖子上特意说了,要带着六丫头。这对陷入流言蜚语的六丫头来说是好事。
“去和六姑娘说一声。”老夫人吩咐下去。
千松堂的人去给秋蘅传话时,秋蘅刚刚安排人把香佩、香丸送去袁宅。
“明日随老夫人去康郡王府?知道了。”
秋蘅不觉得那位康郡王妃想见她,若是嘉宜县主,不会邀请祖母,那此行很可能与白大哥有关。
袁宅那边,慧娘听下人禀报说秋六姑娘的人来送香佩,既惊且喜。
外头关于秋六姑娘那些风闻她听说了,还以为心心念念的香要无疾而终,没想到秋六姑娘还是让人送来了。
慧娘亲自去见了来送香的王妈妈,除了给王妈妈赏钱,还把一个小匣子递过去:“这是给秋六姑娘的一点小心意,务必不要推辞。”
王妈妈只得收下,告辞离去。
丽娘闻讯赶来,正见到慧娘把装香的提盒打开,当即语气泛酸:“这香不单是妹妹一个人的,妹妹也不说一声就私自打开,不合适吧?”
慧娘抿唇一笑:“姐姐别多心,秋六姑娘的人说是给我送来的,我不得先看看么。”
丽娘甩帕冷笑:“秋六姑娘的香佩做得好不假,谁知道香丸究竟如何,说不定不怎么样呢,妹妹就先宝贝上了。”
“觉得不好,姐姐就别用。”
“我凭什么不用?等下就试试,看有没有那么神乎其神。”丽娘挤开慧娘,看向提盒。
盒子中并排放着三个匣子,贴心写有名字。
丽娘当即把写着自己名字的匣子打开,拿起里面放着的一对香佩。
是她喜欢的梅花样式,拿到近前,清冽幽远的梅香就传来。
丽娘不觉深吸口气,露出陶醉神色。
慧娘也迫不及待打开自己的匣子,把玩香佩。
丽娘瞥一眼慧娘拿的香佩,更满意了:没有她的梅花香佩好。
慧娘也满意:她的香佩比丽娘的好看!
二人抱着各自匣子回房,最后一个匣子命人送去聂四娘那里。
聂四娘收到匣子,喊来聂三娘一起打开。
里面同样是两枚香佩,数个荷包,荷包里装着香丸。
聂三娘想到她接到的暗信,先用粉色荷包中的香丸。
这是为什么?
莫非鹊兄弟调换了秋六姑娘做的香丸,而这香丸有问题?
聂三娘只能把疑惑压在心里,按着指示做。
当日袁宅三处屋中都换上了新香,香气如烟,袅袅不停。
……
前往康郡王府的马车中,老夫人闷声不语。
老太太有些紧张。
这紧张倒不是因为康郡王妃的邀请,而是每次和这丫头同乘一车都遇到事。
这晦气丫头,除了惹祸就是惹祸,是孙女们中最差的。
“祖母,吃点心吗?”正被老夫人嫌弃的秋蘅拿出栗糕问。
“吃了早饭还往荷包里塞点心,有没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老夫人训了一句,接过栗糕吃起来。
与上次藏不住的高高在上不同,这次康郡王妃热情多了,一双儿女皆陪在一侧。
“今日请老夫人来,是有一事相商。”
“郡王妃请说。”
康郡王妃眼神落在秋蘅面上,唇角含笑:“自打见了秋六姑娘,我就觉得合眼缘,又有救了云儿的这层缘分。我想收秋六姑娘为义女,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老夫人狠狠愣住。
郡王妃收六丫头为义女?
她猛看秋蘅,怎么都看不出个花来。
这没道理啊!
不不,好些事放到这丫头身上就没道理。比如这丫头状告韩悟之子,当时她还为得罪了韩家忧心,结果韩悟突然就死了。
现在六丫头遭人非议,康郡王妃居然要收她为义女?
“老夫人觉得如何?”
老夫人不由看向秋蘅:“能投郡王妃眼缘,是这丫头的造化——”
她当然乐意,可六丫头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
秋蘅微垂着眼,一副乖巧模样。
老夫人暗提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冲郡王妃露出个轻松的笑:“郡王妃太抬举这丫头了。”
“怎么会,我就一双儿女,多一个女儿也热闹。云儿,嘉宜,你们陪阿蘅熟悉熟悉郡王府。”
嘉宜县主拉着秋蘅出去,左左右右打量她。
“怎么了?”秋蘅问。
嘉宜县主莞尔一笑:“看看新妹妹。”
以后阿蘅是她妹妹了,她想要什么香就要什么香,不懂的都可以问阿蘅,再也不用不好意思了。
多亏了大哥啊!
“大哥,妹妹不是你要认的吗,怎么不说话?”
凌云不料被嘉宜县主直接卖了,神色一瞬尴尬。
秋蘅反而坦荡:“凌大哥。”
她没料到兜兜转转是这个走向,但既然到了这一步,也不会推辞这样便利的身份。
只是要再小心些,将来不要给他们带来麻烦。
“阿蘅,一些风言风语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我从未放在心上。”
凌云看着云淡风轻的少女,露出了笑容。
回去路上,老夫人紧绷心弦,当呼喝声传入车厢,终于一松:她就说会遇到事儿,这不是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
“老夫人,是巡检司的差爷抓了偷偷贴麻纸的人。”
秋蘅掀起车窗帘往外看,就见薛寒向那队巡检走去。
秋蘅一口气跑到角门处,对门人说一声要上街买东西,门人就开了门。
听说老夫人给六姑娘打了十套首饰呢,还裁了八身衣裳,听说老伯爷满口夸六姑娘乖巧呢。
府上身份最高的两个主子都这样,他一个小小门人当然不会不长眼。
不过六姑娘去买什么啊,那么急?
被门人猜测的秋蘅直奔青莲湖。
那是离永清伯府最近的湖,夏日莲花盛开,秋日就能收获清甜的莲子。
秋蘅不知道行不行,但只能试试。
在三十年后的那个大夏,她本不该在的地方,受伤流血,时间流逝,最终都不会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也是这样,她对先生说她终会回去的话坚信不疑。
可留在不属于她的地方,不是没有代价。每逢十五,月圆之日,灼痛感便会席卷全身,泡在鹊湖里才能缓解。
每当那时,她就在想,是在排斥她这个异客吧。
好在等了十年,终于回来了。
三月十五,四月十五,皆无事发生,可五月十五,熟悉的痛苦又回来了。
顾不得想为什么,秋蘅赶向青莲湖。
街上绯衣少年望着胡同尽头出口处一闪而过的身影,吩咐手下继续巡视,独自跟了过去。
穿过胡同就是另一条街,左右一看,就看到了疾走的少女。
从背影能看出她的急切。
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薛寒带着疑惑快步跟上。
秋蘅眼里只有青莲湖。
若不是深深知道有着秋六姑娘身份的她可以会制香,会蹴鞠,会读书,独独不能暴露会武艺,她早就飞奔起来了。
青莲湖到了,运气不错的是此时无人。
秋蘅提裙冲入了湖中。
薛寒远远跟在后边,看到这一幕脸色骤变,拔腿冲过去。
冷冷的湖水浸没身体,秋蘅舒了口气:还好不是非那个时空的湖泊不可。
到这时,她才有余力思索为何前两个月都无事,这个月却发作了。
那被她认为是身为异客遭到的排斥,或者说惩罚。
这个月,和前两个月有什么不同么?
秋蘅灵光一闪:难道是因为——
还没等她想清楚,身后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被拖着往岸边而去。
“放开!”看清是薛寒,秋蘅克制着力气去推他。
对这位听闻伯府寻回丢失的姑娘就立刻上门来查是不是细作的皇城使,秋蘅更不敢暴露会武的事实。
本来薛寒还不确定,秋蘅这么一推搡挣扎,立刻就确认了:秋六姑娘要投湖自尽!
少年一只手紧紧禁锢着抗拒的少女,单手划水,费劲把人弄到了岸上。
秋蘅一手撑地,又疼又窝火:但凡她能暴露会武……
薛寒气喘吁吁,又累又庆幸:还好被他碰见了!
二人皆浑身湿透,颇为狼狈。
“秋六姑娘为何想不开?”
秋蘅咬牙:“我没有。”
薛寒皱眉:“若是受了委屈,我去对令祖父说,你不要做傻事。”
“我没有。”秋蘅知道对方是好意,不该怪罪,可死灰复燃的灼痛感令她无法心平气和。
薛寒看着冷着脸的少女,也有些生气。
他不气她态度不佳,气她不珍惜自己性命。
“若是没有,你为何跳湖?”
面对少年的追问,秋蘅哑口无言。
为了乘凉?这显然糊弄不过去。
“我……我难受。”迎着薛寒不解的眼神,秋蘅默默逼出一口血。
薛寒整个人都傻了,想碰触她又不合适,一时手足无措。
“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不是受伤。”秋蘅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我……我患了怪病,你先送我到湖里去再说。”
薛寒不是拖拉性子,见她这么说,抱起人就跳进了湖里。
湖水荡漾,惊走了野鸭。
秋蘅登时舒服了,神色舒展开来。
薛寒见此沉默了。
好像是真的。
秋蘅有力气胡说八道了,脑子恢复了灵光:“我曾挨过雷劈。”
薛寒:?
秋蘅不管这话带给对方的冲击,接着道:“没死,但落下了怪病。平时看不出异常,偶尔会有雷击灼痛感,需要浸在湖水中缓解。”
薛寒继续沉默着。
怎么办呢,闹出这样的误会。
“这隐疾,伯府的人都不知道,薛大人会为我保密吧?”
少年重重点头。
他当然会保密,问题是他知道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那薛大人自去忙吧。”秋蘅勉强扬起唇角,“毕竟让人瞧见我们一起泡湖里也不大好。”
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殉情了!
薛寒忙松开手,用严肃掩饰尴尬:“需要在湖中多久?”
“一个时辰。”
“好。”
想想不放心,准备游向岸边的少年转头:“秋六姑娘务必等我。”
又想了想,游到碧绿接连之处,折下一枝荷叶回到秋蘅身边,把荷叶扣在她头顶。
“遮一遮,免得旁人看见了跳下来。”
秋蘅举着荷叶,目送少年上了岸,很快消失在视线中,心道:旁人瞧见了可能不会跳下来,会吓着。
所以荷叶确实是需要的。
她终于能不受干扰好好琢磨,有了个猜测:韩悟在史上死于南逃之时,而非现在。
是因为她改变了关键人物的命运,而被她本该在的这方天地排斥吗?
秋蘅想到她问回来后如何与先生相认,先生说的话。
不必强求,有缘自会遇见。透露多了对她不好,回去后谨慎与他人提起将来,以免被天地不容。
原来,她真的做不回普普通通的乡间丫头阿蘅了。
无论在三十年后的大夏,还是此时的大夏,她都成了异客。
一滴泪坠入湖中,激起小小涟漪。
听到脚步声的少女向岸边望去,就见薛寒提着包袱走来。
他的视线投向湖面,一眼找到秋蘅所在,挥了挥手随意坐下来。
秋蘅游到岸边。
“好了吗?”薛寒问。
“好了。”
薛寒指指一旁的包袱:“里面有衣裳和巾帕,秋六姑娘换过衣裳再回去吧。”
秋蘅看着包袱怔了怔,轻声道谢:“多谢薛大人。”
薛寒起身:“我去那边帮你看着。”
芦苇随风轻轻摇摆,不多时里外换上新衣的少女走出来。
“多谢薛大人准备的衣物,我——”
“红豆糕。”少年打断秋蘅的道谢,“秋六姑娘想谢我,再送我一些红豆糕就好。”
秋蘅讶然:“薛大人喜欢吃红豆糕?”
薛寒颔首:“对,很爱吃。”
这声“阿蘅”,令秋蘅一时恍惚。
她与白大哥不只是少时相识那么简单。
她一个乡间丫头会识字,启蒙人就是白大哥。她还爱上了读书,那些书籍也是白大哥借给她的。
从十一岁山间初遇到此时京城重逢,四年时间看似短暂,却是她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段时光。
这人生,也包括她在未来的那个大夏丰富、沉重的十年经历。
白大哥是失去了养父母后,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之一,另一个重要的人是芳洲。
至于秋家众人,对她态度好一些也好,差一些也罢,在她心里暂时还没多少痕迹。
但现在白大哥不再是山间道观教她读书识字的白大哥,而是康郡王世子凌云。而她,既不是无忧无虑的乡下丫头阿衡,也不是京中人眼里的秋六姑娘。
她是一把刀,一支箭,要尽己所能除去祸害大夏的妖魔。既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亦是心甘情愿。
而在此时的大夏去做这些,会有什么结局,她早就知道的。曾经她还担心会连累养父母,或是惹他们伤心,如今这些顾虑都没有了。
“凌世子。”秋蘅屈了屈膝。
凌云眼神暗了暗:“阿蘅,你是不是怪我一直隐瞒身份?”
“没有,凌世子是宗室子弟,出门在外不暴露身份是应该的。”秋蘅心中对凌云还是亲近的,直接问出疑惑,“凌世子有这么好的家世条件,为何去离京那么远的地方休养?”
凌云露出无奈的笑:“我自出生身体就不大好,随着长大渐渐好转,十五岁时却患了头疾。许是气候原因,去南边小住头痛会有所缓解,最后挑了令我感到舒适的随云县静养。”
“凌世子回京,是头痛之症好了吗?”
“嗯,这头疾来得没有征兆,好得也突然。”
“好了就好,恭喜凌世子了。”秋蘅真心为凌云感到高兴。
凌云想说还是习惯听少女叫他“白大哥”,却明白以如今身份并不现实,沉默了一瞬道:“阿蘅……变了许多。”
“家遭变故,人都会变的。”
凌云眼里有了自责:“抱歉,我要是晚些回京——”
秋蘅摇头:“就算当时凌世子在,变故还是会发生的。能再见到凌世子我很高兴,不过以后凌世子不要叫我阿蘅了,叫我秋六吧。”
凌云沉默更久,道:“有外人在的时候,我会记得。”
“那我去县主那边了。”秋蘅屈了屈膝,向前走去。
凌云喊住她,恳切道:“阿蘅,以后要是遇到难处需要帮忙,一定和我说。”
秋蘅听了这话,突然想到一个人。
不久前,她才从那位皇城使薛寒口中听到同样的话。
微一沉吟,秋蘅道:“倒是有件事想请凌世子帮忙。”
凌云眼里笑意流露:“你说。”
“凌世子要是方便,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京中有没有一位道号长清的道长。”
她认识先生时,先生已当国师很久,这时的先生按说应该崭露头角了。而凌世子在随云县就住在道观中,也是信奉道教之人,或许就听过先生的名号。
“不知这位道长多大年纪,身形样貌如何?”
秋蘅想了想,不大确定:“可能有七十岁了,身量中等,很瘦。”
她跌入深潭,从鹊湖中浮出,险些被皇城禁卫击杀。是先生洞悉她的来处,引她见国君,从此长居宫中。
她问过先生年纪,先生说他有百岁了,那现在应是七十左右。
这也是她推测先生在此时不会籍籍无名的原因,都说出名要趁早,古稀之年的先生总不会还默默无闻吧。
其实,七十岁的先生当国师都不早了。
“这个年纪,又知晓道号,找起来应该不难。”
“道号也许是别的。”
先生经历了城破南逃,大半国土沦陷,改了道号也有可能。
“那也无妨,古稀之年的道士本就不多,先按年纪打听,再确认就是了。”
“多谢凌世子。”
“阿蘅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位道长?”凌云是犹豫了一会儿才问出这话的。
他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可他总觉得阿蘅对他疏远了,忍不住通过这个问题来判断自己的感觉有没有错。
秋蘅弯唇:“认识凌世子前就认识了。那时道长游历到随云县,教了我香佩制作之法。”
“就是阿蘅所戴的蝴蝶吗?”凌云眼神欢喜落在少女腰间垂下的饰物上。
这欢喜却是因为发现阿蘅对他还是亲近的。
“嗯,这就是香佩。”秋蘅取下蝴蝶香牌,递给凌云看。
“大巧若拙,雅俗共赏,香佩定会很快风靡京城。”
阿蘅的名声,也会随之传开的。
凌云目送秋蘅远去,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婢女领着秋蘅返回设宴处,悄悄打量一脸平静的少女。
刚刚世子与秋六姑娘交谈,她避至一旁,但一开始世子那声“阿蘅”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没想到世子与秋六姑娘是旧识。
当然她是不会去王妃面前嚼舌的,多嘴的下人或能讨一时好处,往往下场好不了。
“秋六姑娘回来了。”
热热闹闹的气氛中不知谁喊了一句,秋蘅很快被围住。
宴散回去的路上,看着秋蘅波澜不惊的样子,秋芙酸了一句:“六妹今日好风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寿星。”
秋萱嘴角一抽。
不是在郡王府的时候,张嘴就是“我六妹”了。
秋蘅也不在意秋芙的酸言酸语,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红豆糕吃起来。
这场生辰宴,她没有吃几口,肚子还饿着。
“六妹妹吃的是红豆糕吗?”秋莹想到那胡饼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明知故问。
秋蘅点头:“是啊,芳洲做的。”
“芳洲做的啊……呵呵,一定很好吃……”
秋蘅再点头:“确实很好吃。”
荷包里只放了两块,不够分,只好自己吃了。
秋莹没等来秋蘅的客气话,艰难移开了视线。
红豆糕的香甜味却直往人鼻中钻。
秋芙脸色隐隐发黑:死丫头一定是在报复!
之后几日,请帖如雪花飞进了永清伯府,全是请秋蘅去做客的。
而秋蘅在其中发现了一张不一样的。
映入眼帘的是一对蝴蝶样式的配饰。看质地似木非木,古朴与精致俱备,有种别样的清贵。
不用刻意去嗅,一股香气就飘入鼻中。这香也如其质地,醇厚中有股清凉气,仿佛夏日的闷热被清风撕开一角,令人心旷神怡。
“这叫香佩,说是用各种香料调制而成,是你六妹从一位四处云游的老道长那里学来的。如今在京城倒是颇受欢迎,许多香铺都有售了……”老夫人在一旁说着。
秋荷伸手,轻轻抚摸着蝴蝶香佩:“六妹真是蕙质兰心。”
老夫人撇嘴:“快别夸她。一个乡下丫头,听不出客气话,性子还野,哪里有热闹往哪里凑……”
秋荷静静听着祖母的唠叨,一颗泪突然掉下来。
她低着头,这滴泪砸在衣衫上,几乎没有痕迹。
老夫人一顿,紧张瞄了一眼左右。
不大的室中立着两名宫婢,好在视线没在这里,这才松口气。
宫中不是不能放肆,只是一个小小美人没资格放肆。
譬如那虞贵妃,呼风唤雨也无人敢说。
“美人看看,这香佩是不是挺特别的?”老夫人没问秋荷为何突然落泪。
问什么呢,这深宫不是大丫头想来的,一晃数年无子无女也无宠,其中酸楚何需问。
“比起香囊,是别有一番风韵。”秋荷也收拾好心情,冲老夫人展颜,“六妹能回来可真好,我还记得她小时候粉团一样玉雪可爱,力气却大,常把芙儿她们打哭……”
“还有这事?祖母都忘了……”
相聚时光总是短暂,老夫人离开后,室内立刻冷清下来。
秋荷盯着那对散发着清爽香气的蝴蝶香佩许久,才开口:“好好收起来吧。”
“您不戴吗?”宫婢问。
“把东西收好,回头说不定有用。”
哪里能戴呢,宫中有谁不知虞贵妃喜欢蝴蝶,簪钗衣裙惯用蝴蝶样式。
她一见这对蝴蝶香佩,就觉得会是虞贵妃喜欢的东西。戴是不能戴的,以后若遇到难处,或许能以此向虞贵妃讨个出路。
宫外的热闹都是别人的,宫中的危机才是自己的。秋荷抬手压压眼尾,压下汹涌而出的恨意。
她恨祖父以她博前程,恨母亲不念骨肉之情,恨父亲闷声享好处。
更恨命不好,偏偏在最合适的年纪赶上帝王充盈后宫,被迫与心上人情断。
明明当初是两家乐见其成的姻缘,他们纵容、促成,又毁掉。最后都过去了,只把她一人留在了痛苦里。
宫中的爱恨荣衰,秋蘅不知道,选蝴蝶香佩作为送给长姐的生辰礼,是她有意为之。
她知道宫中那位能左右帝王心思的虞贵妃,喜欢蝴蝶样式。秋大姑娘要是有心,那对蝴蝶香佩就能派上用场,那她就有了与虞贵妃搭上的可能。
留给大夏的时间太短,她孤身一人行事,只能尽量多撒下种子,等待不知哪颗种子开出花来。
袁宅那边暂时没有动静,没过两日,秋蘅收到了长春侯府二姑娘冯采星的帖子。
冯采星邀她去参加蹴鞠社的活动。
京中大大小小的蹴鞠社有不少,冯采星所在的蹴鞠社名圆团社,是贵女中最有影响力的蹴鞠社,社长是福王府的容宁郡主。
长春侯府的马车直接来到永清伯府,冯采星接上秋蘅前往云园。
云园开辟了许多场地供人蹴鞠。园中绿草如茵,树木高大,甚至有搭起的彩棚遮挡日头,对喜爱蹴鞠的人来说,夏日来这里玩最合适。
“姐姐有些不爽利,也不爱蹴鞠。”冯采星亲昵挽着秋蘅胳膊,“容宁郡主知道咱们熟悉,点名要我带你一起。”
秋蘅扬眉:“郡主知道我?”
“知道呀。”冯采星扬着唇,神采飞扬,“阿蘅你忘了端午节你大发神威的事了?容宁郡主那日不在,后来听说了就把你记在心上了,早就和我说有机会见见你……”
秋蘅含笑听着,在心中勾勒着容宁郡主的模样。
这位酷爱蹴鞠的郡主,书上笔墨不少,是位可悲可叹可敬的女子。
袁成海引起东南之乱,北齐蠢蠢欲动。大夏向西姜提出结盟,西姜不但索要了大量财富,还要大夏公主嫁西姜王为妃。
大夏没有适龄公主,宗室女人人自危,福王主动提出为靖平帝分忧,其女容宁郡主封公主,和亲西姜。
可后来,西姜毁约了,理由更是荒唐,说容宁郡主并非帝女。容宁郡主愤而刺杀西姜王未果,惨死异国。
马车一直向前,车轮吱呀声中,云园到了。
一群少女在彩棚下蹴鞠,更广阔之处有男子追逐奔跑,进行着蹴鞠赛。
“郡主,这就是秋六姑娘。”
秋蘅行礼:“见过郡主。”
“不必多礼。”容宁郡主有一双很亮的眼睛,显得生机勃勃,“听说秋六姑娘是位蹴鞠高手,来试试?”
“好啊。”秋蘅大大方方应下。
容宁郡主脚尖一挑,鞠球飞向秋蘅。
秋蘅抬足稳稳接住,几下颠球后一个斜插花,鞠球高高飞起。惊叹声中鞠球落下,再次稳稳停在足上。
当下蹴鞠分两种,一种是分成两队的对抗比赛,以进球多少定输赢。再有一种就是花式蹴鞠,花样多,踢得高,更重观赏性。
在场的都是爱玩的,秋蘅露了这么一手,立刻就知道了她的水平。
就连不远处中途休息的比赛队伍,都有人注意到了这边。
“那小娘子是哪家的?是个高手啊!”
“咦,那不是秋六姑娘嘛,崔二你看是不是?”
“秋六姑娘?救了凌世子的那个秋六姑娘?”
“没错,是她!崔二你怎么不说话?”
被同伴拍了一下肩膀的崔二回神,冷冷道:“是又怎么样?”
“好奇啊。一个小姑娘能救下郡王世子,你们难道不好奇?”
“确实有点稀奇。”
又有人道:“其实不叫救下凌世子,听说是推开了凌世子,自己落入了细作手中。”
“啧,这是舍己救人啊。”
古怪的笑声响起:“救凌世子,那就不奇怪了。”
“哈哈哈哈——”
笑声中,崔二把鞠球往场中用力一抛:“比赛了!”
彩棚下,一番切磋后,容宁郡主提出邀请:“秋六姑娘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圆团社?”
“能入社是我的荣幸,多谢郡主抬爱。”秋蘅没有推辞。
书上记载皇城使薛寒因杀害福王被诛杀,在认识了活生生的薛寒后,她实在好奇缘由。
主动为君分忧,牺牲爱女,福王的身后名是不错的。
成了社员后,其他贵女对秋蘅态度更亲近了,笑着问起香佩的事。
秋蘅把随身戴的香佩给众女看。
“看了秋六姑娘的香佩,果然我在家瞎琢磨的是一坨泥巴。”
“买的也不行,那些香铺卖的乍一看还行,细看太粗糙了……”
“何止呢,我才买不久的香佩就开裂了,价格还不低……”
说着说着有人提出:“秋六姑娘,为了庆祝认识,咱们互换礼物如何?”
“你倒机灵,秋六姑娘就戴了这么一枚香佩!”
秋蘅笑道:“正好做了一些香佩,回头我打发人给姐姐们送去。”
“好啊,好啊!”
……
崔二比着赛,眼神不由往彩棚那边瞄,瞧见皎若秋月的少女被一群贵女簇拥,心口发堵。
是因为康郡王世子凌云,拒了他的求娶?
崔二想着这些,完全没注意一只鞠球向他飞来。
“崔二——”
出声的人话音未落,鞠球就砸在了崔二头上。
脑袋嗡嗡之际,崔二心中发狠:娘的,今日定要问个清楚!
老夫人盯着永清伯嘴角的油光:“那伯爷还用晚饭吗?”
永清伯摆手:“不了,吃了好几个胡饼,吃撑了。”
老夫人:“……”
不孝的死丫头!
嘴馋的老东西!
被老夫人怨念的秋蘅等到夜深,熟练翻过了院墙。
对这座都城,随着一个个白日或夜晚的探索,她越来越熟悉了。
袁成海出身东南,父母妻儿都生活在老家,京城这边只有一处宅子,是他回京时小住的地方,平时住着两个美妾。
秋蘅去袁宅探过,那时袁成海还没回京。
此时夜色笼罩下,墨门高墙的袁宅静悄悄的,不知是袁成海白日遇刺受了惊吓,还是本就歇息得早。
秋蘅静静看着,静静看着,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慢慢靠近,心中默数:一、二、三、四、五……
一道身影纵身一跃,攀上了高墙。下一刻响起瓦片踩踏之声,屋顶上突然多了数人,向翻墙的人围去。
是早就潜伏着的袁宅护卫!
当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随着惨叫声响起,那人摔落在地。
几个同伴撒腿就跑。
更多的袁宅护卫跳下来:“追!”
夜色遮掩下,秋蘅脸色不大好。
之前她夜探袁宅,虽有护卫巡视,却没有这样潜伏在暗处。那就是袁成海惜命,特意安排的了。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秋蘅又看到了听到动静赶来的巡检,还有皇城司。
看来袁成海白日遇袭,不止一个衙门上心。
秋蘅不再犹豫,脚尖一点,轻如流风跟了上去。
她几乎每日都在用脚丈量这片土地,特别是富贵聚居的这一片,更是如在脑海中展开一卷舆图。
她没有一直跟着这些人跑,而是路过某处时转了个弯钻进一条长巷,绕来绕去,抄近路到了最前。
狂奔逃命的几人正往这个方向冲来,十数丈之后追着一群人。
一侧突然伸出一只手,拽住跑在最前面的人。
“谁!”那人立刻动手,听到一个声音,“跟我来。”
再然后那只手松开,手的主人往一条胡同跑去。
几人互看一眼,瞬间达成默契:跟上去!
惊动了那么多人,他们又对都城不熟,明显跑不掉了。不如赌一把,赌输了就认了,大不了在那些人追上来之前把这哄骗他们的小子联手弄死。
几人跟着前方那道身影跑,很快发现到了尽头。
死胡同!
“小子你骗我们!”
前方的人回了一下头,突然消失不见。
几人大惊:见鬼了!!
而他们脚下没有停,下一瞬就发现死胡同原来不是死胡同,左侧围墙与尽头处围墙之间有一道窄窄长缝,勉强供一人穿过。
到了这时候已经没有退路了,几人硬着头皮挤进去,跟着前方的那道身影跑跑绕绕,跳入一处高墙。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芜。
杂草丛生,屋舍破败,一副久无人住的衰败之象。
“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
引他们到此处的人语气淡淡:“这是一处凶宅。”
几人齐齐后退一步。
天上无月,只有点点星子给这凶宅添了几分光亮,使草木墙壁影影绰绰,越发阴森。
“我和你们一样,是想要袁成海性命的人。”
这话一出,几人明显松口气,只是目光紧紧盯着这神秘出现救了他们的人。
这人看体态还是少年,脸上以黑巾遮掩,倒是与他们差不多的样子。
“去那里说话。”
秋蘅率先转身,带四人去了更隐蔽的棚架后,直接席地而坐:“四位是从南边来的?”
“你怎么知道?”一人问。
“京中已有传闻。”
秋蘅平静的语气令四人不觉放松的同时,对话的节奏也被掌握。
“你们为什么要杀袁成海?”
回应的是一片沉默。
秋蘅等了等,站起身来:“不说算了,回家了。”
她救几人,自是出于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想法,或许可以合作。
身为永清伯府的秋六姑娘,能用之人太少了。青萝、王妈妈她们偶尔打掩护可以,参与进来不合适。
秋蘅有一点很明确:秋六姑娘的身份在世人面前不能倒,心直口快的、单纯的、有点才能的秋六姑娘。
但毕竟是萍水相逢,他们不愿放下防备也不强求。
“站住!”一人闪身上前,伸手挡住秋蘅。
秋蘅轻笑:“要恩将仇报啊?”
那人以黑巾掩面,只露出一双眼,听秋蘅这么说后眼里露出几分尴尬。
“我们怎么确定你不会转头去报官?”
秋蘅摇头:“先前我还诧异你们白日才行刺,袁宅明显会加强戒备,为何晚上还要行事。现在看来,确实不聪明。”
“你知道什么!”拦着秋蘅的人似是被踩到了痛处,激动起来,“我们那么多人,都死了,都死了,只剩了我们这几个!再不抓紧动手,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就没机会了!”
“陈三,别这么说。小兄弟对我们有恩。”另一人冲秋蘅拱手,“小兄弟别和他计较,他性子急。”
“那我是走还是不走?”秋蘅问。
“小兄弟请坐。”那人自报家门,“我姓陶,都叫我陶大。这是陈三,这是刘二,这是聂三娘。”
秋蘅一一记下,多看了一眼那蒙面女子。
“袁成海多年来在东南巧取豪夺,逼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渐渐有些义士聚在一起,誓要取这狗贼性命……”
陶大讲起袁成海在东南的桩桩恶行,远比书上几笔记载触目惊心。
“可他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多,防护越来越严密,在南边完全没有一点机会。我们一群人暗暗跟着他北上,一路找机会动手,等到进京已经不剩几个了。今天白日见他身边终于没那么多护卫跟着,这才拼死一搏……”
一旁陈三听着听着干脆扯下黑巾,露出一张很年轻的脸,整个人透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丧气:“我不怕死,可我怕那狗贼不死!他害我一家人没了住处,才三岁的妹妹活活冻死在街头……我恨,我不甘心!”
年轻人一拳砸在地上,眼泪滴落。
聂三娘是四人中唯一的女子,双手环膝,语气冰冷:“狗贼不死,我做鬼也不放过他!”
陶大低声道:“三娘还有个妹妹,年初三娘带妹妹出门玩遇到了狗贼,狗贼直接掳走了四娘,这次进京还带了四娘来……”
“是我的错,我仗着有几分身手,非要拉着妹妹出去玩,结果害妹妹入了虎口……”聂三娘抬手掩面。
最沉默的是刘二,始终一言不发。
陶大竭力忍着情绪,道:“刚刚被留下的叫刘大……刘二的亲哥哥。”
“节哀。”听着这些诉说,秋蘅的心是沉重的,可又出奇平静。
早就知道了,早就见到了。
国破家亡后的夏人啊,沦为猪狗。
“小兄弟,你如何称呼?”陶大问。
对这神秘少年,他自然不是真的完全信任。可不信任又能怎么样呢?
轰轰烈烈不计生死的刺杀行动,到了这时候与其说是对取狗贼性命势在必得,不如说是飞蛾扑火,虽死无憾。
死了那么多同伴,他们理应为了共同的目标赴死相陪。
“你们可以叫我鹊。”
“鹊?”
“对,喜鹊的鹊。”
“报喜鸟——”陈三突然笑了起来,是讽刺的笑。
这少年莫不是故意恶心他们吧?
陶大则稳重许多:“看来小兄弟有一对非常疼爱你的父母。”
“是啊,但他们都死啦。”秋蘅语气轻轻,仿佛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死在袁成海这样的狗贼手中。”
她看着四人,正色提议:“不如合作吧?”
既然不畏死,不惜死,那就和她阿蘅一起,再试一试。
秋蘅听到了低不可闻的哼声。
她从薛寒身上爬起来,心情有些乱:“有没有伤到?”
“怎么会。”薛寒以手撑地,利落跳起来。
秋蘅快步绕到他身后,就见后肩处衣衫碎裂,一截树枝没入血肉。
巨大的冲击力之下,树枝成了尖刀,足以伤人。
秋蘅盯着那处伤口,心生内疚。
虽然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出替白大哥为质的选择,但不代表薛寒为救她受伤她无动于衷。
他对她的善意因何而来?总不能还怀疑她是细作,有意接近?
而她偏偏不会拒绝他的接近。
谁让他的养父薛全……是五贼之一呢。
史上记载,宦官薛全与方相内外勾结,把控朝政,于靖平帝患病时献上灵药,致靖平帝吐血而亡。
之后十一岁的小皇子继位,主幼国疑,异族轻鄙,很快就国都沦陷,南逃林州,从此大夏国土再无完整之时,最终走向灭亡。
先生告诉她,倘若先帝还在,北齐不会那么快动手,大夏或有转机。
她只是农家女,不懂这些国家大事,但先生是国师,是真人,说的总有道理。
薛寒抬手摸了一下后肩,摸到一手血,对眼中有着歉疚的少女笑笑:“这种皮外伤不算什么,敷上金疮药就好了,你可别哭。”
秋蘅一瞬的心情波动归于冷静:“薛大人带着金疮药吗?我帮你上药。”
“不用。”薛寒目光投向来时的方向,“来人了。”
来的不止一人,是一群人。
有凌云一行,皇城司一行,清风观的道士,再远些甚至有纯看热闹的百姓。
因为玄阳的威胁,这些人只能远远跟着,望见骏马驮着玄阳远走才赶过来。
跑在最前面的是芳洲。
“姑娘,您没事吧??”芳洲挤入秋蘅与薛寒之间,紧紧抱住秋蘅。
凌云与嘉宜县主随后过来。
“阿蘅,有没有受伤?”嘉宜县主凑近秋蘅问。
凌云冲薛寒拱手:“多谢薛大人救下阿蘅。”
到这时,凌云已不想遮掩对秋蘅的不同。
他们本就不是陌生人,而是有着深厚的情谊。
他关心她,在乎她,在他心中阿蘅不比嘉宜的分量轻。
而他好歹是郡王世子,让人知道他对阿蘅的态度,以后再与阿蘅打交道多少要顾忌一些,而不是随意欺她曾流落山野,门第衰落。
“凌世子客气。”薛寒把手上血渍往衣衫上擦了擦,“细作跑了,在下还有事去安排,先告辞了。”
他没再与秋蘅说什么,带着一队手下往玄阳逃离的方向追去,等到了避人处,才对胡四道:“帮我处理一下伤口。”
胡四道一声是,用匕首利落挑开伤口附近的衣衫,把那没入血肉的树枝拔了出来。
鲜血溅出,迅速被巾帕堵住,胡四呲了呲牙:“大人,伤口里不干净,还要尽快找大夫处理啊。”
“嗯。”薛寒没说什么以捉拿细作为重的蠢话。
他很爱惜自己这条命。
当乞儿时尚且偷生,努力长大,现在当然更要好好活着。
“尽快联络沿途人员,能把人追回来最好。”
“是。”
玄阳最终没有找回来。他中途弃马,一头扎进连绵群山,就不是短时间内能找到的了。
因玄阳险些劫持凌世子,此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靖平帝也是知晓的,并为没把细作捉拿回来大动肝火。
薛寒跪在殿中,听帝王发作。
“薛寒,朕把皇城司这么重要的衙署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一名内侍来报:“陛下,康郡王世子凌云求见。”
靖平帝抬抬眉毛:“传他进来。”
很快凌云走进来。
“臣凌云见过陛下。”
面对子侄,靖平帝温和许多:“云儿有什么事?”
“臣来向陛下请罪。”
“哦,这是为何?”
凌云看一眼薛寒:“秋六姑娘为救臣才被细作劫持,臣不能眼睁睁看她出事,请求薛大人以人质为重,这才使细作逃脱。若论责任,是臣的责任,而非薛大人,请陛下责罚。”
靖平帝沉默片刻,叹口气:“罢了,下不为例。”
“谢陛下。”薛寒与凌云异口同声。
等退出殿中没了旁人,薛全一脚踢过去:“混账东西,那凌世子是宗室子弟,今上的侄儿,你能和他比?他让你以人质为重你就以人质为重,不想想放走细作的后果吗?”
薛寒垂眼听着,并不辩驳。
发过火后,薛全也就算了:“你以后长长心,摆正自己的位置。”
“孩儿知道了。”
薛全点点头要走,又停下脚步:“我记得状告韩悟之子韩子恒的,就是什么秋六姑娘?”
“是。”
“怎么又是她?这小姑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本来被他随意捡起来当刀使的小姑娘在他心里几乎没留下痕迹,现在终于勾起了薛全一丝好奇。
薛寒知道有些事瞒不住:“秋六姑娘与凌世子在南边就认识。”
“她一个乡野丫头认识郡王世子?”
“机缘巧合——”
薛全冷笑:“大多机缘巧合都是处心积虑,你以后离那小姑娘远着些,莫要被乱花迷了眼。”
“知道了。”
被薛全认定处心积虑的秋蘅正被老夫人数落。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能惹祸呢?去郡王府做客却跑去什么道观,结果遇到细作,险些连小命都丢了……”老夫人越说越气,“你知不知道,现在满城都知道秋六姑娘被细作劫持了!”
“传得这么快呀?”秋蘅搭话。
老夫人猛提一口气:“你给我去祠堂——”想说去祠堂跪着去,突然想到永清伯,黑着脸打发人去喊。
她倒要看看老东西这次怎么说。
永清伯是听了一耳朵细作与秋六姑娘的事回来的。
“伯爷疼六丫头也该有个度,不然纵得她无法无天。你看看她,先前私自状告高官之子没受到教训,这就又惹乱子了。”
永清伯听不得老夫人踩韩子恒的事,这可是他的得意事,可惜锦衣夜行。
“过去的事就不必提了,就事论事。”
老夫人如噎了一枚鸡子,堵得难受。
“那现在呢?如今满城把六丫头挂在嘴边,不嫌丢脸?”
永清伯看向秋蘅。
少女微微低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永清伯咳嗽一声:“蘅儿,听说那细作一开始想劫持的是凌世子?”
“是。孙女下意识推开凌世子,才落入细作手中。”秋蘅露出不解,“如今满城都知道孙女救了郡王世子,不是好事吗?”
永清伯大笑:“可不是!”
康郡王府再如何,不能不承这个情。万一哪日伯府有麻烦求到郡王府,郡王府要是完全不管,可是会让人说闲话的。
这就等于多了一条人脉,与之相比,孙女被人谈论几日算什么。
老夫人却不这么想:“六丫头毕竟是女孩儿,名声大了有什么好的。”
救了郡王世子,那些人与六丫头打交道时或许会客气一些,可真到挑儿媳的时候,谁愿意选一个大名鼎鼎的?
“做好事,怕什么?你也看开些,一把年纪了别总是大动肝火,伤身。”永清伯敷衍劝了一句,冲秋蘅露出个慈爱的笑,“蘅儿受了惊吓,回去好好歇着吧。”
“孙女告退。”
眼见孙女飞快走了,老夫人暗生闷气。
有这丫头后悔的时候!
而康郡王府那边的谢礼很快就送到了,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俱是适合小姑娘的样式。
除此外还有一张请帖,邀请老夫人与秋蘅往郡王府做客。
老夫人为了赴宴做准备,秋蘅也准备了一盒红豆糕,两瓶花费不菲买来的上好金疮药,托鱼嬷嬷给薛寒送去。
被委以重任的鱼嬷嬷惊呆了。
她是教养嬷嬷啊,何德何能,让六姑娘把给外男送礼的差事交给她?
果然点心不是白吃的。
“薛大人为救我受了伤。虽然他什么都不缺,但我若毫无表示就太不知恩了,也愧对嬷嬷的教导,鱼嬷嬷说是不是?”
鱼嬷嬷:“……”
一直在摸鱼,并没有教过。
但不得不说,六姑娘这话没错。知恩图报,不分男女。
“我思来想去,无论是芳洲、青萝,还是王妈妈,都不如鱼嬷嬷跑这一趟合适。”
鱼嬷嬷不由点头:“确实,那就交给奴婢吧。六姑娘放心,一定把东西送到。”
可不能让小丫鬟去,那就太容易让人误会了。为了六姑娘清誉,这一趟非她莫属!
鱼嬷嬷这样的仆妇出门远比伯府女眷方便,提上东西抬脚就能走。
皇城司设在皇城内,一般人进不去,但近来街上皇城司的人随处可见,鱼嬷嬷观察了又观察,选定了一人。
那年轻人长相周正,一咧嘴乐还有酒窝,应该就是六姑娘形容的薛大人那位心腹。
“这位大人请留步。”
胡四脚步一顿,掏掏耳朵。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他看过去,是位中年妇人。
“大婶有什么事?”
“我找薛大人。”
胡四挑眉。
这话也耳熟。
鱼嬷嬷客气笑道:“我是永清伯府六姑娘身边的嬷嬷,我们姑娘感激薛大人救助之恩,特命我送谢礼来。”
胡四嘴角一抽。
就说耳熟,果然是红豆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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