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晟连夜带着容和、文霁与李声谷去宣城,却还是扑了个空。
文霁没骗人,宣城,破了,但不是被西蒙大军破的。
西蒙的大军还在江对面,善见城外。
宣城的城门,是从里面破的。
几不可视物的黑暗里,尽皆是火光飞舞,奔走哭喊声、刀剑屠杀声,血腥味充斥着沈晟的呼吸,让他仿佛又回到那个二十万百姓被屠的夏日,他在混乱的人群里发足狂奔,拼死回家,得来的,却是更多的血,更刺目的红。
三十七个家丁战死,父亲一人一剑,傲立在一堆西蒙官兵的尸体之上,至死不倒,死不瞑目的隔着一扇镂空的花窗“看”着他,母亲自缢于院内的歪脖子老树上,三个月大的肚子已然能看出微鼓。
分明早上母亲还与他说,若这一胎是妹妹,便在这树下做个秋千,叫他读书之余,可以在此与妹妹玩耍,可黄昏……
他的父母家人早已是去者不可追,他用尽心机,用六年时间迁来的百姓,今天也要重蹈当年的覆辙不成?
沈晟已是没办法再想下去,连肩上因骑马太久而撕裂的伤都懒得管,一到宣城,便唇色发白的下了一通命令,将容和与李声谷都支了去,跟着随行的乌衣卫一道救人。
“是谁的兵?”
“他们穿着我们大魏的兵甲!”
文霁今天先是被沈晟胖揍了一顿,又被刑讯逼供了一番,还被容和绑在马背上狂奔了数个时辰,此时着地的脚跟都在发软,羽箭凌乱的落在他脚边,他瞧着前头脊背笔直的兔儿爷,却再没有先前愤恨厌恶的底气。
他再怎么想着尽忠报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这兔儿爷冷嘲热讽,却也不敢真的在这刀光剑影里履行他的所思所想,不然他也不至于从宣城跑去满城了。
眼前这兔儿爷不一样,他是真不怕死啊!
文霁自惭形愧着,眼见得一支羽箭朝着他的后背射去,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与气力,硬着头皮上前将沈晟扑倒在地。
手肘磨在坚硬的石板上,火辣辣的痛,羽箭擦着文霁的腰腹,在文霁的怪叫声中钉入地面,沈晟反应过来,一言不发的拎着文霁的襟口,拽着没力气了的文霁继续向前走。
“你这个疯子!”
文霁本以为救了沈晟一回,沈晟好歹会放过他了,谁成想却换来更重的折磨,他有气无力的叫骂了几句,忽然想起沈晟是代王的男宠,素日里受代王宠爱,此时如此六神无主,必定是在寻代王的消息,于是使出最后的力气,抱住路旁的细树枝:
“你要找代王的消息,应该去问问那些正准备逃跑的大人,而不是拖着我到处走!你拖着我到处走,要是被人射死了,我也得跟着倒霉啊!”
文霁心道自己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他就不该借着跟何青的交情,到什么王府别院盗宝,宝没盗着,他这人快去世了!
文霁骂骂咧咧的,沈晟却是幡然醒悟,他望着不远处紧闭的家门,毅然决然的拖着文霁往回走。
现在,不是回家的时候。
那些在敌国铁骑面前贪生怕死,却将刀剑对准了城内百姓的官兵,他得去处置了,才能稳定民心,守住宣城。
自善见城被夺之后,宣城便成了边关重地。
九年前已被屠过一次了,这宣城寸土寸血,今夜他不能让这座城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