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家镇是北夷南朝的门户小镇,从领土上来说已是北夷的范畴。这里来往的客商很多,大都是梁国那边来做生意的。梁国物产丰饶是不假,但有些东西却只有北夷才有。比如名贵的药材,断崖的柴牛角,雪涧的野肉桂,都是可遇而不可求之物。当然,大部分商人除了正规的生意外,能千里迢迢自江南的温柔乡跑到冰天寒地中来,自然不可能仅仅为了这些。在北夷,机甲军械才是最重要的。
当年萧然能率兵打下东岳和西漠,唯独没有攻下北夷,虽说与他的英年早逝有关系,但更多的,是北夷的机甲实在太过厉害。前些天梁国的怀王梁生怀不也为了名为“非攻”的长匣而大动干戈,而除了能制作出“非攻”的“提山”部落,北夷的大都数部落中都有十分精湛的机甲大师。
北夷多的是羊肉泡馍和大饼,美味又能填饱肚子。在一家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馆里,老板是个壮硕的大汉。在二三月份,北地近雪山所以素来寒冷的情况下,他裸露着上身,腰间围着油腻的白布。他的眉毛浓厚,忙着手里的活儿,看着像个老实人。由于力气大,他家的大饼打得很实,价钱也不贵。有许多常年做生意的商人,每次来都会来尝尝他的手艺。
店面是厚厚的棉布挡着,一个衣衫褴褛,模样狼狈的年轻男子推开了棉布。他的背后裹着长条形的包袱,从形状判断,应该是剑之类的东西。老板不善于招呼别人,年轻男子只是说了一句“一碗羊肉泡馍,一个饼”,然后寻着位置坐下。不知是受寒了还是别的原因,他有点咳嗽。细心的人可以发现,他每咳一次,就会吐出一点血。
做大饼不需要多长时间,老板将一块和脸差不多大的饼交给年轻男子。年轻男子没有摸去面上的灰尘,直接用嘴撕咬着吃。大饼中有甜意,其实不是大饼甜,而是血甜。就着血吃大饼,这倒是有意思的事。
年轻男子正是萧亦玄。
在野猪天的遭遇后,他逃了整整一天才到乌家镇。在一天中,他没有再碰到袁天罡,但是有更惨的事。他昨天进入野猪天的深处,很不幸的撞到一支庞大的野猪群之中。那群野猪足足不下三十头,它们当时在分食猎物,是几只自认为强大的西北虎。萧亦玄原本想不知不觉的穿过去,可他身上的血腥气还是引起了野猪的注意。他拼死杀了两头野猪后,钻进了山,连续翻了三座大山后,方找到一个镇子。
他现在是又累又饿,抱起刚送来的羊肉泡馍汤往肚里灌。他不知道袁天罡现在何处,但是可以确定是,离他不会很远。对于这样一个不离不弃的老怪物,萧亦玄不知道是该为徐家村的人庆幸还是为自己感到不幸。他右手上割下肉的伤已经结疤,能恢复的这么快,想来和心底的金莲有关。
大饼很快被吃完,羊肉汤也通通喝光。他伸了个懒腰,紧接着要拿出银子时,他却大骂了一声,“他妈的,又来!”轰轰的声响自屋顶而来,馆里的食客完全没来得及反应,大石掉落,压垮了整间屋子。眨眼间,乌家镇最受欢迎的羊肉泡馍馆成为废墟。
萧亦玄冲了出来,食客和老板就没那么好的运气。因为这一片的方子都是连着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羊肉泡馍馆倒塌之后,带着其余的店面都塌陷。还好,中间的时间间隔让不少的人逃出来,灰头土脸。
袁天罡飘至地面,他的苗疆服饰有破裂,裹着的铁钩上沾着血迹,他对着萧亦玄阴狠的说道:“小子,十八头大野猪都被老夫杀干净了。这里不是野猪天,我看你怎么逃!哼,敢摆老夫的道儿。你放心,在把你打死之前,老夫会亲自将你扔到野猪天,让你尝尝被撕碎的滋味!”
萧亦玄在野猪群的外围都受了相当重的伤,别提被野猪困住的袁天罡了。即使他是二方境巅峰的小宗师,能杀光它们同样花了不少气力。他是可以飞身而走,不过对于一个武人来说,特别是即将破境的武人,不打败对手,会让他的心境有很大的影响。
乌家镇的人是见过世面的,他们不怕武人之间的争强斗狠,反而有兴致的聚在一起观看。有眼光毒辣的人,已然看出双方的大抵境界。北夷人尚武,所以一般武者之间的战斗很少有人会出面管。
萧亦玄一手扶住背后的长条状的包袱,略微一思考,却是又松开。袁天罡清晰的观察到他的动作,说道:“怎么,连剑都不敢抽了吗?还是知道伤不了老夫,要认怂?”他的铁钩一转,不给萧亦玄说话的机会,欺身而来。
袁天罡的修为尽显无疑,他是不想再拖延时间了。萧亦玄脚下一沉,身体陷入泥土中,而后踢出下半身的所有泥土。再逃,他必须逃,这种无赖的打法就是为他争取逃的时间。泥土迷糊了袁天罡的眼睛,但是那一钩还是结结实实的划在萧亦玄的胸口。空中散出点点的血迹,萧亦玄身形出现在附近的屋顶上。几个回旋跳跃,消失在众人的眼中。袁天罡破空而上,长袍猎猎。
乌家人观战之人一阵唏嘘,都盼着一场势均力敌的大战,谁想到那个长相不赖的年轻人是开溜了。
天空之上,萧亦玄忍着胸口的疼痛,一刻不停歇的暴掠。在他后面五十丈之内,袁天罡紧追不舍。论境界和气机的长短,萧亦玄都差对手太多,他为数不多的气机已近枯竭,全靠那朵金莲支撑。金莲绽放的九朵小莲花,其面光华流淌,可是在肉眼看不到之处,有了枯败的现象。
“小子,你逃不掉的!”声音如炸雷般在萧亦玄的耳畔响起。
三十丈。
袁天罡改变身体转向,在空中踏步,类似于道家的缩地成寸的步法。当他踏出九步后,铁钩搭在左手上,翻掌而出。钩随掌去,正是他苦心修炼的“掌中钩”。你能躲过掌,却未必能躲过钩,这就是此招的厉害之处。
萧亦玄发觉背后的气机异常,他不转身反而跑得更快。胸口的血染红他的前襟,不仅是前襟,甚至衣服的下摆都在滴血。
掌和钩皆至,十丈。
萧亦玄侧身,速度没有减慢。掌击在他的肩胛骨上,血肉横飞,所破之处向下塌陷几分。他不自禁的吐出鲜血,双腿倒悬,头朝地,以最能减力的形式下降。那一钩贴在他的身后,距离脊椎不过一寸。若是脊椎被钩所断,他的一生只能是残疾人。
“扑通”一声,萧亦玄看准山涧的一条水流,果断的潜入。河面上涌起大量的泡泡和血迹,接下来是死一般的平静。袁天罡顷刻间而至,凭立水面,眉头紧蹙。他不曾急于入水,而是换作踏波前行。山涧的两旁都是树木和石头,这条河流顺势向下,不知流向何处。他在水流的急下形成的瀑布之处停住,低头看去,下面是更加湍急和宽广的大河。
以萧亦玄的重伤程度,掉入瀑布里面是绝无活命之理的,袁天罡却是觉得那小子还活着。作为毒蛇谷首屈一指的人物,他有种隐约的先知,今天要是让萧亦玄逃了,不久之后倒霉的肯定是自己。
袁天罡从来没有见过心性和智慧都如此逆天之人,每一步的逃离似乎均在他的计算之内,就是不知道他要跑到何处。如果没有那条善于追踪的青蛇,他早就能逃出生天了。青蛇在水中时而探头,时而潜游,摇摆着整个青色的身躯。
萧亦玄过了那道瀑布,差点被水流打晕,幸亏抓住一块大石才安然度到大河之内。他摈住呼吸,在水里的中层悄无声息的游着。由于背后的吃痛,他接下长条形的包袱,抱在手中。包袱中不是那柄快要断裂的大铁剑,而是一个长匣。长匣原本是和铁剑绑在一起的,可铁剑破损太过严重,出了野猪天,他就扔了。
他的手在长匣上摸索着,如同变戏法一般,长匣几下转动就成了分水刺。分水刺的尾部有三支叶片,在水流的推动下,旋转向前。萧亦玄握着分水刺,不用他动,自然而然的迅速游曳。
袁天罡乘浪,行走于碧波。水如静壁,在北部一带是很难见到如是的风景的。他凝视着水面青蛇的情况,当它突然高高跳出水时,他心中一喜,道:“找到了!”
这次不等袁天罡下水,大河上掀起一阵波动后,萧亦玄的身形破水而出。落水如雨,他浑然不在意,他的脚底是一只仅能站一人的小舟。他环视着四周,苍白无血的脸上久违的露出开心的笑意。
逃?他从来没想过逃到安全的地方去,不夸张的说,他一心想逃的话,此刻已在邺城的家里吃着大餐,享受着荣华,何必吃力不讨好的向北走。他不想逃。
他想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