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肢人林霖小楠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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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肢人林霖小楠全文》精彩片段

市。我一无所长地来到这里，能做的只有那些最简单的普通工作。你见过工厂的流水线吗，一排人整齐地坐在工位上，面前的橡胶传送带把分拣好的零部件一堆一堆地送到我们的工位前，我们要做的就是将它们组装起来，任务很简单，但也很熬人，每天从工位坐下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化身成一台台人肉机械臂，拿起散乱的零部件将它们组装焊接在一起，接下来的数个小时我们便是在重复这一系列的动作，接着，我们这条生产线的成果会到下一组人的手中，他们在那之上又装上点别的什么，有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在生产的到底是件什么，每条生产线都分配了自己的任务，一环扣一环，即便最后从我们厂里运输出去的，也只是一个不知道最终会用到什么地方的零配件而已。这社会就是一条庞大的生产线，每条生产线上都串联着无数像我一样的人。

——我感到我们所有人的脸上都看不到叫做希望的东西，可这就是生活，人们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样的生活，世上就是有无数我们这样的人，做着我们所做的事。对我们来说，没有所谓的未来，或者说，我们的未来和手里所做的这些到底有什么关联。我们不会天真地以为当我在这个工厂里工作了多少年以后，就会得到一个丰厚的退役回报，我们不会的，我们只是挣得一份工钱，给家里带回一砖半瓦的，建立起自己的小生活。咳，说了些没用的，我不是要来抱怨工作，只是说到这里就不禁多说了点。像我这样一无所有的人，只能接受这个世界的现实，然后不得不让自己成为它的一部分，随大溜地活着。

章小楠重新点上了一支烟，林霖注意到她的左手腕内有一个不大的文身，但他暂且将它搁在一边。

——我和我丈夫工作的地方并不在一个地方，我刚才也说了我是在车间干活，但他们部门的办公室是在厂区最高的那栋楼里，离我们车间至少要走上十来分钟，厂里的领导都在那。有时我们因为一些事情要到里头去，那气派的大堂，来往的光鲜的男女，都会让我自觉卑微，不禁艳羡。那些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应该
，倦怠地走到窗前，外面是这个巨型城市的一隅，倾斜的阳光将浮华和卑贱分割开来。他在光亮之外，我看不清他的脸。

——你想知道一切，可不明白真相有时是沉在一片毒水深处的铁盒，不够强大的灵魂会在探究的时候遭到腐蚀，永远无法恢复。如今我们到了一个退无可退的境地，我别无他法，只能试着将自己剖开，带你踏进那片毒水当中，可我无法知晓我能够忍受着痛苦走到哪里，那些藏匿了一生的羞愧从不会轻易地展现。即使这样，到最后你也只能够看到一些缥缈的幻影，因为就连我自己也惊诧于一个人的灵魂可以这么快就堕落到如此地步。

——你见过我过去的样子，勤恳工作，不为琐事而烦忧，一心只想要有所成就，攀上永恒的高峰。似乎唯有这种人生才值得一过，你所欣赏的，不正是这样的我。但在只有自己能看见的地方，一股幽暗折磨着我；我也永远无法知晓，它到底怎样影响着我的生命。我才稍稍从黑暗的迷雾中看清生活的一点真相，却发觉自己到达的是一个难以逾越的困境；周围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为时已晚，所有的力气在过往的岁月里已然耗尽，得来的是此刻了无希望的人生。我精疲力竭地扑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面前一座接一座的高峰让我感到绝望，遥远的抱负看起来不可能到达；我怨恨命运，怨恨家人，我也不想再和任何人有所关联；我憎恨这片令人恶心的土地，更是厌恶将我束缚在办公桌前的工作。当我走进那栋宏伟的办公大楼，在工位坐下的那一刻开始，狂躁就开始折磨我。我不断询问自己，这就是你未来的每一天，这就是你余生所能够创造的一切。这痛苦日甚一日，终于我无法忍受，在要发疯之前逃离。

——当我从这个巨大的生产机器上脱落，以一种失败者的冷漠看到个人在其中难以获得任何超越琐碎生活的酬劳之后，便无法想象自己还能重回其中，将余下的生命置入这样一个巨大繁复却不知意义为何的社会机器中。

——过往的生活崩塌了，我却没能再将其建造起来，失意浸透了我的生命，
它否认。我们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许久，我们似乎都不想说出心中那个最可怕的疑虑，最终还是由我急切地问出了那个问题：你觉得他会犯罪吗？在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章小楠抛出了一些经常能听到的诡辩，例如犯罪本就是人为框定的，且总是在变化；从前的流氓罪，通奸罪而今又去了哪里之类的。当我焦躁得丢弃了理应保持的克制，想要更近一步寻求理论意义上的胜利时，她将我打断了。

——林老师，我们这是在做什么。我有些迷惑，难道这里是一间审讯室，你正拐弯抹角地要我供认丈夫的罪责。在你看来我是不是已经是一个嫌疑犯的妻子，说不定我也是共犯，身上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也不要和我说一些罪恶直觉就能判断，难道你觉得我真的有能力去捉摸清楚他的内心，仅仅因为我们碰巧这几年都在同一张床上睡觉。你还没看出来他已经去到了我理解不了的地方，而那里原本是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也不愿触及的。我简直疯了，为什么我要到这来，指望你们能给我什么帮助。如果不是这些事情把我折磨得快要崩溃。章小楠不住颤抖，随后又焦躁地点了一支烟，烟盒里已经所剩不多，她一口接一口地抽着，许久没说话。

4.

——他离开之后，我独自待在幽冷的屋子里，不禁又哭了起来，哀叹自己终究还是失败了，所有努力去做的事到最后都毫无用处。我坐在沙发上流着眼泪，忽然又想到了母亲，想起小时候撞见她一个人坐在厅堂里默默地抹着眼泪的样子，我感到自己好像在重复她的人生，但却比她过得更糟，我的沮丧因此更加沉重了。我吞了点药上床躺着，心想索性一觉睡到天昏地暗吧，什么也不想管了，明天醒来可能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我其实也记不得正常生活的模样了。不过那些药片可不怎么管用，我的确感到昏昏沉沉，却没办法真正入睡，眼前都是他要出门的样子，但我的确想象不出他要去的地方。我关上了房门，因为我明白他不喜欢在回家的时候看见有人在等他，这点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终于听见开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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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母亲偏偏也是个信命的人，在老家屋子的供台上，就摆着几尊菩萨像，但她并不懂什么颂佛念经，只知道说些菩萨保佑阿弥陀佛。要是遇到事情，她就会去找附近村里的神婆算卦。在我和我丈夫刚在一起没多久的时候，她就去算过一次，回来后她正经八百地给我打了个电话说神婆算出来我们八字不合，五行相克，如果结婚不会有好结果，弄不好我丈夫会短命。以后的每次通话，她总能找时机说这档子事，直到我们结婚当天，她都没有放弃劝阻我。你敢相信吗。章小楠笑着，一面点起一支烟。我的生活走到这，大概也算不上多么不幸，这种烂俗的婚姻故事我猜你听得也够多了，失意的丈夫，幽怨的妻子，一大堆陈词滥调。

2.

——咳。得快点说到我丈夫的身体变化了。啰嗦这些琐事，是为了让你了解他大概是个怎样的人。起初我就说了，我的丈夫变成了怪物，现在你还觉得这不可思议吗。

——往后又过了一些时日，我第一次在他身上看见了那些东西。那天晚上我刚从工厂回去，毕竟我没有像他一样辞掉工作，走进家里就听见了浴室里的水声，我想多半是他在洗澡。我换了鞋走进浴室，打算跟平常一样和他打个招呼，他正背对着我冲着头上的泡沫，对我的出现毫无察觉。那时我不知怎么的就只是倚着墙站着，打量起他不算健硕的身体，一条条细流沿着弯曲的背脊往下淌，滑到后腰、臀部。我很喜欢他的身体。就在那时，我看见他身上好像有什么细小的东西，我俯下身子定睛一看，竟是一些貌似线虫的东西在扭动着。虽然我从小没少见过这类东西，那情形仍旧叫我头皮发麻，尤其是出现在人的身上。但也许因为是他，我丈夫，所以我忍住不适打算再凑近一些，可就在我伸手要触摸到它们的时候，他忽然侧过了身子，察觉到了我的存在。他被我吓了一跳，而那些东西也在一瞬间像蜗牛触角一样缩回了他的身体里。我脑袋里一片混乱，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但他在惊吓之余却没表现出什么异常，没去遮掩刚才异样的地方，也不问
他的形态，比如，触手状。对不起，我知道你没法立刻接受我所说的，连我自己听起来都感到荒谬，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才能让你明白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所遭遇的是一段怎样的人生。到现在他已经消失了一个月，我每天醒来都感到那些经历像是在另外一个时空里发生的，而那些遭遇中的我，也非现在坐在这里的这个我。

——这样的经验是很可能的，林霖冷静地说到。我们的感受是一种非常不稳定的东西，会很容易的生成，也很容易褪去。

章小楠连着抽上几口，待星火将烟叶蚕食殆尽，把它掐灭在烟灰缸里。

——我觉得还是从头说起吧。

——当然，你可以从任何地方开始。林霖一面观察着这个稍显疲惫的女人，从她的装扮里搜集可能的信息。林霖猜测她很少这么打扮，并且这里的咨询费对她来说也是不菲的。

——在过去的我看来，我的丈夫虽算不上出类拔萃，却也是能在人群中脱颖而出的男人，能和他在一起，我觉得那是老天给我安排的好运。那时我刚刚从前一份工作离职，经过老乡的介绍进了一个当地很有名的工厂做工。在我刚进去没多久，还人生地不熟的时候，就能不时地听到车间的姐妹说到他。你知道，工厂里的生活大部分时候都很枯燥，只能依靠同事之间传来传去的八卦来抵消这种无聊，不知不觉，我已经从这些闲言碎语里想象出了他的样子，一个既有才能又认真努力的明日之星。大概我在其他人的面前表现出对这个素未蒙面的男人过于明显的兴趣，车间的姐妹也就投其所好地更多地跟我讲起他的事来，女人嘛总是对姐妹的恋情格外热心。

——有一次我正埋头装配，旁边的姐姐忽然喊我。她说快看，就是他。我抬起头，看到车间主任正带着一群其他部门的人巡视一条生产线，立刻，我就从人群中发现了他，就像一个已经认识很久的人一样，你敢相信吗，我竟脸红了，仿佛他已经属于了我。

——但相比之下，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姑娘，高中还没读完就来到这个大城